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向上帝祈祷!

        本书脱稿完成之际恰逢太原建城二千五百周年前夕,特以此书作为献礼!

        文化大革命时,社会上盛传两个故事:

        1、传说大象很害怕老鼠,因为小老鼠能趁它不备钻入它的鼻子爬进它的脑子里把它咬死,而大象却束手无策,只能等死。所以大象看见凡是有鼠洞的地方就一定要把它堵上,就连针眼大的小洞也不放过,也要用巨脚把它踏住,直到把它踩实。

        2、从前有一个很好的孩子,后来被母亲娇生惯养,以致无人敢管,变得无法无天,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窃贼。后来他被判了死刑。在刑场上,刽子手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最后的要求,他想了想说,我要最后再吃一次母亲的奶,刽子手答应了……就在他吃奶时,他一口把妈妈的乳头给咬掉了,然后他对疼痛难忍即将死去的母亲说:“以前就是因为你不管我,包庇我,我才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是你害了我!”


        本书属文学作品,一切均为虚构。如果书中人物和情节与生活中的某些人和事件有雷同之处,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声明

 

        当克华和一家人坐在南下的火车上将永久地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才知道年初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印迹。

        27号一大早已进入老年的母亲宋淑卿刚刚醒来就抱怨说昨晚梦见了一群小孩子要让她背着过老家的那条小河……一下到河里才知道河里一点水都没有,河底却有数也数不清的臭虫。小孩子们都争着捉臭虫吃……她说这梦不吉利,今天肯定要出事,让克华小心点不要出去疯跑。

        宋老太太在几十年的风雨颠簸中,凭梦境和别人极不易觉察出来的微小征兆就能准确地预感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采取了一条补救措施,就是把那个瓷尿盔给扔进了厕所茅坑里。办完了这件事她才歇了一口气,回来又在心烦意乱中给丈夫做早饭。

        丈夫杨忠奎在省参事室上班。这是一个专门安置国民党起义将领的机构。这个机构在文化大革命前的主要工作就是为每年的春节和中秋节的茶话会做做准备工作和开这两个茶话会,至于省委方面的负责人是否出席这些茶话会那就要看他们的心情如何了。在这里上班的参事们其实早已没有资格参加任何社会生活了。他们与其说是被社会遗忘的角落,还不如说是社会生活中等级最低的一个阶层,就像地富反坏右社会渣滓牛鬼蛇神一样。参事们整天就像黑鬼一样隐没在这个社会的偏僻角落里,惶惶度日,其余时间则不过是在看看报纸以及写点配合形势的发言稿中打发日子罢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这个机构以及它的全体成员在长时间无人问津和极度恐惧中,于六六年底战战兢兢地迎来了第一批前来造反的红卫兵小将。他们事先已接到通知,要老老实实接受革命冲击,让毛泽东思想占领这块暗无天日的死角。所以他们早上八点一上班,就全体按解放后的行政级别大小在大门口列队恭候小将们的到来。他们预先已经按照通知的要求各自给自己做了一块脖子上挂的大牌子。尺寸一律,长宽都是一米。上面除了各人的姓名和起义前的军衔外,一律都写着“血债累累死有余辜的国民党反动将领”。在这种恭候中,有的人因年事过高两腿打颤脸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滴,洇湿了胸前的纸牌子也洇湿了脚前的那块土地。因为有不容违抗的指令,不准乱说乱动,所以谁也不敢挪动一下。有想拉屎尿尿的实在憋不住了就只得拉尿在裤子里。是谁呢谁兜着,而别人闻到臭味也不敢吭声,都得低着头站着。就这么过了三个多钟头后,在一片愤怒的狂呼声中太原十中的造反小将们轰轰烈烈地开了进来。前面是由一辆大卡车改装的宣传车开道,车上有男女二位小将坐在麦克风前不停地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铲除旧政协!彻底砸烂国民党盘踞的黑机构!揪出潜伏的国民党特务!彻底清除国民党的一切残渣余孽!……有的参事经受不住这种喊叫就瘫软在了地上。

        小将们也确实敢做敢为。他们先把政协和民革的牌子砸了,糊上大标语和勒令书后,接着就是搜,就是烧,凡是带纸的东西一律不留统统烧掉。在熊熊烈焰前,他们喝令眼前的老头子们交待自己的罪行。而那些十几年来早已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昔日的将军们,在严厉的喝令下向年轻人和围观的人一一交待自己的生平行状,每说一句就要在军用皮带的抽打下痛苦地呻吟一声,致使像杨忠奎这样比较强壮的人身上的血肿也是很长时间才得以慢慢消散,而有的血块则一直保留到他死。有个红卫兵怒骂老头子们所做的准备工作还不充分,接受革命冲击的态度还不老实,就又让每个人各为自己又糊了一顶纸帽子,上面写上和纸牌子上相同的字,并在姓名上打了红“×”。小将们将机关里的各处门窗一律贴上封条,最后用油墨将老头子们的脸涂黑后,把他们拉出了大门,开始了长达六个多小时的列队徒步游街。造反小将们坐在车上喊着口号在前面开道,参事们也喊着辱骂自己的口号跟在后面。他们这一行人不能不说是在当时众多的游街车队中比较独特的一支队伍。激动和愤怒把围观者砌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人们好象是在见识刚从伏魔殿里拽出来并贴上标签的天罡地煞一般。一路上围观的人也在喊着骂着,有的人还往老头子们的脸上吐唾沫打石块,即便是血眼模糊这些老头们也不敢擦一下……

        这次游街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几乎走遍了太原市的所有大街道。伴随着这支队伍同时出现的就是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顷刻间相信这支队伍里暗藏着一个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军事指挥部。队伍中的那个蒋介石的侍从官就是总司令。他们还有军事地图和作战计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参事室里居然竟有暗道!从里面还搜出了电台,并挖出了多具知情人的尸骨……好象整个太原城已经成了即将被阶级敌人攻占的国民党反攻大陆的桥头堡。这更增加了人们的切齿愤恨,从而证明了这次革命行动的必要性和正确性。游完街后参事们被集中到政协前院的一所大房子里,随即红卫兵小将们进行抄家并传令他们的家人从第二天起开始送饭,就这样直到六七年夏初才把他们放出来。

        自从这次游街以后,宋老太太每天总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丈夫上班前,她都要唠叨几句:不要乱说话,家常里短也不要说,以防让人家抓住把柄;造反派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把解放前的事都说清楚,啥事也不要隐瞒……没事你就看看报纸,下班就回家哪也不要去。她每天两次说的这些车轱辘话,有时是带气,有时是带骂,有时简直就是哭天抹泪地去哀求自己的丈夫。杨忠奎一开始还能听进去,可是时间一长就有些不耐烦,就不想再听了;时间再一长,他还要顺口骂上几句,不过到后来他也就听之任之了。叨叨就让她叨叨去吧,反正自己谨慎点就对了,这也没有啥坏处。

        参事室里虽然都是以前国民党的旧军政人员,已非当今社会的正式成员,都是些 坐以待终的人,按理说他们应该也能够避开解放后发动的历次政治运动,安安静静地度过风烛残年,可是他们偏偏每次都被卷了进去,而且每次还都是首当其冲。再加上有些参事自已屁股上的屎都擦不干净还要去打小报告去检举揭发别人,这就造成了在每次运动中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被揪出来批斗示众,新账老账一块算,最后被打入冷宫,又构成一个新的最低等级。因而参事室里也常常是气氛紧张,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平日里大家也都不苟言笑严肃正经,各干各的,休假日也从不来往走动,生怕一失造成千古恨……对这一点杨忠奎心里是十分清楚的。这不今天已经27号了,已经是腊月廿一了,过几天就要发工资了,发了工资好准备准备年货,平平安安过个年。过了年自己就整六十了,看来这样的年也不会再有几个了。到时候把女儿女婿叫回来也一块过个年。这两天老婆一直叨叨说,秋子和女婿两口子近来一直呕气,可能与他们造反派内部的意见不统一有关。叫过来和和气气吃顿饭,劝和一下,还是安安省省回家过日子为好……

        杨忠奎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提着那把木制长剑出去打拳走了。这是他几十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除了在政治运动期间受冲击被隔离外,从未间断过。这每天早晚必练一次的太极剑确实是他军人素质的自然外露。不过自从周武兰一家搬来以后,杨忠奎这每天一套的程式又几乎天天都是在周家那摆着一只白色花瓶的后窗户底下进行的。

        他们住的这条街叫半坡东街,这条街在太原并不起眼。从解放路宽银幕电影院沿西羊市向西走半里路,过了西羊市小学后,路北有一条七八百米长、三四十米宽的街道,就是半坡街。半坡街南北走向,以马路中心为界,路西是半坡西街。这西半边从南往北数有西羊市饭店、粮店、木器社、铜网厂、纸箱厂、窗纱厂和北口的一个勘探设计院,不过这西面街上也零散地浮突着一些居民院户。路东就叫半坡东街。这半面街主要是有六条狭长的胡同。名称也按着从南到北的顺序排列,分别叫一条、二条、三条……每一条胡同内又有好些居民院落,有四合院也有排房也按顺序叫做×条×号。这东街上只有两个事业单位,一个是靠近西羊市的市税务所,一个是街中心的醋造厂。最北边还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地方,那就是半坡街煤场。杨忠奎他们就住在东街上的二条五号。

        这是一个排房院,分南北两排,每排十六个房间,房屋分一间半和一间两种,每一间房子大约是30平方米左右。这个院两肩东枕市八中的大操场,双脚向西又正好踩着醋造厂的东墙。所以这里每天早晨的第一个声音就是从那个大操场的扩音器里传出来的高分贝喧嚣……最高指示、没完没了的社论文章、革命歌曲和标语口号在空气中滚动着,它们已经代替了人们的思维,指导着人们日常的一言一行。居民们也习以为常了,周而复始地恭听着、领会着、执行着……不过酿造场溢散过来的醋香却又多多少少给这个院子里增加了些人间烟火。这个紧挨街面约占四百平方米的地方就是酿造太原陈醋的作坊之一。每个星期它都要进一大卡车经过精选的优质谷糠,同时再拉走五十桶左右的成品,远销四面八方。

        为啥要在这儿扎一座醋场?据传说它的东面也就是二条五号的院子里埋着一个老醋工的女儿。她是老醋工捡来的一个弃婴。这个女孩长大后美丽善良多情,一辈子也没嫁过人。不过凡是在这里干过活的人她都爱过,而且爱一个就生一个孩子。这些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她一生下来就都送了人。然后,她就把奶水都喂给了这些孩子的父亲们。这些男人们每天就是在喝了她的奶水之后才去筛糠垫缸滤醋的。这醋场里既有男人的津汗又飘着女人的奶香,阴阳交汇,津乳一脉,所以滤出来的醋又香又酸,成为醋中极品,远近闻名。醋工们说,没有这女人就没有这里的醋。后来这女人死了,醋工们就把她埋在这院子里,长年供奉永保香脉。她的子孙们遍布并城四周,汾河两岸,都掌握有一手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做醋的绝技。他们都开酿造场,从而使陈醋业形成今天这样的规模。二条五号的居民们尽管对这段传闻半信半疑,但他们却日夜享用着这浓浓的醋香,甚至连厕所里的空气都被它霸占着。原本酷爱吃醋人家的调料中反而就数醋用得最少了,甚至连糖醋鱼这样的菜人们也是加糖大大多于调醋,效果居然也并不比饭馆里做的差。院里不论大人小孩每天都是蘸着醋味吃饭,不管吃什么,吃起来都是有滋有味,似乎胃口都特别好。难怪有人初搬进来就食欲大增,时间长了竟不想走了呢!

        院子当中有一颗不知何人何时所种的高出房顶的杨树。大门开在南排房靠西脚,紧挨着解出海家。大门东面是厕所。这些公共处所一共占去四五间房子的面积,所以院子里的住户只有二十来家。这个院子本是省政府为机关工作人员盖的一处宿舍,住的大部分都是机关干部和他们的家属,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省政府家属院。也正因为这一点它就比这条街上的其它院子显得整洁一些,生活设施也完善一些,二条五号居民的独立性和优越感也由此产生。走出院门,就是南排房的后墙和它南面的一条后墙夹成的一个大约一百米长的胡同,它一直通到街上。这条胡同是二条里的居民们进出的唯一通道。这里也是孩子们的天堂。女孩子在这里跳皮筋跳格格藏蒙蒙,男娃娃们却在这里和西街上的一彪冤家对手赛足球。那么早晚两头、空无一人的时候,就是杨忠奎“独领风骚”的场所。周武兰就住在南排房从东数第六个只是一间的那所房子里。

        对周武兰后窗户上的那只白花瓶和插在里面的白梅花唯一能够心领神会的那就是杨忠奎了。杨忠奎是长治人。父亲早年除了种五六亩薄地外,还应付一些官府派来的差使和村中的杂事,相当于村长的角色,但家境并不富裕。杨忠奎从小就死了母亲,成天忙于村中事务的父亲也一直没有再娶。岁数和他相差很大的哥哥们都是买卖人,杨忠奎上学念书和以后成亲的费用都由这些哥哥们负担的。杨忠奎从小脾气就特别拗,只要他认定了的事情别人是很少能劝动他改变主意的。他对渐趋昏愦的老父亲的话更是左耳进右耳出。他长得阔背园腰,身板挺直,略呈长方形的面容使远近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杨家的人。

        杨忠奎自视很高,从小就认定自己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他谈不上聪敏,但也勤奋努力,在十六岁那年考上了长治县国立师范……也就是在这一年自顾不暇且又疲于公差的老父在众多已成家立业的儿子们的帮助下给自己的小儿子娶了媳妇成了亲。

        媳妇姓宋,没有大名,因是家里第二个出生的孩子,按当地女孩子的习惯叫法,取名二巧。这二巧在家里五六个姊妹当中是最漂亮的一个,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尤其是那一手缝缝补补的针线活更可以称得上是织女下凡巧夺天工。本来是一件破破烂烂颜色褪尽的床单被面或门帘窗帘之类的东西,一经她的手,那些大小不一或长或方的小花布便被拼接成了一个整体,构成一件构思奇巧图案精美、令人百看不厌的工艺品,从远处看就如同刚刚纺染出来的一样鲜艳绝伦。她的这手活计在以后的随军生活和解放后的历次屈辱经历中,备受人们,尤其是妇女们的青睐,也给她命运多舛的丈夫帮了不少忙。

        当初宋家和杨家住在相邻的两个村子里,有一条从西山崖流出的泉水汇成的小河从两村之间横穿而过向东流去成了这两个村子的界河。宋家在河南叫南村,杨家的村子在河北,是北村。杨忠奎的父亲眼看着自己渐渐衰老,过一天没一天的;老婆早早死了,小儿子也大了,在城里上学回来家里也没有个人照应,就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弹,给儿子成了亲,好了却自己的这桩心事。他托人排生辰算八字说了几家,但儿子都没同意,硬说人家这些姑娘像地窝里的老鼠,土眉土眼的,自己看不上眼。老人家骂了几天以后,只好去让儿子自己找,说只要你看上不论谁家的姑娘,我就托人去说媒,就把她给你娶过来。说来也巧,那一天,杨忠奎从学校出来回家过礼拜天。他刚走到自己的村口,就看见河对岸有一姑娘在那里洗衣服。这姑娘身材长势非常好看,白皙的手臂露在水面上,一条粗粗的大辫子盘在脑后形成了一个环型的髻。杨忠奎愣愣地看了半天,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子,我咋从来没有见过呢?由于那姑娘是蹲着,蓝围裙把下身遮了个严实,所以看不清她是大脚还是小脚……这女子长相咋样?杨忠奎想看个究竟。他本想找个石头打过去,让溅起的水花迫使姑娘抬起头来,可就在这时,那姑娘正把涮洗的花布提出水面,仰起脸来,迎着阳光仔细地审视着,看自己到底洗干净了没有……这一下可把杨忠奎给看呆了。那净白的脸蛋,在被洗得褪成暗红底色粗棉布面过滤后的阳光映照下,鲜艳明丽。也不知是人映在布面上还是人布化为一体,杨忠奎仿佛真实地看到了一幅绝妙的西施浣纱图,生动无比。那女子就是宋二巧。这时,那女子觉察到有人就在跟前,就从布料后面侧过脸来剜了河对岸的小伙子一眼。尽管是慎怪的一瞥,但也温顺自然,这就使得杨忠奎从心底里一阵欢呼,这就是我要找的女人!她就是我的老婆!

        他飞奔回家把自己的发现和决定告诉了父亲,接下来的事情异常顺利。宋家穷,一大堆女孩子。当家的又软弱没出息,仅靠三四亩崖沟地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常年给人扛长工也没攒下点家底,所以也没有要多少彩礼就把二姑娘给嫁了过来。杨家的父兄们也拗不过自己这个尽管有辱门楣但也不管不顾的子弟,只好由着他的心思去办……

        初婚岁月是幸福的,两人如胶似漆。尽管杨忠奎还在城里上学,但是天天往回跑。他把自己还很不成熟的青春蛮力毫无节制地倾泄到这个洁白柔顺的躯体上。他尽情地占有着,享受着……他嫌二巧这个名字太土气,在自己的同学们面前说不出口,就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字叫淑卿。一来是取贞淑温良之意,二来呢是纪念他们初次相识是在那条小河的旁边,正好印证了“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句古诗。这个名字以后就成了宋二巧的正式名字,一直陪伴了她一生。新婚的宋淑卿就和一只小兔子一样任凭自己也还是一个大孩子一般的丈夫揉弄压迫撕撞。起初她还感到害怕,后来也就听之任之,尽量满足丈夫的那怕是无所顾忌的要求。她对夫妻间的性生活由羞耻害怕,很快就变成了麻木顺从。她从不主动迎合丈夫。每当她看到杨忠奎疯狂地折腾自己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可思议,她想不明白男人们到底图了啥?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面对丈夫那气喘吁吁的面孔时,她明白了,这是男人们的事,女人们就像一口缸,生来就只是接受罢了。对此她终生采取了冷淡的态度。她把这个态度一直带到了部队家属营、半坡东街,也一直带到了她的晚年,以至于后来影响了杨忠奎对她的感情……也可能她也还是一个未发育成熟的小女孩的缘故吧,尽管他们如此做爱,她也还是多年未能怀胎生子,直到三十多岁随军后她才生了女儿杨秋华,又过了十五年才生了小儿子杨克华。单就这一点,丈夫也逐渐冷落了她。时间一长,杨忠奎就感到宋淑卿除了只能给自己缝补洗涮外,就是麻木顺从地应付自己旺盛的性欲了,毫无热情可言;而且两人的谈活也越来越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毕竟是个村姑乡妇,是那样缺少见识和眼光,而又太多的婆婆妈妈,杨忠奎那想成名成家出人头地的热望仿佛碰到了一面不吐不纳冰冷的橡皮墙,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美貌和娇躯失去了魅力。他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就连急需缝补换洗的衣裤鞋袜也是托人捎回来后再捎回到学校里去。思想上的差异,导致了感情上的裂缝,而且这个裂缝在他们今后的一生中都没有真正地弥合起来。要不是在他三十多岁那年,由于好事的朋友们的力劝,他才把这个苦苦等了他十几年的结发妻子接到部队驻地,否则,他很可能会让宋淑卿一人老死在老家那两间黑房子里的……就在对妻子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却和另外一个女人不期相遇了,而且也是一见钟情。不过这一回他和这个女人爱得却是那样深,那样缠棉久远,那样刻骨铭心,而且又那样历久弥新,但是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种爱情给他们各自的命运带来的是那么不堪回首的痛苦。这种痛苦一直伴随了他们整整的一生,同时也随着他们一起走到了经历着文化大革命的今天,而且还影响着他们此时此刻的命运。

        原来杨忠奎在县立师范,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同学,叫周武翔。两人岁数相当。周武翔长得比杨忠奎低,方头方脸,高鼻梁高颧骨,皮肤也比杨忠奎白些。眉毛却稀淡,在远处几乎看不见。说话声音不高,尾音有些颤,说完每句话之后声调都要发颤,显得好象十分激动。他酷爱打篮球,这一点和杨忠奎倒十分投机,也许就是在蓝球场上两个人结成好朋友的吧。那时周武翔还没有结婚,家里有一个后妈,没人管他。杨忠奎就把自己的和周武翔的破鞋烂袜子拿回去让宋淑卿给缝补洗涮,每星期一次。这样他俩的关系就日见紧密,简直形影不离。他们俩的这种关系当时在学校里十分引人注目。然而毕竟人各有各的志趣和理想。杨忠奎和周武翔各自为自己的打算和安排就很不相同。杨忠奎学习成绩各科都比较好,尤以数学见长,梦想着自己将来能当个科学家工程师之类的人,好为国家民族的强盛做点贡献;如若不成,好歹也要当个医生,争取做个名医,一生受人抬举,吃喝不愁。他的最大愿望就是成名成家、光宗耀祖。杨忠奎怎么也理解不了他的这个好朋友那些前所未闻却又令人目瞪口呆的言论和近乎天方夜谭般的理想。他总认为周武翔不是在做梦就是在说梦话,而周武翔当时的一切言行举止也确实与众多的乡绅才子格格不入。他不知从那里找来的《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国家与革命》和陈独秀等人的文章,每天废寝忘食地捧读。这一点就连杨忠奎也始终没有弄明白。周武翔骂自己的家庭是“吸血鬼”,他看见破衣烂衫、饥肠辘辘的种田人就流眼泪。他非常同情女人,他说从古到今从来就没有人把女人当作人看过,就是有钱人家的女人也很可怜,但是她们却是必须要铲除掉的那类寄生虫。他对当时的蒋冯阎混战义愤填膺,咒骂那是一头驴操两只牛屁股的事。他一提到当时的政府腐败无能,官僚派系林立明争暗夺,他那发颤的喉结就只能将每个音节单个弹出口腔,然后再连结成需要再补充一句才能完整的意思……他每每说完这些话后,总是让他的听众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认为中国的老百姓都是象绵羊一样的牲口,没有啥指望。中国的现实就是几只狼养着一群每天要吃掉的羊,而搞阶级斗争就等于是反了过来,要让羊吃狼!他对自己的老师也很不恭敬,说他们从来没有替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讲过话,都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骗子……对于他的这些言论杨忠奎从来没有反驳过,只是以笑声回报。其实杨忠奎对他的这些高深莫测的理论根本就不知其所云。但他俩居然还能够相处如常,一直保持着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这在当时来说不能说不是一件咄咄怪事了。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杨忠奎的理想要简单得多。

        就在杨忠奎结婚后的第二年,他们俩成了县立国民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确定目标以及如何实现这个目标了。杨忠奎的哥哥们早就对继续供养这个小兄弟念书不耐烦了,威胁说将不再提供学费,并且给他指出两条出路:一是随兄弟们经商做个买卖人;一是做乡村教师养家糊口。杨忠奎从骨子里厌恶这两种职业。他哭诉力争,才和他的赡养者们达成“上学可以,但每年不能超出四十元学费”的协议。无奈,他只好放弃当科学家工程师和医生的理想,因为培养这些人的学校都是要自己掏那昂贵的学费的,而去投考他从没想过又十分陌生不过却是政府出资培养军事人才的军校。尽管内心非常痛苦,即使受到“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的嘲笑,他也硬着头皮顶着,坚信只要能出人头地就行。

        周武翔尽管家境富有,可以提供他想上任何学校的费用,但是依据自己的学业成绩和志向,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院校,按当时的情况就是考省立国民师范。就在他们徒步去太原投考的那一天,杨忠奎见到了一个女子。然而就是这一相识改变了这两个好朋友的关系,导致了他们俩人几十年的爱恨情仇。这个女子就是周武翔的妹妹周武兰。

        周家是长治一带有名的大户,到武翔兄妹这一辈已是四代靠放田吃租过生活了。这对兄妹的母亲原本是一个书香门弟家的小姐,生下武兰五年后便郁抑而死。随后他们的父亲又买了一个丫头续弦填房。父亲只顾新欢,新欢也还只是个小丫头。周武翔兄妹俩就是在这种放任无束和各种各样的奇思异想中长大的。

        上路的那天天空湛蓝湛蓝的。晚上刚刚来过一场暴雨,温湿的泥土味和刺鼻的大麻味不时袭来。贫瘠荒凉的山地和田野绿色散乱地间隔着,就如同一个穿着绿格子衣裳半遮半裸的疯野村姑。庄稼还没熟透,心事重重但脚步轻快的杨忠奎顾不上看这初秋的原野,只顾闷头匆匆赶路。周家在城边,是他们去太原的必经之路。到了周家院子外,杨忠奎踌躇了一会儿。他向大门里望去。这是一座三进的四合大院,前院住长工和存放农具杂物;武翔住中院的西房,对面是粮库。武兰和父母就住在里头的院子里。

        杨忠奎进院时,正是周武翔向家人辞行的当口,杨忠奎就径直走到了里院。杨忠奎对周氏父子的告别并没有太在意,但一个一边听别人谈话一边摆弄花枝的女子却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院子中间是个花池,池子中央种着一颗梅花树。周武翔曾说过这是他妈妈生前的爱物,一入冬就开白花。他妈妈特别喜爱白色,以至于把这个癖好也遗传给了她的这一双儿女。用砖和条石砌成的花墙上摆了几盆花。那女子一头的黑发正凑在一枝刚刚开放不久嫩生生白灵灵的菊花上侧。一件绢白的薄纱绸小领长衫紧紧地裹在身上。一眼看去,渐至发育成熟的肉体就是在娴静的状态下也微微地颤动,使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如同突突跳跃的火苗。这火焰把惆怅寂寞的杨忠奎内心烤得烘热难耐,欲火直舔喉管。姑娘衫子的下摆随着身体的屈伸深深地嵌进了那发育得极柔软细腻的体股缝里,仿佛整个身子都被分成了极为诱人的两个部分。那是一条巨大的能满足人最基本最强烈最疯狂欲望而又是其它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肉缝。它决定着一个人的升降荣辱,生死祸福,适时顺逆;它给人带来虚妄的满足,也给人带来罪恶,甚至是终身都无法摆脱的罪恶。这一点对此刻年轻的象种马一般强壮的杨忠奎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杨忠奎忘乎所以的看着,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恶意,这股仇恨的恶意渐渐使他失去了清醒的意识……此时,还是周武翔首先发现了自己的同伴,他的惊叫使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不速之客。杨忠奎眼中的一团黑发突然间变成了又一朵白色的菊花。这一印象使他从内心深处永久地抛弃了宋淑卿。

        转过身来的正是周武翔的妹妹周武兰。她不慌不忙舒眉定睛地从下往上看着来人。她看到了一双浅腰的橡胶球鞋,再向上又看到了一双有力的腿,一副直直的腰背和一张黑红的长方脸。她大胆明亮的目光一下子投进了另一个仿佛要吃掉她的鹰一般坚定焦渴的眼洞里。她没有把自己的目光拔出来,顷刻之间脸上已是一团红热,把一张细白的瓜子脸烤得粉红粉红。她的两眼此时已被对面太阳光一般燃烧的目光点燃,也闪着灼烫的火花。就象久别重逢一样,两人久久地凝视着,仿佛都想要将对方熔化了一般。不祥而又难抑的渴欲随之而起。就在两人的双眼被欲望烤得通红生疼,两颗心脏狂跳不已之际,杨忠奎耳畔突然响起了周武翔的催促声。这令人难堪的催促声一下子就震断了这刚刚焊接起来的目光链。两个人随即恢复了清醒。杨忠奎头也不回的和武翔上了路,身后只留下那个痴痴愣愣的周武兰。

        一路上杨忠奎满脑子都是周武兰。他虚张声势地和周武翔谈论着女人,又象耗子一样不露声色地探寻着他姊妹的情况。周武翔心不在焉地应附着。就连在考试的时候,杨忠奎在试卷上看到的也是那张粉白的菊化脸和那个柔软滚圆的屁股。考场成了情场的延伸,这也是他一生在情场上翻滚跌打的起始点。考试结果,杨忠奎考上保定陆军学堂,学制三年,由官府出学费。周武翔名落孙山悻悻而归……周武翔回去后做了几年乡村小学教员,直到后来和杨忠奎反目为仇,跑出去找到当年借书给他看的教师,他这才爬出了嫉妒和幻想的黑洞,走上了与杨忠奎势不两立的另一条道路。

        杨忠奎考上军校后,过了三年痛苦难熬的地狱一般的生活。教官们象训练狗一样鞭打污辱折腾这些未来的军官。学校规定:不准抽烟喝酒,不准找女人,不准回家探亲,不准与家人亲友通信……还当众抽打并开除了两个寻花问柳的学生。这三年野兽一般的生涯把杨忠奎磨打得象铁一样硬,心肠也更狠了,脾气也更倔了,认准了的事非干到底不可。不过在这三年里,他也是没有一天不想周武兰的,好象宋淑卿根本就不存在似的。这期间的禁欲磨练对他的生理欲望也是个巨大的考验,尤其对他这个已经结过婚的男子来说更加难以忍受。他不知多少次在暗夜里握住自己的性器咒骂那可恶的校规和阎王爷一般的教官。他在苦行僧般的地狱里煎熬着,忍耐着。以至于在他毕业那一年旧历年前后因老爹有病回了一趟家,探视完老人后,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耐地要去周家。那天周家两个男人都不在,杨忠奎和一个小脚女人略事寒暄后,周武兰便迎了出来。周武兰向杨忠奎介绍说,这是她的嫂子……尽管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杨忠奎还是感到了吃惊。两年多不见,周武兰原先那圆圆的菊花脸明显地薄了一圈,显出她本来的瓜子脸模样。羞红的脸上浮着几颗灰紫色的雀斑,可以看出她还是一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姑娘。

        周武兰出生时,她母亲梦见西山崖坡上沟里开满了野白兰,芳香扑鼻,所以她一出生就给她取名叫武兰,乳名兰子。母亲死后,大姨按照姊妹的遗愿把武兰接到太原培养她念书。大姨夫是个买卖人,经营绸缎和药材生意。他们供武兰在太原上女子学校。大前年她第一次见到杨忠奎时,正好是她放暑假回家,那时她刚刚完小毕业,正打算继续念中学。天真任性的武兰自从见到烈马一般强壮的杨忠奎后,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个正在长大的女人了。两年多来那热辣辣烙铁一样的眼睛总使她惊恐不安,一想起来心脏就狂跳不止。她想入非非地憧憬着和杨忠奎的一次次见面。每当这时她的肉体内就血流奔涌,然后又在刹那间一齐汇集到她的下腹部,使得她浑身颤抖,热痒难捺,阴液如泉,每次都把内裤弄得湿漉漉的……好象她受的全部教育都是在启发她那情窦初开的欲望一般。她朦胧地觉得自己已经是那个男人的一部分了。自己好象就是为他而生的一样,她愿意把自己绵羊般的身体贡献给他……此刻,就在花池旁边,短暂的羞涩过后,她已敢直面对方那逼视的目光,仿佛一只羔羊超越恐惧关后任凭野狼在撕咬自己毫无疼痛感觉的肢体……他们由杨忠奎老爹的病谈到保定陆军学堂……周武兰对杨忠奎上军校当军官很不以为然。

        武兰的父亲是个很守旧的人,但母亲的那种蔑视传统善于接受新事物的激情热血还是毫无保留地流进了她的血液里。她后来又在太原受到五四学潮的影响,接受了科学救国的思想。此后她一生都认为要想让中国人不做奴隶不受洋人欺负过上好日子就只有搞科学这一条道路。她幻想着自己也能做出像居里夫人那样的成就。男女都能搞事业。周武兰就象关在笼子中的鸟一样对污浊沉厚的社会现实超然漠视。她压根就对一个女人在中国这个地方就连生活下去也很困难这一点没有起码的认识。杨忠奎对她谈了自己原来的理想和人生打算,以及后来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改变初衷,去做一块只能打钉的废铁的经历。这一点赢得了她的同情。不过她还是对他将要给那些土匪军阀和寡廉鲜耻的政客们去当走狗很反感,她想不通一个有才华的青年为什么非要去伺侯另一邦那些鬼话连篇的人不可。她还对杨忠奎说了她对自己哥哥的偏激言行和游手好闲的蔑视,骂他是败家子,不务正业……此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和宋淑卿一样小脚的嫂子在家了。当然那纯粹是父母之命,但周武翔却对家事不理不问,成天热衷于政治宣传。周武兰对杨忠奎说,以后应该是科学家当官,治国方针应该是从试验区里公布出来的,而不是靠土匪和政客们手中的鞭子和枪炮。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子谈的不是家长里短吃喝服饰而是时尚风貌国家兴亡民族前途这一点使杨忠奎感到十分吃惊。就像在不毛之地发现了聚宝盆一样,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胸襟非凡有才有貌。这一点更是令宋淑卿望尘莫及。这一下子就搅动了他埋藏已久的痛苦感和羞耻感。他仿佛找到了已失散多年的知音,他想对她诉说自己的苦恼和装腔做势的虚荣。他想咒骂那些不通人性的教官,他想逃离像骟马一样的军校生活……然而此时,他的心律却象马蹄踏点一样迅速加快,突突地狂跳起来,喉咙就象火烤一样焦灼难忍,嘴半张着说不出一句话。他也感到了对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气喘吁吁的话语声。他把自己看了很久而滚烫的眼睛从她脸上移开后,突然张开双臂把一双手伸了过去,刹那间,一股幽香冲进怀抱沁入心脾……这时刚刚打春,院子里还有前一场大雪过后的残迹。花池里白雪皑皑,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金黄悦目的光华。深褐色斑驳陆离的树身上顶着满满的耀眼温润的银葩。杨忠奎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夏末也是在这颗树旁的绢白薄旗袍里象火苗一样窜动的胴体。他此时已分不清这股异香是来自树上还是来自武兰的体内,只觉得深红色大花棉缎旗袍里包裹的是一块光洁丰满的美玉,一个手感和体感都象是汩汩热泉似的玉的雕塑。他大口大口地呼出像雾一样的气,玉香又从鼻孔钻入,两股气体的通路十分分明,丝毫不乱……他深深沉浸在狂喜之中。他不愿意放开已经牢牢抱紧的温泉一样滑软的玉体。他突然感到下身臊热发涨,但是他把自己阴根渐涨的下身努力向后靠着,快要退到花池墙上了……武兰感觉到了他的尴尬,瞪着圆圆的杏眼吃惊地看着他,并娇嗔地再次将身子紧贴上去……

        正在杨忠奎犹豫无措之际,不知谁家一阵震耳的鞭炮声传来,象冲击波一样将两人的欲惑迷狂击醒。他们俩困难地把身子扯开,但却又紧紧地靠在一起。杨忠奎撞在一个斜伸的树枝上,树稍上洒下来一层清凉的雪水。他望着抬起头来的武兰,一点不剩地吸纳着从武兰嘴里溢出的茉莉花茶般的丝丝芳香。他想把嘴唇压下去……此时武兰的脸上又一次鼓出红潮。她笑了笑,紧紧地闭起了嘴唇,两个酒窝间凹进去一道长长的唇线。杨忠奎犹豫了一会儿,从嗓子眼里飘出来一句若有若无的声音:“我下次再来……”说完他也没有再等周武翔回来就走了。

        杨忠奎走后,周武兰再次陷入激情亢奋和狂躁难耐之中。她生平接触的第一个男人就如此得到她的同情和理解,使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充满天真幻想和任性幼稚的少女了,而是一个在男性眼中善解人意又饶有魅力的有文化、有见识的女人了。这使她的生活出现了一个新的天地,她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她开始厌恶起自己那个满是叽叽喳喳小鸟噪声般的校园来了,她鄙视自己的那些将来要么做太太要么做秘书的目光短浅的同学们。她真真确确地憧憬起自己和杨忠奎比翼齐飞的未来了。她看出杨忠奎的坚韧和实在觉得他是可靠的。她也知道杨忠奎有老婆有家室,也知道杨忠奎的苦恼,她认为这对杨忠奎来说是很好处理的一件事。她不愿意多想,反而使自己陷入更加深深的思念之中。谁知这种思念又不能约会,也不能通信,更不能求助于处在自卑之中的哥哥。她的这种思念有时还给她带来了疯狂。痴狂时她把双手插入紧紧叠压在一起的大腿根部,任凭热痒煎心的思念摆布自己的躯体。周武兰没有贞洁意识,她觉得那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她想把自己的身体完全裸露给杨忠奎,也想窥视一下男人身体的奥秘,她焦渴不安地盼望着她和杨忠奎再次见面的日子。但是让她和杨忠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之间的偷情却遇到了周武翔粗暴甚至是毫无理智的干涉。周武翔从自己老婆絮絮叨叨的嘴里了解到那天午后发生的事后,立刻像突然丢了祖传的宝贝一样,悔痛狂躁,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他从小就疼护自己的妹妹,别说打骂,就连一句大话都舍不得说。他想把她培养成像母亲那样的知识女性。即使是女流之辈没有什么大作为,也能嫁个体体面面的人家,好让她幸福一生。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对着情窦初开妄自怀春的武兰,却只能是恨恨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骂几句。但他却托人带口信给杨忠奎,让他永远不要再来,否则打断他的腿……    如果事情果真到此为止,也不会对他们三个人的一生产生那么深远的影响。可天下万事万物就如同千流归海一样任你怎么挡也挡不住,它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并因此构成一个善恶循环千奇百怪的世界。当年夏天,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穿着上尉军服的杨忠奎拿着到南京国防部二厅去报到上任的聘书顺路回家来探亲。他骑着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停在了周武兰的门前。两人于一见面的片刻惊喜之后,就紧紧地撞在了一起。此刻就如同干柴烈火熔炼在一块,并迅速地将威严的军服和素雅的滚边灰白色旗袍烧了个精光。两人赤条条地滚在了一起,似山塌雪崩,倒天盖地;又如焦雷急电,翻云覆雨,仿佛把三年来的苦苦思念都汇聚到了撕咬的口唇间和套连在一块的身体器官上……他俩旁若无人尽情地消受着对方。一方是久旱暴雨,一方是烈火干柴。一边是慷慨地挥洒男子汉的精泽浪泉,一边是炽烈地贡献着女人们的贪情渴欲。他们撕扯着,翻滚着,谁也想尽量从对方的身体上得到一生一世的满足,仿佛今后再也见不着了一样。谁也不愿意放开谁。周武兰这三年来的思慕渴望仿佛已达到了极限,否则她就会发疯。她把自己的童身毫无顾忌地呈献给杨忠奎。撕裂般地疼痛使她呻吟着,但她并没有告诫杨忠奎放轻动作放慢节奏,相反她却忍着巨痛,用心体验着身上这个男人坚实的筋肉和性器。她全身心的滚动在喜悦和疼痛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周武兰觉得自己是在完成圣母般的使命。这种体验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他们尽量地延宕着这疯狂痴迷的时光,就连武兰的后妈用铁锨把敲打梅树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听见。直到他俩完全暴露在周武翔血红可怕的目光之下时,他们才想起了他半年前的警告……

        杨忠奎失魂落魄地跑了。周武翔却在歇斯底里中颤抖着。他神经质般地把疯狂撒在了那颗娇贵的梅树上。鸟马脸,我操你个鸟!压死你!我操你的大闺女!……他用斧头一砍一骂地把母亲和妹妹的心爱之物给削了个精光,发颤的咒骂声在院子里震荡了好几天……

        事后,周武翔掐断了托杨忠奎给他找事做的念头,怀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离家出走找那个当年开导过他的教员去了 。后来他参加了牺盟会,进太行区,到延安,步步高升,到1949年解放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专区的教育专员了。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他又升成了副省长……而在那年秋天初尝禁果后,周武兰又回到太原她大姨那里继续去上中学,后来周武翔帮她考上了山西大学。毕业后她本来想考研究生,但周武翔却劝说她到了刚刚筹建的太原十中去教书。她经哥哥介绍先后结过两次婚。第一个丈夫死在朝鲜战场,给她留下一个小儿子。现在的丈夫叫邹家斌,雁北人,在省委机关当干部。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叫聪莉。因为邹家斌的工作关系,她们一家人也于杨忠奎之后搬进了二条五号……这个选择是有意还是无意谁也说不清楚。但杨忠奎却于那次不光彩的事情败露之后,一直到解放都没有回过长治老家。

        解放后由于是起义将领,他被安排到省参事室工作,他一家也由一处民房搬到了半正东街二条五号。这就象冥冥之中有一只巨掌拨弄一般,人的一生天数有定,阴差阳错。命运就这样又鬼使神差般地将他和周武兰俩人牵扯到了一块。每天早晚杨忠奎的拳路和周武兰后窗户上的白花瓶就又把他们几十年的恩爱情仇痛苦相思连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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