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锄地,去过北大荒的人都有自己的一番经历。1970年入夏,是我的第一次铲地。我们每个人扛着“齐眉棍”,大队人马走来,好似古代将士出征,一路来到地边。举目望去,近千米长的2号地杂草丛生,形成了绿色的草幔。不夸张地讲,世界杯决赛的足球场也不过如此。顺垄看去,一溜溜宽约三公分的浅绿色的大豆苗依稀可见。

杜发排长为我们做了示范动作,他要求先将垄两边的草铲去,再用锄头尖横推把苗眼儿中的草挤出去。我们团过去是省农业厅的原种场,农活要求之严可想而知了。

铲垄边草是人就会,铲苗眼儿里的草就大有学问了。排长讲话了,铲过后的地,豆苗儿要根根露“肉”儿,也就是要把浮土铲掉,露出豆苗儿的白根儿来,还不能伤了豆苗,这对我们也太难了。豆苗儿非常脆、易折,锋利的锄尖轻轻一碰就断了。

百十来人的队伍一字排开,也很壮观。人们铲地,开始速度快不起来,是正常的。我们一边铲,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不碰断豆苗,不时地被老职工快步如飞的娴熟动作吸引了。在播种时已经计算了铲地的损失量,一旦超过计算,大豆就会减产,所以夏锄是确保收成的关键环节。我们要保证质量就快不起来,一旦快了起来,豆苗儿就到处乱飞,真是矛盾。看着很简单的事,我们一上阵,一阵乱铲,排长就心疼了。

这帮孩子还是把铲地当成了玩儿。铲着铲着就忘记了排长谆谆教导,只见手中的锄头是左右飞摆,野草、豆苗儿和土比肩飞扬,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孩子们从小接受的是崇尚英雄,不甘落后的教育,此时哪个人愿意落后呀。你快,我比你还快,这样下去,让质量监督的老职工急了,心疼地大喊着,“停下!快停下!”“瞧你们干的活儿贼埋汰,没人催命,毛什么毛,秃噜反仗的,给我回来返工重铲!”

我们铲的质量确实是太差了,不少人偷懒,两帮的草不是真正铲掉了,而是用锄头板顺着垄台压着土往前推,草根本就没有铲,从后面望去表面露黑,好像铲过的一样,就为这,有些兄弟没少挨尅。

铲地要想又快又好,要领有三:一是锄尖在垄台一侧下方二三公分处入土,锄头从垄台一侧穿过豆苗儿迅速横推到另一侧,豆苗儿此时根扎得深,而草根浅,草会连根被土横推到垄沟里。土推掉一层,白皙的豆苗儿根自然就露出来了。会了这一招,铲地时只见草飞,不见苗儿落。二是双脚要左右交叉步行进,如同正常走路。不少人起初只会左脚迈出,右脚跟进到左脚后,如此反复,当地人管这叫“推车”。这样做,一来腰容易疼,且体力消耗大,二来速度慢效率也低。三是学会两手左右开弓,人在垄的左边站位是左手在前握锄头,而右边站位则是右手在前。这样可以极大地缓解身体重心偏移后,体重对腰的压力,缓解腰部肌肉的紧张,延缓疲劳的感觉。如果只会一边使锄头,人可就惨了。

百十来人铲地总有浑水摸鱼的。谁都知道地里的活儿计都比得出快慢,唯有铲地例外。远远望去铲地大军和冒烟儿的大地,倒也是一片欢腾。突然间,杜排长发现“毛了”铲得飞快,快成打头的了。他快步上去查看,后面的结果就不用说了。“喂,你小子给我回来!”连喊三声没有应答。老杜气得直冒青烟,一脚踹下锄头板,双手把锄头钩子往土里一摁,嘴里骂着,“他奶奶个熊的,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见过铲地能拉下人的!”说罢,他双手倒拉着锄头大步流星地追赶上去,垄台上划下了深深的沟。

连队里仅有两个刚从加工连调来的天津青年,一个叫吴瑾,另一个是李建纯。俩人形影不离,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下地干活也是排在一起。他们没干过农活儿,干不了多会儿,就大汗淋漓,累瘫了。吴谨还好,建纯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吴瑾前面铲,建纯后面蹲着拔草。蹲不住了就趴在垄沟里用手去拔苗儿眼里的草,急了就用双手当锄头,从垄台中间插入土中向两边拨拉,将苗眼儿中的草和土一起拉到垄沟里。一边拔草,一边跪着爬,一边扒拉着,一天下来也得爬个上千米。收工时,他浑身是土,脸上画了地图成了个泥脸。双手十个手指头被磨得晶莹剔透锃明瓦亮的,薄薄皮下面的毛细血管都能看到。十指连心的疼啊!这真让人心痛惨不忍睹。有诗曰:夏锄轻风里,人多心不烦。雏燕初上阵,手脚两难全。

烟起锄头落,苗稗闹黄泉。老农心里痛,嘴中吐怨言。

天津小哥俩,前后自团圆。屈膝薅眼草,血落堆花环。

潜行扬眉去,大地绿无边。天边一毛了,万垄累实堪。注:1.“毛”是东北当地人称干活快质量差。比如,这人干活太毛。

2.“毛了”在这里已被拟人化。有时管那些活干的“毛”的人叫“毛了”。前面再冠以姓氏,就成了张毛了李毛了。

【作者】潘海迅:1954年1月出生,男,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12日来到2连,农工一排1班农工,食堂炊事员。1973年6月支援三江平原开发调6师60团25连,1977年9月调24连。1978年12月北京市昌平县插队。1979年3月招工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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