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洁又一次从北京打来电话，请白小丽无论如何也要把红旗电机厂那块地的开发项目，让给陈成他们公司，那怕不能全给他们，也至少给他们一部分，甚至于还说这也是欧阳的意思。说这个陈成虽只是欧阳老家的一个远亲，但因为在欧阳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大概是六一年三年困难时期。资助过他们家，才使他们一家人捱过难关，躲过了那场千万人死于非命的大饥荒。所以他们欠着他们家的人情，现在陈成的公司在经营上遇到了一些困难，他们不能不帮助他，所以她才求到了她的头上。因为觉得她不是外人，更不是官场上那种人。他们多年的友谊，是纯情的友谊，不是那种市侩和小市民的关系。所以她才无所顾及地给她打电话，直言不讳地请她帮忙。
她相信她是不会拒绝她的。她会尽力想办法的。何洁还说她有可能回老家三江来看一看呢。虽然三江早已经没有了直系亲人，也已经离开了几十年，可是这儿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故土，是她的故乡。她对三江一直是有感情的。梦里经常梦见少年时候的那些岁月。滔滔东流的松花江，松花江上那高高的大铁桥，江北岸起起伏伏的山峦。一望无边的水草地，时尔从江面上掠过的水鸟，早霞和晚霞把江水梁成一片片火红和金黄。江面上在浪花顶上颠簸着的小船，有进会听见几声长长的汽笛声，那是巨大的江轮《红旗》号，从远方缓缓驶来的前奏。还有松花江南岸的沿江公园，一片片草地，一簇簇鲜花，一棵棵能开花的槐树，一到了黄昏，蝈蝈和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真像是一个小合唱团。她和小伙伴们经常去那些地方玩耍。
然而，何洁却只字不提，那个叫她终生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小树林，和由那个小树林引发的一系列噩梦。还有那个现在不知在何处的小男孩儿。和那个叫她十六岁少女时就被破了身的恶魔。
何洁还说，当然她也是为了能来看看她白小丽。因为她二次去北京。也没能把她请到家里坐坐，事后欧阳也一再埋怨她，说她没能把小丽请到家里来，是她什么事也办不好。何洁更埋怨他老家的那几个亲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街上碰见白小丽，要把她拉回家的时候，非要叫她到他们那儿去，说他们是来北京盾病，住在旅店里。又是叫她领着他们去找专家看病，还得给他们垫挂号费和一部分医疗费。真像是欠了他们八辈子似的。她一点办法没有。
何洁说她要来三江看看，也是来看看她白小丽生活得怎么样，也是想跟她好好谈谈。她说她又给她特色的那个海归博士后，人很不错的，长得帅气，人品也好，连欧阳那么挑惕的人都说这个人不错，挺适合小丽的。欧阳对你的事也可上心了。总惦记要帮你成个像样的家。毕竟一个女人，自己过日子，有不少难处。人到中年更需要有个家有个伴儿。女人也不能只要工作和事业不要生活不要家吧！等我处理处理家里的一些事，我一定抽时间去看你。咱姐俩有说不完的话呢。
接完何洁的电话，白小丽沉默良久，眼眼直直地盯视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字。那是郑板桥的一句名言：难得糊涂。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的手笔。字写得苍劲有力，笔力如锋，气势恢宏。却不知这位书法家对郑老先生这四个字的本意，是否理解。或者说请书法家写这四个字，把这四个字挂上墙的人，是否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白小丽搬进来的时候，秘书长见女书记盯着墙上这四个字看，以为她不喜欢前任书记挂上的这幅字，就想要叫人把字摘下来，白小丽却摆了摆手制止了，说还挂这儿。秘书长猜不透新书记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幅字，听了新书记的话，也就没叫人动。这四个字，也就依旧挂在书记办公桌对面的墙上。
难得糊涂。白小丽似乎是在心里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声。又似乎轻轻吁了口气。
本来因为上次去北京中纪委的一位同志约她谈话，心情就一直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欧阳的关系。是把实情告诉他，还是什么也不跟他说，或是根本就不去见他，也不再和他联系。因为她一直对欧阳很敬重，有时候自己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就会找机会跟欧阳谈谈，碰上什么自己难以做决断的事，也会请欧阳帮她拿个主意。
特别是她在双河县工作的时候，因为那时她是通过全省统一考试考上的副厅级。本来是被下派到双山市任市委副书记，主管宣传工作的。因为她在省委课题组做调研时，在欧阳领导下工作过。两人也有很多相同的见解。课题组也希望他们的成员有机会到基层实践中去尝试一些改革设想。所以白小丽一到双山市就要求到下面县城去工作，欧阳在请示了省委同意后，就把白小丽安排到了双河县担任县委书记。
每回白小丽到双山市开会或参加常委会，何洁都会把她拉到家里吃饭聊天。至少得在她家住上一个晚上。两个人住在一张床上，肩膀挨着肩膀睡，一唠就唠到后半夜。两个人一直处得非常融洽，真像亲姐妹一样。
当时作为双山市委书记的欧阳平，也是最坚决支持白小丽工作，支持白小丽在双河县的改革试验的。常常在常委会上力排众议，支持白小丽把改革进行到底。特别是因为白小丽在双河县进行的改革试点，触犯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的根本利益，引起一大批官员群起而攻之，邻近的几个县也受到波及。要求改革的呼声此起彼伏，也震动了双山市全城。很多市级领导公开表示质疑，要求白小丽停止这种激进的改革。个别领导还要向白小丽问责，说她破坏了双山地区的和谐稳定局面。破坏了安定团结。搅得干部们人心惶惶。无心工作，影响极坏。应该撒销她的县委书记职务。
正是在这种白小丽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艰难时期，市委书记欧阳平，站出来明确表示支持白小丽的改革试验。给了白小丽极大的鼓舞和力量。可是谁也没料到白小丽会在参加完常委会返回双河的途中发生车祸，如果不是秘书于立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死神。换回了她的生命。白小丽早已经命轮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