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跑出胡同口半萍就有些犹豫了,甚至可以说是进退两难了。是去了还是回了?回个,我才不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回去干甚呀?看丽萍歪球势哇,我才不愿意理她了。明明是她藏咧,她还怨我了……闷死我咧,我才不回去了……可是去,可害怕路过税务局门口了,可害怕他们歪里头的人给看见了……她们说歪老头给关起来咧,又看不见他,怕甚了!走……不行,万一他出来扫院子开门买菜碰上了咋呀?……要不了从府西街走哇?绕远就绕远……不,看见就看见,我又不进去,怕甚了。他又不能再弄我咧……人家也没啦咋地我,一下就坐到地上咧,咋也没咋……可有歪流氓了,他又不算流氓,冤枉人家了……走,碰上就碰上,我还想看看他到底咋咧……站在胡同口的半萍东瞧西望了一阵后,还是鼓起勇气朝着她熟悉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大中午的缘故吧,半坡街上静悄悄的,连点风都没有,异常燥热沉闷,好像一切都被太阳烤化了。纸箱厂铜网厂木片厂的工人们都随各自的组织游泳去了,街上更是杳无一人。整个一条街寂静得半萍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还是特别大就和敲鼓一样,脚下的路面就像一张鼓皮。半萍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的感觉。她想赶快离开半坡街。她的脚步加快了……

        到了税务局门口,她就看到了那满墙的大字报和大标语。她不敢看,她走到了马路的西侧,和税务局隔开了一条马路。她低下头来用眼角往门里看,她一下就头晕起来……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一看到那一层挨一层密密叠叠地挂在院子里的大字报就让她头晕。她定了定神,喘了口气……看见前后没有人,她又快速地向传达室瞥了一眼,可是还是什么都没看上!她知道那老头此时 就在里面。她想现在他要是有事刚好出来正好能让她看见那该多好啊 …… 她想看看他,看看他现在到底咋了!还是不是干干净净油头粉面的……可是她很快就过去了,她什么也没看上。她心里有点悔恨,只是那“拒不交待”“誓与人民为敌”这几字让她牢牢地记住了。

        走出半坡街,半萍不由地长长地出了口气,脚步也突然软了下来,但是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又小跑了起来……

        离西海子大约还有100米的样子,街面一下子显得宽阔起来,空气也流动了,一股水腥气扑面而来。这一下子倒让半萍兴奋起来。她已经看到那数不清的红旗了。锣鼓声歌曲声口号声也渐渐清楚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西海子其实就是太原护城河在城西的一段。东西宽有四五十米。它如果北从府西街西口算起,南到西羊市西口,长大约有一千来米的样子。南头北头还各有一座桥。它以前是一段烂河滩,满目污秽腥臭不堪。也偶尔有人在这里钓钓鱼或是小孩子们在这里耍耍水。每年都能听到有小孩儿淹死的事。不过和它仅有一条马路之隔的太原市市委市人委就在它的西边……后来就由公家出面动员附近的机关工厂街道居民学校师生在这里修建了一个游泳场。这个游泳场其实也不过就是把臭淤泥挖走,东西两边用石头和水泥砌成池台罢了。池子里的水靠两边的地方比较浅,中间最深处大约有四五米。主席台和看台在西面,每年举行庆祝活动这里都是中心。它的对面是一排六七米高的青砖墙,墙头上是一户挨一户的居民房舍。墙壁上刷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几个白漆大字。

        半萍站在桥口往游泳场里看下去,见好多游泳的人已经上岸了,河里只剩下一些小单位的人和漂浮着的标语牌。看来庆祝活动快要完了。来得晚咧。半萍一边想着一边就往下走……

        人很多。不过也有人开始离开了。主席台上的头头们也有站起来准备要走的。半萍看到那幅巨大的毛主席像两边多了一些以前没有见过的标语口号。除了“热烈庆祝”“隆重纪念”“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标语外,那就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真正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群众组织的大联合!”“团结一大片孤立一小撮,揪出坏头头,实现大联合!”“强烈要求省核心小组负责人就山西的武斗问题向一千八百万人民做出交待!”“谁破坏革命大联合,全党共讨之,全民共诛之!”“让我们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为全面落实九大和中央工作会议精神而奋斗!”她走到游泳池边的时候,人们的称赞声和议论声也开始灌入她的耳朵。

        “今天游得真好,齐刷刷的。唉,你看见来没啦了,语录本全都是用左手举得 ……

        “……我看见来。工人在前头,干部在中间,后面是学生。……”

        “最后面是街道上的派出所的……对得了,就是要大联合了,让红总站他们也看看到底是谁不联合了……”

        “红总站的没来人哇,要是他们来了,保准打起来!”这是一个青年妇女尖尖的嗓音。

        “……各游各的了,谁顾得上谁了……”

        “他们敢来!来了可没他们的好得!”

        “……十二中红旗的在了,他们敢来?”

        “唉,十二中红旗的来咧?我咋没见了……”

        “人家是便衣,还能让你看见……听说他们就在马路边边上了,保卫得了……”

        “我害怕了,我走呀……真的是了?你咋不早说了……”

        “……晋南那边红总站的用土坦克打临汾城了。见了城里的人就打,人们都不敢出城咧。”

        “甚是土坦克了?土坦克是甚样子了……”

        “……就是在拖拉机上裹上铁皮,子弹打不进个……”

        “……反正我也听说临汾城让给包围咧 ,人家三一八的要血洗临汾城了……长治的联字号人也是太少,让人家打得到处跑,可死了不少人……”

“大同那面在煤坑里就打起来咧,煤斗子里面一会儿拉上来一个死人一会儿拉上来一个死人……”

        “你看哇,要是没啦人管还要打了,还要死人了……”

         “文震也不管,让两派坐下来开开会,你说了……”

        “他!?他只管他了,红总站要咋就要咋了……”

        “我走呀,我害怕了,我怕打起来了。”

        ……

        半萍听到这里也有些害怕,她也不敢下水了。她想就站在边边上看看算咧,等一会儿再说……她放眼向四周搜寻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找谁。到这个时候游泳庆祝活动已经结束,各种声势和声响也渐渐减弱了。只有几个少男少女还在场子里漂游 …… 突然她看到了社平和克华。她看到他俩在水中追逐打闹。克华一会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嘴里还不住地哇哇大叫……社平的整个身子和那顶军帽一块漂上漂下,一会儿南一会儿北游得很快,还不时地在克华身边转两圈。那顶军帽在哪儿他就在哪儿……那边那几个女娃娃一边游一边打水仗,笑声叫声不绝于耳……看着场子里的场面,半萍有些心动了。来了干啥 来咧,不就是来游泳了么?!半萍是个单纯开朗的姑娘,啥事情只要一想就什么也不在话下了。人家都敢游么,我怕啥了?!人少了还好了,水是清的……还有社平他们在了,就更不用怕咧……她大声喊着社平和克华的名字,想把他俩叫上来给自己看住点衣服。她喊了大半天,他俩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根本就不搭理她。后来她说死说活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克华连拉带拽地揪上来安顿到自己的衣服旁……半萍活动了活动身体就向水下走去……这时人更少了,只有几个小伙子坐在看台上说闲话……东面的高墙底下躺着一个人。由于离得远,半萍也没有看清楚,那人到底是谁……

        水不凉,温温的。半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非常舒服的感觉,好些天来的躁痒憋闷让这温温水一下子给冲得无影无踪了。她慢慢地向水中心游去。她在感受适应着水性,选择调整着自己的姿式。她慢慢地游着,渐渐地感受到了这水的习性,拿准了它的脾气。她开始游了,她奋臂击打着水面……她游泳的姿式很好看,什么泳姿她都得心应手。这得益于她在小学时候的学习和训练。游起来既像浪里白条,怒飞怨止腾跃扑闪,好像要挣脱这水界的樊篱似天马行空……又像水中娇娃,上下翻转左顾右盼婀娜多情似对世间充满无限眷恋流连忘返。她一会儿侧泳,两臂交替形如双桨扑击水面,身体就像金蛇一样敏捷地随桨而进;一会儿蝶泳,双臂如翼翩翩翻飞,头时仰时冲,就像一只火红色的蝴蝶飞翔于广阔于地,忽而翔游忽而憩息,似与天地中的朋友嬉戏笑谈;一会儿又紧收两侧潜泳于水底,两腿并拢上下摆动,像一条红色的小金鱼在水府中独来独往任意驰骋……她纵情地游着,毫无节制地享受着这惬意而短暂的时光。她陶醉在这希望永远不变的欢乐感受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于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偏西。她游累了。她仰卧在水面,任水浮没,随漂随进……她忘乎所以地继续浮着游着,好像在这里她就能释放出自己最大的能量……此刻她仍然是毫无倦意。不过她在水中这飘洒的泳姿,忘情的神态,在水中的一招一式忽进忽止都牢牢地吸引着克华和看台上那几个小伙子的目光。水中的那几个女娃娃也不住地惊呼叫好。社平一会儿游到她前头一会儿跟在她后面,一会儿又离开她,远远地看着她……

        半萍平展展的躺在水面上。她的头发早就飘散开来,悠悠地摇摆着,就像水草一样。她把两条胳膊交叉支在胸前,惬意地仰望着白云飘移的天空…… 这儿多凉快了,刚才把人热死咧。让大姐爸爸他们来游一游多好了…… 俺大姐也是,和舅舅吵啥了?他吃就吃哇……他走了咱们不会再买!你嫌他不干净不动弹,也不能当得咱妈的面说他呀?你看把咱妈气得连饭也不吃咧……还老吐,脸更黑咧……你们又不管!爸爸让我照顾得咱妈点,让我给她泼点鸡蛋喝……可咱妈老说她啥也不想吃,就想吃酸的,光让丽萍给她买酸炒面吃。她是不是吐酸水水了……那些人们光看甚了,我又不是十二中红旗的……半萍是个不愿意多想事情的人,特别是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所以今天她的这些不愉快念头也就很快在脑海里一跃而过了。

        天空中飞过来几只灰色的鸽子。清亮的鸽哨声由远及近由东而西,特别悦耳动听。半萍目送着远去的鸽子,心情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子又开朗了起来,就像这湛湛晴空一样,浑身上下更加舒坦了。她把手举到眼前。她看着自己的红指甲。那红颜色仍旧娇艳鲜亮,仍然和刚搽好时一样。她闻了闻,心想要是有点香气就更好咧。今天回去就上点海壳油……你看聪莉抹得歪叫啥味了,我就闻不惯……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身子下面有些动静,好像有人在贴着自己的大腿游泳。她想那可能是别的小娃娃,可能是社平。她没有在意,继续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遐想之中……突然她又觉得自己的屁股有一阵一阵被什么东西摩擦的感觉。起初她还是没有在意,可是过了一会儿一股凉凉的河水涌进了她的会阴处,此时她才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扯动她的裤衩……她一阵慌急,一下子就翻身藏入水中……她潜着身子绕着刚才躺过的地方转了一会儿,不过她什么也没发现。等她再次把头探出水面时,她就看见一个圆圆的人头在她身边不远处晃动。她一时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等到那个人的笑声传过来以后,她才知道那人原来就是挠蛋蛋。

        半萍看清是挠蛋蛋后,又羞又怨,脸上腾地一下就烧起了红云。她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笑着骂了几句就离开了那里。她本想再游一会儿,因为身边又多了一个保护人,按道理来说是更不应该害怕了,可是她不敢。一来是怕社平回去翻闲话,二是怕在水里拿不准挠蛋蛋他会干什么……她向东边那堵高墙游去。

        半萍刚下水时没有看清楚的在东墙下躺着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挠蛋蛋。原来他是因为忙了一早上又游了近两个钟头的泳已经累了正在那儿休息晒太阳了。他想睡一觉,可是睡不着。不过眼睛半睁半闭的,他早就感觉到那个红红的少女就是半萍了。半萍的到来一下子就让他机灵起来。好几天没有见她咧……他看着半萍那漂亮的泳姿,也不觉暗暗佩服,可是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女丕子还能游多好了,她能比过我……这个时候他想得更多的还是那×老头子到底把她咋咧?

        他想问问半萍,可是这咋问呀?人家是个女的,别的人又说不清,一人说一个样,他又有些犯难……自从小章老师他们让逮上走以后,挠蛋蛋的心里就一直空塌塌的,干起啥来都是没精打彩的。学校他也不去了,只在家里养鱼喂鸽子。这些日子里他什么都不去想啦,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灰意懒了。不过有一个人还一直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心房,让他寝食不安,那个人就是半萍。他白天黑夜地想着她,他也没有捉摸捉摸自己到底为啥那样魂不守舍地想着半萍……他只是一个心思地想着半萍。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她咧……她到底变了没有,真想看一看她。半萍让她妈给锁的,她又出不来……咋见她呀……唉,她今天是咋出来的了……管他了,此时的兴奋已经把一天的疲懒给驱散了。他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挠蛋蛋水性很好。他能在水里连续憋上七八分钟不换气。有的时候他还能在这西海子游泳场里东西打上一个来回都不抬头。就他这本事反正半坡街附近一带的后生姑娘们没有比他强的……他憋得气贴着河床游过来,这时候他凭感觉觉得自己已经潜到了半萍的身子底下。半萍那白白圆圆的大腿就在他的头顶上。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可是他不敢。他本想转上去和半萍说上几句话,他又怕半萍不理他又游上走了,自己真不知道该咋地追她……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耍流氓了。在水里不行,在水面上更不行……这时水面上和远处传过来一阵阵小孩子们戏水玩耍的喧闹声。汩汩任性的水流不断冲荡着他的耳鼓,耳膜微微有些生疼的感觉。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不过他看了半天还是不敢动。此时他穿的那件小小的三角裤衩已经给鼓鼓地撑满了。他感到有些憋痛,又有些臊痒……半萍的身子静静地悬在那里,好像在等待什么……挠蛋蛋使劲控制着自己,他强忍着。他怕打扰了半萍。如果半萍一气之下走了,他就别想再跟她说话了,或许再也见不上她咧。可是天生的爱做恶作剧的本性又使他不忍心放过这次机会……怕甚了,轻轻地不让她知道还不行……他把手慢慢地向上伸去,可是他又突然把手缩了回来。他想不管咋样摸,她肯定都会知道……还不如看看她的歪了,那她肯定不知道……他一阵狂喜,心口“咚咚”地跳了起来。他摸到了裤衩里掖着的那把小铅笔刀……那是为了固定标语牌绑绳子用的,想用的时候方便他就把它别在了身上。他掏出小刀来,看着半萍那白皙滚圆的屁股,看着红游泳衣紧紧绷着的屁股缝,他想动手,可是他还是有点紧张,心口仍旧狂跳不止。他犹豫着。他想咋弄呀,还不能让她感觉出来……他想放弃了,看一看游过去算咧 …… 可是他还是憋不住……他慢慢举起了小刀,轻轻地向上挑去……那紧绷绷的裤衩一下子松开了一条缝……挠蛋蛋猛一看见半萍裤衩里面的景象后,身体忽然痛痛痒痒地抖动了一下,下身一阵松泄,全身像卸下了一件沉重的包袱……下身也不胀了,心也不跳了,身子就像一颗足球一样轻飘飘地一下子就让河水给顶了上来……他浑身软软的极想安静一会儿,休息一会儿。他目光呆滞极不自然地望着半萍傻笑……

        ……半萍离开挠蛋蛋游到东面。到了泳池边边上,她回头看了看,见身后没有人就起身一跃上了台岸……其实她刚才在水里啥也没有感觉到,对裤衩已经裂开了一条缝也毫无察觉。她笑吟吟地看着场子里游泳的人……接着她跳着单腿跺了几下脚,抖了抖耳朵里的水后,顺势就躺在了刚才看见有人躺过的地方……阳光仍然很强烈,刺得她连眼睛也睁不开,不过此时她很需要阳光来暖和暖和身子。她已经感觉到了水泥台子上的温暖和舒适。她大大方方地把两条腿松松地舒展开,直直地冲着看台 …… 她看了看对面的人和那幅巨大的毛主席画像后,笑微微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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