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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居虎震比蓝川、闫涛、大冈他们几个大四岁。他的胆大手黑远近闻名。孩子们对他多少有些惧怕,这缘于大家亲眼见过的几个事儿。

  有一年暑假,一些同学和附近的孩子十几个人聚在邮电局宿舍楼顶大平台上,有的往楼下撒纸飞机,有的在天井、楼道、屋顶间玩“木头人”追逐游戏……虎震则一个人用石子袭击下面过往路人,玩了一气儿正感到不够刺激,忽然,他发现对面七八米远的居民楼里,讪笑着探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脑袋,那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从她的表情和举止看,显然不像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虎震先是试着问她诸如25乘4等于多少?你家有多少钱?……之类简单的问题。后来,引来了其他几个孩子加入提问。那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常,满脸通红搜肠刮肚地挨个回答。居然连125乘8都答了出来。这时,虎震示意大家别出声,他跟那女的说,前面你表现的都比我们还厉害,我基本就可以宣布你是正常的了。但最后我还要考你一下——你要真是正常的话,你应该知道你抱的小孩几斤重——不到十斤吧?正常的大人扔十斤东西能扔十米二十米没问题,你能把他扔过来么?说完他摆出一幅完全有把握能接住的样子,并看向那女人。女人迟疑了一下,脸上显出犹豫和慌乱。虎震立即鼓励她:“你要是担心扔不过来,你可以原地旋转一下身体再扔——喏,像这样!”说完,他半旋转腰身将一块石块远远抛了出去……后来,在几个孩子的哄笑和他反复的加油声中,那女的居然真的将婴儿向窗外抛了出去!

  上次那个事情,之所以没造成什么大后果,是由于那人家窗户下层有一片木制的栅栏。而另一件事,后果却十分可怕——武斗后期的时候,有一次桥北纠集了二十几个人来桥南挑战,双方各自只是持着酒瓶、砖头之类儿的远攻“武器”。这种挑战,往往只是一种勇敢的展示,并非真正意义的拼命。双方远远的呼喊口号,互相投掷砖块扔瓶子,再经过一番互骂后就要各自散去,这时,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只热水瓶胆带着滚烫的开水横空飞入进攻一方的“阵地”,这一下可炸锅了,那些人一面嗷嗷怪叫着怒骂,一面四处寻找武器打算向对面发起真正的冲锋——这种挑战都是事先下《挑战书》的,适可而止是双方的底线,事先根本没这种准备啊!所以,原本的一个“程序战”,激化成了一场恶斗!双方你来我往,交错几个来回后,都各有受伤,正打算收手的时候,猛然间,从一个楼顶凌空又抛下了一只铁盆,那铁盆半空翻了一个跟头,里面通红的煤球和滚烫的炉灰带着串串火星一块儿扣向了那群无知的打斗人!顿时间,下面惨叫声哭喊声骂人场绞成一团。几个孩子正在天井上边小心地露头观战,有个眼尖的孩子看到,虎震正戴着手套从俱乐部房顶凌空跳向后院,他笑得浑身打颤,嘴巴都乐歪了……

  有一个时期,公园里都不太平。各种大大小小的帮派,四五成群在公园里“打家劫舍”,说白了,就是用各种威胁方式,对其他孩子翻衣袋抢钱。院里的孩子们基本不敢再去公园,但大院附近有个桥,桥下有几排宽宽的铁轨,出入库的火车平时不多,铁轨两侧有小树林、草丛。在那里捉蛐蛐、蚂蚱,摘酸枣和“天天儿”是个绝好的地方!有一个秋天的下午,大冈和几个同学放学后跑到这里刚玩了一会儿,就被另外路过的高年级学生围住被挨个翻了衣兜。虎震那天来得稍晚一些,正好看到那五六个明显高出半个头的大孩子数着刚到手的“成果”就要离开。他不知道从哪儿拣来半截铁锹把,向身后两个同学一使眼色,便猫一样快速窜了过去——他下手凶狠而迅捷,一锹把打翻一人后,顺势转身,旋转身体把木棒断茬的一端向另一人的头上戳去,嘴里大叫——“给我打,跟我一起打!给我一个别放过!”打群架靠的是气势。那些大孩子被震住了,架着受伤的同伴一路踉跄,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大冈始终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也不动手,这倒不是因为他身上没钱没损失。他已不再参与打架,除了他天生胆小从不想冒险,还与他爷爷奶奶无数次唠叨的“安全第一啊”“出头的橼子先烂啊”……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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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冈打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爸妈偶尔会在某个周日带着他弟弟来一趟。来的时候,自行车上仅有他弟弟,走的时候,自行车把手和后座都挂满了不少吃的用的。虽然大冈奶奶和小叔都没有工作,他爷爷却在邮电局的一个部门领导着上百号人,整体比蓝川家的生活条件要好许多。

  每月仅有七十多元收入的蓝家,常常月底要在单位先些借钱缓手度日。蓝河准备念大学之前的那段日子,是真正考验蓝四维的时候。他四处借钱,借完单位再借亲友,最后发现这并不能解决长久问题。正当他苦恼万分的时候,老天如同启示一般,为他悄然打开了一扇窗户。有一天,教务主任找到他说,蓝老师,你不是会冲洗相片么?给学生们洗毕业照片,你能不能干?洗一张给你八角钱。

  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生,一个年级十个班……蓝四维脑子飞快转动。

  显影液,定影液,曝光度……蓝河和蓝川一起蹲在地下室改造成的暗房里看爸爸洗相片像变魔术一般。

  黑纸卷包的洗相纸只能在暗红色灯泡下打开。曝光箱最下层是个亮灯泡,灯泡上有上下两层玻璃板,将底片放在下层玻璃板,相纸放上层玻璃板,调整好曝光焦距,相纸用厚书压住,打开下面灯泡,查着秒数将下面胶片向上面的相纸曝光。相纸投入显影液,根据洗出来的黑白和虚实程度再进行曝光和玻璃的距离调整……蓝川和蓝河小哥俩这下子可知道什么叫熬夜了。

  有一回开灯泡曝光时,儿子忘了把相纸遮住,数张相纸瞬间变黄报废,蓝四维心疼得哇哇直叫。还有一回,定影液温度不够,整盘相片刚端到外屋,瞬间全部变黑……数天的熬夜和无数的上火、沮丧,终于换来了回报——蓝四维不仅第一次给哥俩分了一点零用钱,家里甚至买回来一只干瘦的白条鸡。蓝河和蓝川蹲在炉子旁兴奋的等了许久,满屋子扑鼻的鸡肉香气,让他们兴奋的甚至有一种想摸电门的冲动。好歹是把爸爸等到回家了,没想到,揭开锅盖的蓝四维却立刻脸色大变,跳脚指着媳妇大骂起来。

  其实,他们的妈妈也是出于一种算计,想着那只鸡不过几口就会吃光,不如切一些萝卜条加进去,即便鸡肉吃没了,那些萝卜还能让全家吃上好几天鸡肉的味道——然而那天的鸡肉,却让全家吃了满嘴的萝卜味儿。微微的鸡肉味道,只遥遥地飘散在空气中。

  有好几回,跑过来趴在窗栏杆上要求进来串门儿的大冈,都让蓝河蓝川挡在了门外。这时,蓝川放他进来,并给他盛了一碗带鸡脑袋的萝卜条。他自己站一旁心里偷着乐,解气地看着他。大冈用筷子快速挑起鸡头,顾不得滚烫的三两口吃了,拧着眉头看了看余下的萝卜条,放下碗郑重地说,“俺奶说过,别人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吃。我刚才突然一下儿想起来了,剩下的,你们还是自己吃吧。”说完,拔腿飞也似地向奶奶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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