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烧在地上的纸钱四处飞扬起来之后,王炳中就好像从他的老爷爷汪天成那里,又收获了一次奔腾不息的雄壮,王家百年的浮沉史,也化成了他骨子里翻山越岭的召唤。

 

王炳中往坟上去了后,廷妮儿收拾了锅碗,打扫干净了屋里屋外,在院子里弯着腰拉着丑妮来回学步。李小赖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儿后,冷不防在廷妮儿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嗨!这地主婆儿倒像个七月的核桃,饱盈盈个香脆。”

廷妮儿许是叫打疼了,抱起丑妮站了起来,一脸怒气地说:“哪儿跑来个窜种!你在家跟恁姐姐一齐儿过时光唻?”

李小赖仍是一脸的嬉皮:“嗯呀,还就是,嗯?——这俊人儿不用细打扮,光着屁股儿也好看,轻轻儿的一巴掌儿就给打急了。前边儿那俩暄乎乎的东西儿,活着归老天爷,死了归老地奶奶,趁这会儿闲着,叫咱吃两口儿,咋样儿?”

廷妮儿不慌不忙地说:“行吔,回去叫恁娘把你回炉了,你再给阎王爷说说,再转回来当俺儿就能了。”说完就抱了丑妮坐大门口去了。

吃了晚饭后,王炳中就叫贫农团的人给叫了去,廷妮儿打发孩子睡了后正在洗碗,李小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门,从后边抱住她就到处摸索,廷妮儿说:“洗碗占着手呢。”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往西房走,李小赖在后边抱着她的腰一直不松手,像刚学耩地的人跌跌撞撞地扶着一把耩地的耧。

到了西房后,廷妮儿说:“先解下围腰儿。”小赖以为廷妮儿愿意了,蹲下去就帮她解围腰上的带子,他解下围腰后回身就要关门,廷妮儿早从炕席下抽出半个剪刀,顺手扎到小赖的屁股上,小赖忙用手夺,手上又叫剪刀给划了个大口子。

小赖叮叮当当地蹦到院子里,廷妮儿握着那半只剪子又撵了出来,小赖跑到大门口时廷妮儿说:“活腻了就再来,看俺敢不敢连你那几根臭肠子也给掏出来!”

第二天,贫农团就来了一伙子人,先把南院林满仓的铺盖卷儿给扔到了大门口,又叮叮咣咣地乱砸了一阵后,就在前院喊了一会子口号,紧接着又来到了后院,正要动手的时候,廷妮儿看准一个瘦猴一般的小个子猛扑上去,一手揪住一只耳朵,低了头就把脸上的一块肉给咬住了,瘦猴挣脱后,她顺手抄起一把镢头满院子追着打,正打着,就有一个人大喊起来;“都住手!”所有的人都瞪眼看着这个陌生人。

李小赖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围着那个陌生人转了一圈儿说:“这六个指头儿挠痒痒——凭空多了一道儿!哪块地里冒出来你这根儿葱?你干啥的?”和陌生人一块儿进来的人说:“这是工作队的苏队长,啥贫农团,登门入户的像土匪!”李小赖摆摆手,贫农团的人忽隆一下全散了。

贫农团的人走了后,苏队长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廷妮儿问:“你叫廷妮儿?”廷妮儿点点头,苏队长上下打量一阵子后又问:“就你打日本人唻?说说那件事儿叫咱也受受教育。”

廷妮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你那么大的官儿,啥没见过呦,净笑话人。”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抬起了头,两眼闪烁着豪迈不已的光芒:“真的,俺真后悔——那天——俺要再使上点劲儿,把鬼子的眼准定给抠出来,那天……”

 

工作队来到大坡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肯定了贫农团的工作又解散了贫农团,还把贫农团划分了“当辈儿穷”、“老辈儿穷”、“坐富穷”、“浪荡穷”等十大穷,李小赖一类分在了“浪荡穷”,安排长直接对贫农团进行了整顿清理,从此之后,贫农团就成了农协领导下的贫农小组。

贫农团解散后,有人把安排长告到了区公所,说安排长以权压人,还公开侮辱贫下中农女儿,拆散群众美满婚姻。

区公所专门把山花叫了去,由一个叫小白的年轻人负责调查。小白十八、九岁,嘴上毛茸茸的一圈小黄胡子,白白净净的有些腼腆。区公所设在白口镇一个老地主家的大宅院中,在一间似乎是长工住的小屋子里,小白坐在一张唧唧扭扭地晃荡着的小长桌前,拿了一支大拇指粗细的自来水笔,桌子上摊了一沓划了竖长条红线的纸。山花背冲门口坐着,门口外面几个指指戳戳的人探着身子往里偷看,一边看一边悄悄地咕哝,一边捂着嘴巴哧哧地笑。

小白关住门插上门闩,转了一圈又回来拉开了门闩,在门缝里夹上一块纸挤紧后,就坐在桌子边开始问姓名、年龄、籍贯,记下后就又开始了询问:“安排长摸过你没有?”山花怯怯地问:“说实话?”小白点点头后山花说:“摸过。”“摸了几次?啥时间?”“当时没在意这还能出事儿,就没留账本儿,记不清了。”小白一个字一个字地记。

山花心中有些害怕,生怕捅了什么娄子,就探过头去看,小白说:“不用着急,一会儿叫你看。和安排长在一块儿脱过衣裳没有?”山花向后捋了捋滑到额前的刘海儿,说:“脱过。”“脱了几回?”“天天在一团儿,该操的心还怕操不到,谁整天记着脱衣裳的事儿。”

问了一会儿后,小白就拿过来让山花看,看了以后山花就签了字按了指印。临出门的时候又回来拉住小白问:“这就清了?”小白说清了,山花又问:“就这事儿值当叫俺几十里地跑了来?——那最后咋订?”山花刚说完,在外边偷看的几个人就“嗡——”地一声大笑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喊:“咱小白经大世面儿了,往后不愁找不见媳妇儿了。”

第二天,安排长就被叫到区上没让回来。赵老拐找到大中家说山花:“俺这么毒的眼,咋就楞是没看出来?——这孩子也是,比俺赵老拐下手还快!她那边儿都剁打剁打煮到锅里了,咱这边儿还商量着咋着磨刀咋着宰的事儿呢!——也真是到了新社会了,这下手也忒快!忒快!谁知道你心急个啥?迟早还不是你碗里的肉?煮熟的鸡他还能变回来再飞了?好好儿的一件新花袄儿,楞叫糊上了一泡屎,咳!——这女大还真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山花听了老拐一番话,翻瞪着眼不知所云。山花娘扯着老拐到一边,嘀嘀咕咕地问了一阵子后,就把山花叫到另一边,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然后又气又急地给老拐说:“俺说哎,他叔吔,万没有的事儿,万没有的事儿!哪儿跟哪儿哎,沾不上边儿的事儿!”老拐问:“当真?”山花娘说:“要有那事儿,俺抱住俺闺女,娘俩儿都跳井去!”

周大中夫妻和山花一起,坐了赵老拐的大车就上了白口镇。到了白口镇,老拐先给安排长见了个面,他给安排长说他套了自家的大车,拉了山花一家人,先给小白论论理,再到苏区长那儿去告他一状,轰轰烈烈的革命,大坡地离不了您呢!

回头老拐给山花娘韩老等说:“下边儿的洋鼓洋号轮着你咧,俺估摸有人是头上穿袜子——下不去咧,就专门闹咧!你夹住屁股别松气儿,就着劲儿也来个里格儿隆,叫他都看看啥叫大闹东京!在大坡地,也长长自家的威风。”过了一会儿,又叮咛韩老等:“都听懂了?知道都该做啥了?”韩老等使劲地点着头,大步子甩开了火火的雄壮,那个雅韵尚存的腰身,在倔犟的头颅和大屁股之间一摇一颤,像一根能力挑千斤的扁担。

小白正在洗衣裳,旁边两个上些年纪的女人正在一递一句地逗他。赵老拐冲着那边努努嘴,韩老等并未夹紧屁股就早已七窍蹿火,她一溜急急的小碎步就戳到小白脸前:“哎呦呦——就你这小孩儿?嫩得掐掐还流水呢,岁数儿不大,咋满肚净肮脏事儿?来,来,来!先叫俺摸摸你!”说着就把小白拉了起来,两只手一齐在他的头上身上摸了一遍后,低下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小白说:“咦?——这咋还是个俊年年的白小子儿?咋不见你变成流氓呢?脱过衣裳没有?嗯?——扛个大枪跑半天,一身臭汗,不脱了衣裳透透气儿,等捂蛆呀你……”

小白猛地挣脱韩老等的手,一路小跑着拿回了几页纸,泪水汪汪地交给了一个坐在墙根补袜子的小老头儿,指了指说:“你看看,这明明都是她自己说的,还签着名儿按着手印儿呢!”韩老等撵了过去说:“还脱了裤子呐!好好儿瞅瞅写上没写上?——回去问问恁娘,再问问恁姑姑,看她们去茅房脱裤子不脱?”

“小老头儿”拿着几张纸一张张地翻看着,韩老等脸朝着太阳,晃得眼睛看不清对方,她拿手掌搭到额头上,又弯下腰仔细瞅了瞅,“老头儿”最多也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头上包了条旧毛巾,身上披了件大黑棉袄,加上正在缝补的那双带底的布袜子,活脱脱“小老头儿”一个。

“小老头儿”把手里的东西还了小白,说:“每件事儿都写了一句话,也没有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谁看得懂?重新调查!”小白自觉有些冤枉:“你不是说为瓜就为瓜,为枣就为枣,别瓜枣乱搅。”“小老头儿”蹬上补好的袜子,说:“为瓜你就摘了个瓜叶儿?连瓜蔓儿也没看见,就知道啥是瓜了?为枣就看了看枣核儿,你能知道是甜是酸?去去去,重来重来!平常叫你读点儿书学个字儿,哎!——比割肉上吊还难受,还想干革命,以后种地没文化也白来!”

小白正要领了韩老等他们去,远远的李小赖领了几个人冲着“小老头儿”喊:“苏区长!苏区长!千万别上坏人的当,赵老拐!你一撅屁股俺就知道你放啥屁,这逮也是你,放也是你,蒙蔽上级、欺骗组织都是你,苏区长千万别上他的当!日本人在那会儿他就卖烟泡儿,当汉奸!”

赵老拐倒是不慌不忙,把走进人群里绝对不会有人再看第二眼的苏区长,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拿拐棍儿往地上戳了两下后,一脸轻蔑地看着李小赖说:“你当还是旧社会你横行霸道的时候儿?你那几个小狗腿儿的命,没几天也就都给革了,烧燥一天是一天的事儿!你也有脸有资格儿给苏区长汇报?快回去把恁爹的烟嘴儿给赎回去——咳!忘告给你说了,那烟嘴儿赎回去也不能使了,肮脏得很!周巧巧在她的屁股沟子里头蹭了一遍又一遍!”

苏区长穿上他的大黑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瞎嚷嚷个啥,狼咬屁股似的,革命工作自有人管,事实为依据、纪律为准绳,不用恁俩操心!”

区公所最后给了安排长和山花一个结论:革命同志,自由恋爱,移风易俗,新事新办。苏区长把安排长送上大车时说:“县里准备筹备大坡地乡政府成立的事儿,农协的代表要再过一遍筛子,土改的步子要加快。”

大车过了窑头村就追上了正垂头丧气往回走的李小赖几个,赵老拐歪着屁股从车上向外探出半个身子,拿拐棍儿比划着说:“贼羔儿们听着!谁的脚后跟儿也敢踩?在俺脸前翻跟斗儿,俺原地不动,等你十年也撵不上!”

 

周大中在他的小四合院中来回踱着步,心中弥漫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和愉悦,后来安排长的事李小赖又告到了县里,山花虽然别扭了一段时间,当再一次面对上级对安排长的调查时,她十分坚定而中肯地证明了安排长是一个作风正派、立场坚定的革命者。县里在调查的时候,同时发现了安排长高涨的革命热情和扎实的工作作风,正式任命他为白口区公所的副区长,主抓窑头村以西的革命工作。

安区长走马上任后,在赵老拐的一手操办下,他和山花正式结了婚。因为不是本地人,婚后暂时住在大中家。婚礼庆典隆重而简约,两个人都穿了一身土黄色的军装,胸前一人带着一朵小红花,给在场的亲戚和大坡地的农协代表一干人等三鞠躬后,就算完成了革命夫妻的敬礼。

赵老拐给杀了一头猪,大事小事都要弯下腰在大中耳朵边嘟囔,周大中对突然受到的抬举几乎有些招架不住。乡亲们也热情,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大中就收了两大摞,苏区长还给送来了一床新棉被,丝弦剧团也从外地专门赶回来,唱了《小二姐做梦》以后又唱了《白毛女》,赵老拐又特地和盖大全说了说,为了避免扮演黄世仁的演员和在别处一样再次挨打,化妆前就让他给在场的全体观众鞠了三个躬。

在大坡地人看来,山花的婚事,是大坡地第一桩隆重别致的盛大喜事。

安区长仍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县里又来了调查组,主要原因是,大坡地群众反映安区长和地主富农勾勾搭搭,排挤贫下中农,农协代表敢怒不敢言;利用土匪家属报复革命群众,搞新的白色恐怖;借婚事大操大办搜刮民财白拿群众东西等等。

和地主富农勾搭及土匪家属的事主要指赵老拐,而地主和富农的首要条件是占有多量土地、牲畜和农具,赵家的土地在日本投降之前就归了别人。赵聚财属残疾人,不能参加生产劳动,魏老大本属孤儿,在赵家常年吃、住,也参加相应的生产劳动,不存在巨额盘剥问题,老大今后自由决定去留。

张红梅娘家为秀水村,母亲为外婆抱养,现已去世,贫农,历史清白。

其实,张红梅的真实历史,大坡地人传说的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事,叫得响看得见的真凭实据几乎没有,况且红梅的母亲陈凤娇,生前也是一个颇有心计的女人,因为和提着脑袋玩命的人生活惯了,自然也学了一套狡兔三窟的本领,陈凤娇随杨老歪初到鸽子岭的时候,就在秀水村看准了一位老实可靠的人家认了一位干娘,她时不时去看干娘一下,也带些丰厚的物品,也住上一些时日,干娘只知道闺女的婆家生活富足,却没有登过闺女家的门。

秀水村约三四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地分住在三十多里之内的沟沟梁梁之间,这一户和那一户的联络方式,是找个高处两只手卷了喇叭形状相互“喊坡”,如若没有“喊坡”,或许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事。红梅往老拐家娶时,陈凤娇为了闺女日后过日子方便,就是让红梅从干娘家上的轿——调查组到来之前,赵老拐骑了头毛驴,拿了十斤盐和一卷洋布到秀水村提前去了一趟。

调查组的人翻山越岭,历尽辛苦才找到了那位白发苍苍、老眼昏花、耳背舌拙的老太太。老太太终了此生,见到的人没有见到的树多。她看到调查组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山外的小日本儿走了没?日本人的大炮,到底能不能从这个山头隔着沟打到那个山头上?

老太太光着脊背,一身黑黝黝松弛的皮肉,像又一套经久耐用的衣裳,佝偻着腰却能在山石上健步如飞。不管调查组询问什么,她永远按照自己的思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

调查组里的人有些急躁,说:你知道不知道?山外边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掉了一大块,天快塌了!“老神仙”还是叽叽喳喳地说:百丈崖上的黑老鸹全配了对儿;黑煞洞中的黄狐子早修成了仙;鸽子岭头的众妖精又转生了人;狼魔沟里的树貉子(果子狸)能唱大戏……

工作组里有人悄悄咕哝:这个,敢是——上十八辈子都是哑巴? “老神仙”一激灵之后忽然双目炯亮:“还甭不信!宣统年的一个大闺女丘(丘:临时安放灵柩)在了清凉寨,民国三十六年诈了尸!还甭不信!到了民国八十年,老天爷开始睡大觉,阎王殿再不支油锅……”

直到工作组的所有同志都呵欠连天,“老神仙”才嘟嘟囔囔地低压了嗓子,抖抖索索地烧起大火,煮了一大锅没有半点油花的北瓜汤。调查组的每个人吃了一碗之后就都走了。

大操大办的事则缘起婚礼那天,凡是送了贺礼的,哪怕是只送了一张画,几乎老老小小都吃了一碗安区长的猪肉菜。到后来,凡能拉下脸来的能动的人,也都人挤人、人挨人地舀了一碗,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安区长的宴席上、在大人的指点下,终于分清了猪肉和羊肉的区别:羊肉全是红肉,不香;猪肉是红肉和白肉连在一起,香死人!不操心就会把舌头垫进去一齐咽到肚子里去。愚笨一点的小孩子把碗添个精光后也没有弄明白:满身净是黑毛的猪,咋就能长出一身的白肉?

猪是赵老拐家自己养的,安区长按市场价已付了钱,虽然赵老拐和安区长中间来来回回送过几次,但周大中最后又给送了回去。

大坡地农协的工作倒真正地令调查组不满意,开始的几天调查,农协的代表不是推脱有事就是干脆不给见面,连农协主任盖大全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工作组反复做工作,一个个仍然噤若寒蝉,吞吞吐吐地避重就轻,缺乏干革命的劲头和热情。

苏区长最后代表工作组和县里领导的意见跟安区长谈了话:大坡地最要紧的工作,是迅速掀起土地革命的高潮,抓生产,保安全,支援前线,解放全中国。

安区长作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和检讨后,首先找到盖大全谈了个彻夜通宵。盖大全最大的顾虑是农协人心不齐,想吃肉又怕闻腥的主儿太多,走在革命前头的人是打死狼都来吃肉,狼咬着了自家受疼。不排除个别人有两面派的可能。农协会上他只是提了提县城那边土地改革的做法,当天晚上就有人往家里扔石头,大门也给砸了个窟窿,刚喂百余斤的猪也叫人给毒死了。最后盖大全战战兢兢地问:“俺小子狗剩到底敢不敢回来?”

提到儿子,盖大全就伤心得不是一道眼泪,安区长听了狗剩给人放牛摔死两头牛,一直跑在外面不敢回来的事后,结结实实地在盖大全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那么大一个屁憋屈在肚里一直不放,也不怕憋死你!亏你还是农协主任,这点儿政策也不掌握,以后咋领导别人干革命闹翻身?啥年代的事儿了,以后所有的土地和牲畜都是全体劳动人民的,马上叫他回来参加革命运动!”

盖狗剩回来后和父亲盖大全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黑地,昔日的放牛娃,如今已是个二十多的大小伙子,个子比大全高了半头,大全还想抱起儿子转个圈圈儿,抱了两次,狗剩的脚都没有离开地面,狗剩倒是把父亲抱了起来,大全用手捶打着狗剩厚实的胸膛,咧着嘴嘻嘻地笑着眼里就又坑了泪,大全拿袄袖子擦了一把,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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