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随着时代的发展,农药化肥得到了广泛的普及和利用,同时厂矿企业尤其是造纸、化工等企业的盲目排污,万沙河已经受到了严重污染。政府部门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本来是件发展地方经济的好事,可是某些职能部门急功近利,贪大求快,对企业的排污设施把关不严放任其盲目上马,使得万沙河水严重变质,一些小的支流河段已经发黄发臭。

  问题凸现了。尽管环保部门对盲目排污加强了管理,并加大了惩罚力度,可废水废料处理的高额成本让一些企业望而却步,加至总有些职能部门领导出面为一些企业说情,于是这些企业大多宁愿罚款也懒得去改进设施,便形成了环保监管以罚代改的畸形状态。

  这一来苦了万沙河,也苦了靠万沙河生活的祥芳嫂。那河里的鱼虾一年比一年少了,几乎大半辈子靠万沙河吃饭的祥芳嫂,收获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祥芳嫂几近失业了……

  同时,岁月无情的磨砺,祥芳嫂的身体已经不再如当年,长年累月历经了风风雨雨,祥芳嫂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关节炎,每逢刮风下雨天作变就会犯病。祥芳嫂那老胳膊老腿儿疼起来就会行动不便,动弹不了。

  这种情况下,祥芳嫂除了病痛之余偶尔下河之外,每逢夏秋收获粮食的季节,只要腿脚能下她就会到农场割后待耕的田里去拾遗拣漏。

  不过,现在靠祥芳嫂双手的劳作所得,已经不够他们一家人糊口了。

  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进一步发展,上面的政策越来越好,社会保障体系进越来越完善,够条件贫困户可以向政府申请低保了。可是任凭祥芳婶一次次申请总也轮不到她,因为比她困难的还大有人在。

  那一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村东头传来一阵阵哀嚎声,听动静就知道是有人过世了。因关节疼痛卧床不起的祥芳嫂听在耳里,两眼却放出了光芒——想必是老王头死了。

  祥芳嫂迫不及待地对小强说:“快!快去看看,是不是老王头死了,他死了就该我了。”  

  老王头是村支书的叔叔,八十多岁高龄,没病没痛的,被政府照顾吃着低保。早就听说他老人家卧床不起了……

  小强出门转了一圈,回来了。小强苦笑着看着可怜的母亲,摇了摇头:“不是。”

  祥芳嫂也失望地摇着头——唉!我想着老王头他死了,就该轮到我吃低保啦!

  “小强,该帮我换膏药了……”躺在床上的母亲说着,手臂向后支撑着挣扎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小强连忙上前拉着母亲的手臂扶着母亲的后背让母亲坐起来,顺手拿起床头的膏药……

  “妈妈老了,够不着贴后腰上的膏药了……,妈妈对不起你们……”祥芳嫂幽幽地说着,眼里满是失落。

  此时此刻,看着母亲那失落的眼神和瘦骨嶙峋的后背,小强咬了咬牙,止住心酸,忍住了在眼眶里徘徊的热泪:“妈,看你说的,你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不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情感的小强支支吾吾地说。

  小强帮母亲贴好膏药,连忙背过身去,他怕母亲发现他眼眶里的热泪。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他要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扛起家庭的大梁!


  第三十五章(2)

  话说小强,自从那天小玉替他承担了赌场上的高利贷后,自己就做了深刻的反省。就像小玉说的那样,自己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一席自己的安居立命之地。仔细想想,自己做人也怪失败的。再看看眼前几乎劳碌了一生的母亲那花白了的头发、终日被河水浸泡得毒疮累累的手脚、骨瘦如柴的身躯,小强内心常常生出一丝丝愧疚。小强暗地里警醒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恶习不改,让家人操心了。

  小强反复琢磨着,自己究竟合适干点儿什么?他也想过出去打工,可是小强不忍心也不放心让年迈的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他担心母亲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照应的人都没有。

  小强以前有事没事经常去网吧打网游,由于天生的聪明加上自己的爱好,慢慢地对电脑和网络有了些了解,小强在槐树镇成了相对来说比较精通网络高手。

  小强经朋友介绍在槐树镇上一家网吧做了网管。网吧不大事情不算多,离家较近又可以照应着些母亲。

  虽说一千八的工资不高,可在小镇来说还说得过去,何况小强偶尔在网上打打游戏卖些装备还能挣些外快。

  偶然的机会,小强在网上认识了晓诗。

  晓诗是省城在校的大学生,学的计算机专业,聊着聊着二人有了较多的共同语言。虚心的小强时不时地从晓诗那里学到了不少关于网络和计算机的专业知识,小强也时常把实际操作过程中的一些心得跟晓诗共同分享。

  “快放暑假了!很想去农村玩一玩。”那一天,二人在网上聊着,晓诗突然打过来这样一行字。晓诗出生在沿海一个城市,从小家庭就殷实又娇生惯养,没有在农村呆过,她很想借着暑期放假的机会,领略一下向往已久的那种田园风光、乡土风情。

  “好啊!”小强欣然应允。

  那一天,下着毛毛细雨,春天的雨。

  按照约定去镇上车站接到晓诗的那一刻,小强硬是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在网游中英姿飒爽,神似女汉子的晓诗竟然是一个二十出头身材娇小又极其天真婉约的少女。


  第三十五章(3)

  淅淅沥沥的春雨,青砖小瓦水乡特色的建筑,古老的槐树镇宛如一张富有诗意的黑白水墨画……

  槐树镇不大,从东到西蜿蜒贯穿着一条青石板铺的老街。街道不宽,三丈左右的样子,铺了青石板的路面,经岁月风化和磨损有些缺失,已然显得凹凸不平起来。

  两肩临街而建的是一袭青砖飞檐、小瓦盖顶、古色古香的承载着岁月沧桑的老屋,因了年岁已久,墙面上多有些斑驳,让人遐想着老街曾经的故事。

  因为下着细雨,而且接到晓诗时已经是晌午,不太适合下河,小强计划先领着晓诗就近参观一下小镇上那古老的街道,顺便帮晓诗在镇上找一家旅馆安顿下来。

  正因为下着雨,倒又为一对年轻人增添了些许情调。走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上晓诗兴致很高,一惊一乍地直呼:“这里的环境太美妙了,简直是如诗如画……”

  就连小强也突然觉得生活了多年的小镇,原来真的这么简洁,这么的富有诗意!原来,为了迎接上级文明城镇检查验收工作组的检查,政府部门在老街两边原先那些有垃圾堆、破粪坑之类的大凡有残垣断壁藏污纳垢的地方,都新砌上了一堵堵遮挡的白墙。

  那些墙做得很别致,很有创意,墙头还带着飞檐,原先那些惨不忍睹的污秽竟然成了一道道亮丽的景观。

  前面是老字号的“海滨”刻字社,在风中摇曳着的那块布做的招牌上“刻章”二字依稀可见。小强跟在好奇的晓诗后面围了上去。

  刻字社的店面不大,座北朝南,丈把多的门面,靠房檐下用竹竿支撑着布做的篷子,下面是一块块搁在大凳上的门板。门板是一大早开门时从店门上抽下来的,上面用毛笔号着“壹元”、“贰意”、……的字号,以便关门时好循序插进去。门板上放着几个小木盒,分别装着不同材质、不同规格的章骨子,边上是几把形状各异的刻刀。靠里口门板下有一只小板凳,上面稳稳地放着一台古董似的“红灯”牌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京戏。晓诗更是好奇得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戴着老花镜,年近古稀的长者就是海滨。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支小号的狼毫沾上淡淡的掺了水的墨汁,在左手拿着的那块用砂纸打磨平了的章骨子上一气呵成地写好了左右“反笔”的人名,然后他放下笔,把章骨子固定在印床上,又根据字的繁简以及章骨子材质的硬软随手挑选出合适的刻刀。

  接着,他鼻腔里跟着收音机哼哼着发出悠闲的京剧唱腔,左手把着固定着章骨子的印床,右手拿着刻刀开刻了——那刀尖长了眼睛似的在那章骨子上或深或浅或快或慢地翻飞起来。寥寥数刀,一枚私章就在貌似凌乱的刀锋下刻成了。

  海滨仔细地在图章上沾上印泥拿起一张纸头盖下去,随着海滨舒心的微笑,那美观匀称的人名即刻跃然纸上。

  ——一枚图章刻成了。

  整个颇具观赏性过程一气呵成,让一旁的晓诗看得目瞪口呆。这,简直就是工艺品展示!晓诗叹为观止,连忙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

  其实。随着改革开放和科技生产力的发展,新型的“电脑刻章”店在小镇应运而生。电脑代替了人脑和手工,刻起章来省时省力,又漂亮多样。也有人劝海滨也改革改革,固执的海滨就是不听。

  “那叫什么手艺?那是傻瓜都会的千篇一律的机器活儿。我们不能丢了老辈儿的手艺!我不在乎挣钱!”一一这是小镇人都知道的海滨的口头禅。

  尽管人们记忆中的“海滨”刻字社一直只有海滨孤家寡人把持着,但小镇人都知道海滨有个儿子生活在南方。而且也早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只是他们父子之间少有往来。

  传说,当年高考很难。海滨的儿子却出类拔萃地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名牌大学。这在小镇来说简直就是放了卫星了,大家伙儿都夸海滨的儿子有出息,夸海滨有福气。

  可是传统的海滨一点都提不起劲来,他一心只想让儿子传承自己的手艺,谁知道这狗日的出国留学了几年,回来说话就变得娘里娘气的起来,还张嘴闭嘴放些“YES”、“NO”之类叽里哇啦的洋屁,窜了种似的,根本传承不了自己的手艺。

  年事渐高,现在的海滨更不待见他,每每他儿子大包小包地一回来,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茬儿给骂出家门。后来,海滨的儿子就在南方娶妻生子成了家。

  可是,脾气古怪的海滨终究也没有收到一个徒弟。


  第三十五章(4)

  小强一边跟晓诗介绍着海滨的故事,一边领着晓诗往前走。

  前面阿三家门前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那边还围了一群人。

  小强招呼着晓诗急忙走过去看热闹。

  穿过人群,走近去一看,只见阿三住的那间小屋的门紧闭着,门扇的下半部密密麻麻的,是一道道竖着的划痕,上面粘着鲜红的血迹。——那是狗血。

  阿三的狗病了似的,恹恹的、蜷缩着身子挤在阿三那紧闭的大门外的门角里,颤抖着身子涕泪横流,无神的狗眼眼角满是眼屎。饿得干瘪的狗肚子有气无力却有节奏地起伏着。

  街坊们有人在一旁叹息:

  “唉!真是的!自从阿三走了之后,它不吃不喝,先是扒门扒了一天一夜,狗爪子都扒烂了,……这都又快两天过去了,就是不吃不喝。哎!难怪人们说:人不嫌母丑,狗不嫌窝贫。这就是狗忠诚的本性!”

  那狗已经奄奄一息,而它面前的狗食盆里,却奢侈地躺着几块带肉的骨头。

  “啧啧!都说狗通人性,可没见过这么忠诚的!……让人心疼又可怜的……估计活不了了……”街坊王大妈说着,上去想赶它起来吃点东西。

  “汪!——呜,汪——呜!”两声令人恐怖怪叫,那畜生突然浑身狗毛竖张着、呲牙裂嘴的露出从未有过的狰狞面目,一双血红的狗眼圆圆的瞪着,直盯得众人心里发怵!

  刚走过来的李大爷连忙在人群外大声地告诫大家:“大家千万别靠近,这狗已经疯了!一早上阿三他妈给它喂食,都已经被它咬伤了,还去医院包扎了,打了狂犬疫苗。”

  阿三是因吸毒被公安带走的。

  走之前的阿三爱毒品也爱狗,那时候阿三吸毒时就把自己和狗关在屋子里。狗日的阿三被公安带走了,害惨了他上了毒瘾的狗。

  “阿三!你他妈的害狗害苦了……”小强心里暗暗地骂道。

  晓诗听不懂当地的方言,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对小强说:“那狗怎么了?……那狗真的太可怜了,要是有地方真的想把它领了去养着……”

  李大爷叹了口气,嘴里嘀咕道:

  “一会儿城管队员们就过来了,带着打狗棍叉什么的要来打狗,现在全市上下正在积极开展创建文明城镇的主题活动,文明城镇检查验收工作组就要下来了,怕这狗影响市容了……”

  小强这才明白了那一堵堵墙的真正意义,就像这中毒的狗一样,他拉着不知就里的晓诗继续往前走。


  第三十五章(5)

  前面不远处巷子口,围着一圈手里拿着剪刀、菜刀的妇女,还有一帮小孩子在围观。被好奇的晓诗拉着的小强知道,那是个隔三差五来小镇的磨刀老人自己固定的摊点儿。

  ——一张长条大凳,两端固定着粗细不一的几块磨刀石以及钉锤之类的磨刀家什,已经年老的磨刀师傅穿着一身满布补丁但洗得泛白的衣服,腰际围着围腰双臂套着护袖,看上去就干净利索,他脚边有一搪瓷水盆,盆里盛了些水,是浸泡砂轮用的。

  开工了,老人家先用在水里浸泡过粗砂磨刀石把刀或剪子上的锈蚀及卷口磨去,然后用那种叫做“油石”的细砂的磨刀石“开口”。在磨刀的过程中要时不时地边磨边在磨刀石上撩些水,为的是降低摩擦过程中刀刃的温度,以免高温过度引起刀锋淬火过度,确保刀锋坚韧锋利。磨好之后,老人家都要破布条或棉絮试一试刀刃的锋利程度。

  见晓诗在一旁看得入神,小强介绍道:

  “磨刀老人一般只要放下凳子一干至少大半天,常常是他这边在开工,那边街坊邻居间已经相互传开来:‘磨刀的来了,你家阿要磨刀啊……’于是陆陆续续人们把家里常用的刀剪送了过来。到了饭期,会有热情的街邻盛了饭菜送来,磨刀老头稍作推辞便匆匆地吃了继续干活。当然,这家磨刀、磨剪子的钱老头也不会收的。——这是这个老行当一直以来传下来的习惯。”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样板戏?……”小强继续说道:“我在网上看过有一出京剧样板戏叫《红灯记》,里面有一个人物是地下党化装成的磨刀老头。那时候的磨刀师傅是走街串巷地吆喝的,可能那时候市场竞争激烈,生意不如现在好做……”

  晓诗点了点头,微笑着轻声学道:“磨剪子唻——,戗菜刀。”

  小强会心地一笑:“原来你知道呀!……当然,后来有的师傅用上了小型手动砂轮机使原先的磨刀程序简便了许多,而且也不再要扛着大凳,只是把磨刀工具固定在自行车后面的衣架上,更不必吆喝,有带录音的喇叭代替了……可是在我的记忆深处一直留恋的还是一条大凳扛在肩上,走街串巷吆喝着的磨刀老头。而且,人们还是喜欢把刀剪交给这个老师傅来磨刀……”

  “是的!”晓诗接着说:“人们对老行当的怀念,是想留住一份记忆,是一种情怀,包括那个刻章的师傅……”

  是的,岁月风化了历史的痕迹,却抹不去人们的记忆。就像钢筋混凝土造就了高楼大厦,却抵挡不住人们对泥土芬芳和一些古老传统的渴望。

  小强朝前面张望了一下,对晓诗说:“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本来这边还有做糖人儿的摊点的……”

  “是吗?!那可好玩儿了,……在电影电视上见过。”晓诗激动地说,语气里透着些遗憾。

  一眼瞥见老街斜对面的徐记牛肉面馆,小强提议:“该饿了吧!我们去对面吃碗牛肉面吧……这家的牛肉不掺假,都是自家在店面现杀现卖的……”

  “好啊!”晓诗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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