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雪打灯”。1969年夏末,我们刚到北大荒个把月之后的不久,天气转瞬之间,就变得冷飕飕的了。在兵团,知青们都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早上出操,白天干活,晚上学习,偶尔也会来一次“紧急集合”。备战备荒忙起来,一时间还真把人折腾得不轻。

由于咱打小自身抵抗力差,特别爱感冒。俗话讲:黄鼠狼专咬病鸭子,用东北本地人讲话“一家子害眼,就我厉害”。咱感冒就来得特别重,所有的症状都“凑热闹”来了。咳嗽、喉咙带喘、带发烧,另加嗓子疼,觉得浑身上下疲乏之极,一点力气也没有;头重脚轻,迈不开腿,只能将就着自己,脸不洗,头不梳,迷迷瞪瞪,昏昏沉沉地佝偻着身躯,懒懒地把自己撂倒在炕上。同宿舍的战友赶忙叫来卫生员,一量体温,不得了,马上被判定为“病号”。二话不说,准休假一天,另加“病号饭”的待遇。

和部队一模一样,连队知青生了病,只要卫生员开病假条,就可以休息;如果另开病号饭照顾,食堂立马就给做。当年连里食堂有一个好的规矩,就是给生病的知青单做小锅病号饭。

“病号饭”,顾名思义是给病号吃的。那时没有其他什么补养身子骨的食品,知青食堂也不懂得如何给病号们补养。唯一能给病号们开点小锅做饭,是做点稀糊的,如疙瘩汤、面条汤之类。道理很简单,既然害病了,当然吃不下什么,汤汤水水好消化,正好调养。

当年,我们平日里伙食,在食堂吃的最多的是一破两三瓣的玉米粒子,顿顿是熬大子粥、大子饭、小米粥和一粒粒干松得像沙子粒般的小米干饭。这糙食干粮在肠胃里的副作用,那是真正刮油,刮得肠子寡落落地。菜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老倭瓜、土豆、圆白菜,老三样,忒不好吃。胃里时常返酸水,实在是难以下咽。

由于平日寡油无肉,病中更感口中乏味得很,根本无食欲。唯一可心的事,当我每每一得感冒,班里就会有人热心去食堂,给我申请病号饭,到开饭时间,就有人给送饭到宿舍里来。

几次给我送饭的人都是林萍大姐。只见她慈眉善目,一脸笑眯眯地端着一盆面条,一股子锅爆葱油香味直窜鼻子。待她把盆往炕沿上稳稳地一放,只见汤水里珍珠般黄色的油珠粒,足有厚厚的一层,翠绿的菜蔬叶子轻盈地浮在上面,点缀其间;汤水下面,裹挟着一缕缕柔顺而雪白肤色的面条,舒展着细细长长的腰身;黄白绿相映,好似江南水乡盆景那般美丽。在食物并不丰盛的那个年代,一海碗飘浮着猪油、小葱香味的面条(片),能够叫人垂涎三尺。

林萍在北京知青里年龄最大,其实也就二十出头,就像知暖知热的邻家大姐姐,对一同来的同学都像亲姐妹般似的,亲亲热热,人缘挺好的。她轻声慢语地招呼我,让我吃病号饭。闻香识人,我觉着这面条太好吃了,比大子饭香上百倍。不由得我坐起来,盘腿端碗吃面条。汤水热,面条香,胃口大开,敞开大口呼噜呼噜地咽下去,顿时冒出了一身白毛汗,身上感觉清爽多了。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病了,总是母亲着急上火,嘘寒问暖,在我身边伺候着。每当在生病时,人往往感情很脆弱,尤其一人在外,我特别想家,会有莫名其妙的委曲和孤独。这时,战友们为我治病送药,嘘寒问暖。总有人会热心帮我去找卫生员,有人跑前跑后地为我端病号饭。等我有胃口了,吃着病号饭,我会细嚼慢咽,慢慢品尝,就会感觉到嘴里很享受,心里很温暖,体会到亲人在身边,那样的无私的爱,世间上弥足珍贵的情感。

食堂几乎每天都在做手擀汤面,皆因百多人的知青连队里差不多每天都有病号。时间长了,食堂的知青师傅都练成高手,和面、揉面、擀面、切面,个个身手不凡。就是到了当今,每每我看见街上切面铺卖的那些“手擀面”会很不以为然,比起当年连食堂的面条,它们的技术含量低多了!

直到现在,我都忘不掉那味道。有时我也曾尝试按照过去方法,做碗面条汤试试,可是吃起来,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更吃不出当年林萍做的那个面条的味道。

或许是时过境迁,远离了那个环境,要不就是有了比面条更好吃的东西,但是不管是什么理由,我再也找不到那种特殊的感觉。2连食堂病号饭的味道,永远值得回味。其实,还有更值得回味的,是那段让我们饱尝了酸甜苦辣,刻骨铭心的上山下乡的生活经历。

(作者:王霞。1952年12月出生,女,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12日来到2连,后勤排大车班,饲养员,1977年4月困退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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