“老郝啊,你这是干什么?”荀副局长其实已经知道了郝大为的来意,可是不得不问。

“荀局长,我也不跟你客套了,现在就直奔主题吧。关于简报这件事,我到现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老荀,你也别说我护犊子,方志荣好歹也是正规名牌大学毕业,在咱们林业局工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按理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他就是偶尔弄错一半个字,也不会把整份简报的字都给弄错了吧。好了,我也不想多说了,事情出了之后,小方压力很大,动作也很快,这不,为了尽量挽回影响,他不仅截住了这些即将发往省厅的信件,而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已经发放到各部门、各科室的简报全部收了回来,现在就留下你手中的那一份了。荀局长,我的意见是将这期印错的简报尽快全部销毁,我们可是不能一错再错了。”郝大为极力为自己的下属开脱。

郝大为和方志荣的确做了不少的工作,荀副局长当然心知肚明,遇到这样的事,如果做领导的过于计较,反而会显得领导没肚量,荀副局长也乐得见好就收:“老郝,也不是我小题大做,办公室主要任务就是办文和办事,尤其是办文,一点也马虎不得。这次事情是出在我身上,我可以不跟年轻人计较,以后要是真的弄出什么政治问题,你老郝就是想给他们擦屁股也很有可能擦不干净吧。所以说,对于年轻的人教育还是马虎不得,放松不得,这是你老郝的事,我就不多说了。至于简报这件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尤其是不要影响工作,我这个做副局长的还是要顾全大局的。”

“那这些信件和简报?”郝大为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郝你去处理吧,我就是再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荀副局长看上去很大度。

“荀局长,我一定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郝大为赶紧拍胸脯保证。

“好了,顺便告诉小方,不要因此影响了工作,年轻人嘛,不怕犯错误,就怕没有决心改正错误。”荀副局长看上去又打起了官腔。

“我知道了。”郝大为接着又和荀副局长聊了一会儿天,似乎觉得荀副局长情绪不错,这才起身告辞。

郝大为刚走不久,宋黎明就搬一箱北京二锅头进了荀副局长的家门,林业局大院的人都知道荀副局长好这一口。

“荀局长,最近突然有些馋酒了,也一直想过来跟您一块喝两杯,就怕你不给面子。”宋黎明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地对荀副局长说。

荀副局长过去对宋黎明并没有多少好感,只是觉得宋黎明最近变了,变得好像很有人情味,尤其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这让荀副局长很受用:“哦,是小宋啊,怎么想到上我这里来了。”荀副局长虽然话里有刺,可是宋黎明听得出来,荀副局长似乎并不反感自己,甚至多少有一些欣赏。

“荀局长,看你说的,以前是我不懂事,其实也不敢登您家的门,只怕你把我给赶出去。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您对待我们下属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关心呵护,无微不至,我们大家都记着你的好,你说我要是不来孝敬你,那不就是猪狗不如么。”宋黎明一阵花言巧语。

荀副局长皱了皱眉。这样的话似乎好久都没有人对自己说过了,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又似乎有些倒胃口,但是却并非那么刺耳,荀副局长于是坦然接受了:“小宋,那么,我让你阿姨弄几个菜。”荀副局长即将接近退居二线的年龄,分管的工作也不是很重要,所以平常到家里来往的下属也不多,宋黎明的到来虽然令荀副局长多少有些意外,其实并不排斥。

宋黎明就是想从荀副局长身上打开一个缺口。

荀副局长居然打开了一瓶陈年老酒,虽然算不得什么好酒,却也有些档次,瓶盖刚一打开就闻到了浓浓的酒香。

“荀局长,这么好的酒,我哪里敢喝啊。”宋黎明看上去两眼放光,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的入耳。

“小宋啊,不就是一瓶酒么,来来来,满上满上。”荀副局长的心情很好。

宋黎明急忙把荀副局长手中的酒瓶“抢”了过来:“荀局长,您亲自为我倒酒,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怎么让我能消受得起,还是让我来吧,您就给我一个机会,要是在平常,我就是想给伺候伺候您,也未必轮得上我。”宋黎明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荀副局长酌了满满一大杯酒。

“这孩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共产党的干部。”荀副局长一边笑着一边端起了酒杯。

宋黎明一看荀局长端起了酒杯,急忙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荀局长,我先敬你一杯。”

一般酒场上讲究个先喝为敬,通常是年纪轻的敬年龄大的,职务低的敬职务高的,除非不食人间烟火,否则你轻易不要坏了这个规矩。

有时候,一件小事足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宋黎明顿悟的还不算太晚,这杯酒一下肚,荀副局长看他的眼神立即起了变化:“好好好,咱们一起干,一起干。”荀副局长居然把手里端的那杯酒也咰了下去。

宋黎明起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确实听到荀副局长刚才在喝酒的时候用到了一个词,那个词虽然很普通,可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总会体现一些特定的含义。

荀副局长说的是:“咱们。”

这时候,屋子里也就两个人,荀副局长显然已经把宋黎明看成了自己人,这才使用了“咱们”这个词,宋黎明立即感到自己和荀副局长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荀局长,你这么看得起我,我真的有些不敢当。”宋黎明赶忙又给荀副局长添了一杯酒。

“小宋,自己家里别这么拘束,我其实非常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的。”荀副局长又说了一句让宋黎明心跳加速的话。

宋黎明知道,荀副局长虽然不是潜力股,也基本上不可能进入牛市了,但是突然之间出现涨停也不是没有可能。越是到了荀副局长这样的年龄,他就把面子看到越重,最怕的就是被人冷落,尤其是担心有一天门前冷落车马稀,转瞬之间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如此看来,越是在这个时候靠近荀副局长,就越能够取得荀副局长的信任,同时趁机好好的利用荀副局长一把。

“荀局长,看你说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长辈看的,所以以前我因为尊重有些不敢靠近你,现在我才明白了,好领导跟自己的爹妈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只有在你老面前才找到家的感觉。”宋黎明看似掏心掏肺的一席话立即说得荀副局长心里热乎乎的,荀副局长又端起了酒杯:“小宋啊,来,咱们再干一杯。”

宋黎明急忙抓住了荀副局长刚刚端起酒杯的手:“荀局长,我那能和您干杯呢,我要是不懂事的与您平起平坐,那真是大逆不道,不可饶恕了。这样吧,这杯酒我先干为敬,您老随意,酒喝多了伤身,你老一定要注意身体。”话音刚落,宋黎明就抢着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长时间了,荀副局长都没有听过这么贴心的话儿,因此多少有些激动:“好啊,小宋,今天我高兴,你还得陪我干一杯。”荀副局长主动为宋黎明酌了一杯酒。

俩个人又各自喝了一杯。

趁着荀副局长心情不错,宋黎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荀局长,今天方志荣在机关到处找那份简报,你知道这件事吗?”

荀副局长早已没有了无名之火:“小方已经承认了错误,同时也把昨天发出的简报全部收了回来,年轻人嘛,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那倒未必。”宋黎明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荀副局长刚刚夹起一块豆腐,手几乎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荀局长,我也不是说方志荣的坏话。古人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方志荣做什么事都不动脑子。你说不管他是故意还有无意,都已经铸成了大错,那不仅仅是一‘横’之差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一个老领导的名誉问题,既然问题发生了,更要慎之又慎。可是这方志荣也真是的,大白天的一个接一个部门找那份简报,又是询问又是解释,只怕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结果闹得本来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数都知道了。现在的人啊,就是喜欢凑热闹,按理说这件事也不是个事,可是大家都喜欢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荀副局长您也别生气,今天我就听好多人相互之间有意无意的开玩笑,说什么怎么没有见到‘苟局长’啊。掌嘴,掌嘴,荀局长,我这是一着急就说漏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要不,你就狠狠地骂我几句也行。”

宋黎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荀局长越听越生气,顺手把一双筷子摔在了茶几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方志荣,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宋黎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宋黎明明显地觉察到荀副局长有些心浮气躁。人有时候仿佛就像怪物,愈是感到快要失去的时候,占有欲反而越来越强,甚至希望能够把它永远地抓在手上。这时候,荀副局长已经是一堆被泼了汽油的干柴,随便几个火星,都有可能让他燃起冲天大火,而宋黎明所要做的,就是利用荀副局长即将退居二线,极为害怕失去权利,失去地位,失去威信,尤其是失去尊严的心理,在较短的时间内把荀副局长心里的那团无名之火点燃,然后躲在一边看着它燃烧,烧得越旺越好。

“唉,荀局长,我看你也别生气了,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不免又会成为别人的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宋黎明似乎是劝荀副局长,怕荀副局长火旺伤身。

“行了,小宋,我都是快要退下了的人,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荀副局长心里的火还在一个劲地往上窜。

“荀局长,你别怪我多嘴,我真的不想让你老人家生这种无聊的气。只是我实在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满腹经伦,压根不把你们这些老领导老同志放在眼里。按理说,方志荣你自己做错了事,就应该到老领导家里负荆请罪,可是他不但不来,反而在下面发牢骚,说什么不就是错了一个字,少了一横吗?有什么了不起,犯不着小题大做,搞得满城风雨。还说什么都是快下台的人了,还故意弄出一幅领导的派头,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以为我真的怕你啊。荀局长,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替你老打抱不平,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狂妄呢,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他才算老几啊。”宋黎明说着说着也变得情绪激昂,似乎自己也对方志荣的骄横跋扈也恨之入骨。

荀副局长的手开始有些哆嗦,说话也不太连贯了:“这小子也太无法无天了,看我怎么收拾他。”荀副局长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看着荀副局长已经彻底进入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宋黎明在心里得意地笑了。方志荣,你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么?你不是以为自己学识渊博么?你不是想跟老子争权夺利么?小样,我要让你小子站在一边喝着西北风凉快去。哼,别再一天到晚地假正经,你小子还嬾着呢?宋黎明的眼角浮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荀局长,现在这世道,叫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老真的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也不管他说什么,就当他放了一个屁。”宋黎明明着是劝荀副局长消消气,其实是想告诉荀副局长方志荣有靠山,你一个快要退居二线的人了,也不能把人家方志荣怎么样。

“我心中有数。”荀副局长果然看上去气已经消了大半,神态也恢复到了基本正常的状态,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

宋黎明又一次触摸到荀副局长内心深处那个最隐秘的部门,也清楚地看到荀副局长平静外表之下凝聚的极为强烈的报复欲望,他低下头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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