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母亲的身影

  1996年初,我搬到城市的另一端,离家远了,离母亲远了。而父亲却在这一年不幸辞世,只剩下母亲独居那间老宅里。好在弟弟妹妹们都在附近住,能经常去看望她,帮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这也就免去了我的些许牵挂。这以后,因为工作的关系,只是隔三差五去看望母亲,而且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望着母亲过早弓起来的脊梁,花白的头发,当年母亲年轻的面庞,已经隐藏在我们儿女遥远的记忆中。

  2000年初,母亲住进了敬老院。敬老院的条件,总体讲还是可以的。总认为母亲在这里衣食无忧,闲暇时和几位老人玩玩麻将,打打扑克,借以打发闲暇时光,岂不逍遥哉?

  2006年,母亲的那间老屋终于动迁了,分到了一处45平方米的两居室,但一直闲置着。我们曾劝说她回去住,那里好歹也是一个家。但母亲执意不肯,敬老院里的人大部分和她年龄相仿,在一起好几年了,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或许这也是她不舍得离开敬老院的主要原因吧。

  直到有一次,我和子去探望她,临别时她迈着蹒跚的步履送我们,一直到看不到我们为止,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她或许希望我们能在她那儿多呆一会儿,陪她多唠会儿嗑。目送我们时,她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眷恋,这种眼神,我读懂了。我的心一阵刺痛,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读懂母亲那期待的眼神。那天,我陪着母亲聊了很久很久。似乎要把过去没有说的话,一下子全部补偿给母亲。

  后来,我们每次去时,就尽量和她多呆一些时间,陪她聊那些老邻居们的家长里短,聊我经历过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唠那些难忘的艰苦岁月,聊报纸杂志上看得的奇闻轶事,聊越来越好的生活前景。每当聊起过去的往事,母亲不时的会发出一声感叹,一声唏嘘。聊到高兴处,母亲会不时的发出一串笑声,一脸的灿烂。我知道,只有此时,用言语交流和沟通的方式,才能慰籍她那颗孤独的心,这也是医治母亲孤独的一剂良方妙药。母亲会听的很专注,不大懂的地方,就小学生似得让我再给她讲一遍,直到听明白为止。从那以后,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性格变得豁然开朗起来。邻居们对我说:“你妈知道的事情真多,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有趣儿的故事,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听了他们的话,我当然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我知道,那是母亲在复制着我的故事。顺便的加点儿盐,添点儿醋,再绘声绘色的讲给他们听,那肯定是胜我一筹。

  又是一次告别,她站在那座高坡上,一直默默地目送我们走出好远好远。她转身离去的身影,仿佛是一幅逆光拍摄的照片,一幅立体的剪纸,抑或是一尊移动的雕像,那历尽沧桑的身影久久地烙印在我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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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小妹于2013年5月陪母亲在抚顺劳动公园游玩时的影像)


  159妈,我就是您的柺杖

  头些年,母亲到我家小住。

  母亲因青光眼动过手术,此时的视力顶多也就0.3左右。天气暗淡时,走到对面,你不先说话,她是万万看不清你的容颜的。左腿也因摔过两次,走路时使不上劲儿。

  我刚退休,在家呆着也没啥事情,就陪着母亲出去遛弯。每次出去,我都会帮她把鞋穿上。否则,她看不清哪只是左右脚,只能凭感觉。下楼时,我怕母亲看不清楼梯,便执意要搀扶她以免摔倒,毕竟是年近八旬的老人啊!然而,母亲拒绝了我的搀扶 ,宁可拽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地挪。对此,我深感不解。

  我和母亲边走边聊,从她的孩提时代到结婚生子,直到他的晚年,母亲娓娓地向我述说着她的大半生,我感觉到母亲的眼神里充满沧桑。我不由得想:在过去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正是我们的父母那代人,为共和国的早期建设献出了他们的青春年华。如今,他们已垂垂老矣,大都到了人生的暮年。

  我转换话题,问她为什么上下楼不让我搀着?她说不愿意给我添麻烦。此刻,我才读懂了母亲的心,也读懂了什么是母爱。

  “妈,小时候,我们蹒跚学路时,您总是牵着我们的小手,一步步地交会我们走路。那时,您是儿女们的柺杖。现在,您年纪大了,我给您当柺杖咋就不行呢?”说这话时,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母亲放慢了前行的脚步,深情地说:“当父母的不都这样吗?”

  我和母亲走着聊着,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她的满头银发。我轻轻地挽着母亲的胳膊,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妈,我就是您的柺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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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母亲在一起)


  160我为母亲唱支歌儿

  母亲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做的青光眼手术,那时,她患眼疾的眼睛总是疼痛很痛苦,只好住进了市眼病医院。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主治大夫叫张振华,他告诉我们说,如果不摘除患青光眼的那一只眼睛,会危及到另一只好眼睛。大夫的话如晴天霹雳,震撼着我们子女的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大夫的话是有科学依据的,我们当子女的只好服从。

  手术后,摘除眼球的那只眼睛塌陷了,为了弥补这个这个缺陷,医院为母亲安装了一只义眼。但义眼怎么能和好眼睛相比呢,义眼虽然能使塌陷的眼窝鼓起来,和真正的豪眼睛相比,还是缺少了一些光泽和神采。从此,母亲只好用一只眼睛看世界。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另一只眼睛也患了眼疾,可能是老年白内。按理说。白内障手术在医学界里是比较有把握的手术,而且成功率极高。我对母亲说,不然咱就把手术做了吧,你就可以看到人和物了。但母亲很犹豫,她说:“现在,剩下的一只眼睛还有光感,如果手术失败连光感都没有了怎么办?”母亲执拗地坚持她的想法,当子女的又能说什么呢。

  她几近失明的眼睛。看不到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看不到她的儿女及孙辈们。难道她心里不感到痛苦吗?我不敢和母亲说这句话,怕伤了她的心。或许母亲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我们当儿女的一味的坚持己见,会惹母亲些生气的,她若不高兴的,将使我们束手无策。

  我住在城市的这一端,母亲住在城市的那一端。每次去看望母亲,我都为母亲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感到伤感。而母亲则像没事儿似的,照样和我们谈笑风生。她说:“你们能经常来看我,我就比什么都高兴,虽然我看不到你们的容颜,但从你们的言语中我能感受到,你们还像以前那么年轻。想着你们年轻时的模样儿,妈心里好高兴。”

  听了母亲的话,我也从心里往外的感到高兴。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啊,儿女们的一点一滴她都会镌刻在心底。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啊,儿女们的点滴成长,她都会铭记在脑海里。

  一次,我跟她说:“妈,领你去公园儿溜达溜达,你愿意去吗?”我试探着征求母亲的意见。我知道,去公园儿溜达,母亲也看不到什么景致,可去那里毕竟可以让母亲舒缓一下心情。

  妈时:“好啊,好久没去公园儿了。早就想去那里看看。”公园里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幼小的孩子在林荫路上蹒跚地走着,年轻的父母跟在后面,边照看着孩子边轻声地呢喃着,好像在回味甜蜜的初恋:年老的夫妇。缓缓地行走着,看到幼小的孩童,他们仿佛想起了自己难忘的童年时光:还有那对初恋的情人,手挽手亲昵的谈笑着,他们尽情地享受着美好的青春时光。

  挽着母亲的臂弯,边走边向母亲述说着身边的一些人和事儿。凭着母亲聪慧的记忆,我相信母亲能听懂我对她的解说。因为对她说起这些,老人家总会微微地点点头,她是在为这些幸福的人们致以诚挚的祝福。她微微地点点头,就是在示意我,她听懂了我的话,我为自己精彩的解说感到高兴。

  和母亲边走边向母亲诉说着她的养育之恩,母亲却说:“父母对儿女的爱都是一样的,用不着感谢。你们对自己的子女,不也付出了同样的爱吗?”母亲一番富有哲理的话,又一次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扉。这就是我们的母亲,付出的再多也不图回报,总觉得这是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曾惭愧地想,父母对儿女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和爱心,我们为父母付出了什么呢?一种愧疚之感,让我的心潮久久的不能平静。

  在湖边,母亲说:“”儿子,妈觉得有些累。歇会儿吧!”还好,湖边有双人的座椅,我连忙扶父母亲坐下。闲聊中,我和母亲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她从豆蔻年华一路走来,如今已年过九旬。她阅尽了人间的坎坷,为儿女的成长费尽了心血,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

  我说:“妈,我给你唱首歌儿吧,你愿意听吗。”

  “好,喜欢听,就是唱跑调了,妈也愿意听。”知道母亲的嗓音很好,她特喜欢唱周旋的那首《四季歌》,而且韵味儿十足。而我们几个当儿女的,却没有继承她的这种天赋和基因。就在今年她的89岁寿诞上,还为我们这些孙男弟女的一展歌喉,博得了一个满堂彩。

  “妈,那我就唱了。”

  “好,我听着”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事情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吻干我脸上的泪花,温暖我那幼小的心。妈妈的吻,是甜蜜的吻,让我思念到如今。”

  转过脸来,看看母亲干涉的眼睛,噙满了泪痕。她老人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的温度,顷刻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伏在母亲的耳边轻轻的说:“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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