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后不久,我们10个女知青被编到十四班,班长是吴晓玲,洪颖任副班长,主要工作是负责喂猪、养马、为全连知青烧开水等等。

上午,我们先去猪圈起粪,下午糊猪食。猪最喜欢吃烂食,大家就在马号附近支起一口大锅,倒上小半锅水,点着火,把洋白菜叶子和带有伤疤的新土豆一起放入锅内。大家按照分工,各自忙乎。班里人大多没干过这些活,乍干起来,一切都觉得特别新鲜。烧火的、运菜的、还有用大铲子不断翻动搅拌的,既热闹又有序。不长时间,大锅上热气腾腾,洋白菜土豆子就糊熟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洋白菜的气味。看到锅里上下翻滚的土豆,不知是谁,捞起一个土豆把皮剥开,居然吃起来。旁边人看着有些愣神,这是猪食,还能吃?没等我想明白,一股土豆特有的淡淡的清香味飘了过来,只觉得嘴中的唾液直往上涌,肚子里的馋虫好像勾了出来。终于,大家再也经不住诱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拥而上,先下手为强,脏不脏的问题顿时弃之脑后。幸亏大锅支在马号旁,如果在猪圈里,让猪看见,我们岂不颜面尽失?一帮十五六岁的城市姑娘与猪争食,让千里之外的父母知道了,该做何感想?人的欲望在道理面前占了上风,民以食为天嘛,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那叫一个香啊!可惜好景不长,土豆再好吃也架不住狼多肉少,锅里的土豆转眼所剩无几,猪又该吃什么呢。

1969年底,新宿舍盖好了,我们班住进了靠西山墙的屋子,大家都很高兴。人是住进来了,问题跟着也来了。东北的屋子里,炕头都砌着一个地炉子,需要在地炉里烧煤热炕取暖。人家会烧的,炕热了屋里也暖和了。看似简单的事,对于刚刚离家的女孩子来说,却是困难重重。这样的炉子,我们从未见过,煤的好坏都分不清,更不要说烧炉子了。开头这火,总是生了灭,灭了生。宿舍外,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屋子里,乌烟瘴气,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像化了妆似的。外边干完活,大家一回宿舍,屋里冷冰冰的,没几天功夫,眼看火炕后墙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霜。晚上睡觉大家戴着口罩,把所有能盖的棉衣都拿出来盖上,蜷缩在被子里,冷得不自觉地往一块挤,靠着微弱的体温,熬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早上起床后发现,大家的眉毛上口罩边沾满了白霜,被子竟然与墙上冰霜粘连在一起,脸盆中的水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冰壳。对于缺乏独立生活能力的孩子,失落中的那种委屈,充斥了整个心灵。

连里得知情况,马上派人过来帮助我们整炉子,虽然有所好转,但是我们宿舍仍旧是最冷的。我们想家,想爹妈,满腹牢骚怨声不止,十四班宿舍取暖成了二连领导面前的一个难题。团副参谋长李择到二连检查工作,听说此事,马上来我们宿舍察看。据他判断,是炉子与大炕烟道的走向及大小在设计上有点问题,当即决定把地炉拆掉,在屋子中间砌火墙,并且速战速决。李副参谋长没架子,挽起袖子亲自动手,他身材魁梧,干起活来非常麻利,砌砖、和泥、样样在行。多半天功夫,一个像模像样的炉子砌好了,他立即点着柴火,挑点轻且乌黑锃亮的好煤块儿,搁到柴上烧。当红彤彤的火苗把屋子烧热时,冰冷的心也随之慢慢融化,我们真的遇到了救星,大家不用再受罪了,发自心底的深深感激,驱散了满肚子的怨气。

热烘烘的炉子既可以取暖又能煮东西。70年代春天吃麸子期间,连队谈不上伙食,能不能吃饱都成问题,肚里没有一点油水,饥肠响如鼓。我们顶着可能被大会批评的压力,趁着场院没人,从顺点黄豆回来自己煮着吃,往里洒点盐,有点味道也就行了;喂马的豆饼也被我们拿上炉子烤着吃;还托人从北京带来猪大油,将大油抹到馒头上,在炉子边上一烤,香喷喷的,简直就像天下第一美食,一气吃下好几个大馒头,事后都不记得到底吃了几个。

当年的工作都是重体力劳动,不论男女,每人一个月45斤粮票。大车班男知青个子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连里每天的菜除了汤还是汤,伙食很差,鲜见肉腥。冬天干活。伐木拉柴火都需要热量,仅靠馒头来填饱肚子,一顿吃五六个馒头好像都不饱,一个月45斤粮票根本不够吃。王霞与大车班的人接触较多,回来跟班里说了此事。虽然那个年代男女知青相互间不说话,但大家都是一个中学的同学,一起离开北京,又同到一个连队,不能眼瞅他们挨饿。女生吃的少,粮票有富裕,大家没多说什么,你5斤,她10斤的凑出不少,王霞把粮票送到大车班及男发小手中,想必他们心里一定暖融融的,不会再饿着肚子干活了。其他女知青班知道了这事,一时间在连里掀起一个女知青给男知青捐赠粮票的小高潮。

那时候中苏关系异常紧张,为了备战,连队夜间经常搞紧急集合。70年4月的一天,我们突然听说一个消息,团里在金龙岗新组建一个五连,工作任务就是烧砖,要从各连抽调人员。也不知消息是从哪儿飞来的,说我们十四班要连锅端,调到五连去。消息一出,我们班炸开了锅:调到新连队人生地不熟,离开了同学和发小不说,到了五连,还有可能把我们班打散了,想到这,我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也想不通。说到底就一句话:不想离开二连!

正巧这天夜里,连里响起了紧急集合号,还夹杂着鞭炮声。我们从梦中惊醒后,心里仍然为调走的事情愤愤不平,大家不约而同躺在炕上,就是不起床。对面屋子门开了,过道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大呼小叫,四班赵奇霞等人使劲砸我们班的门,大声喊“紧急集合了!”其实,我们早都听见了,楞是糗在被窝里,死活不肯动,一声也不吭。女生宿舍从来有事都是叽叽喳喳,这会儿却是出奇的安静,静得让我们有点忐忑不安,整个班违抗军令,不参加连里的紧急集合,绝对属于重大事件,传到团里给个处分也不意外。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指导员走进宿舍,不急不躁地询问此事。我们起初还有顾虑,看到指导员不像追责的样子,就七嘴八舌说开了,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和心里的郁闷,指导员听完十分平静,告诉我们:放心,绝不是你们班走,好好工作,不要有任何想法。听到这话,大家总算稍稍踏实下来,每天按部就班相安无事。

没过多久,朱福珍带领五班去了五连。对于我们为什么没去五连,我至今也没搞清楚。是我们的抗议导致连领导怕再出现别的问题影响不好呢?还是压根就没有让我们班走的意思?真不好猜测了。

 (作者:盛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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