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圣诞夜，大街上人头挤挤，一对对情侣、爱人喜笑颜开地相拥而过，我不由地想起了几年前那个圣诞夜,一对俊男倩女走上了人生的不归路。
那天，因手头一团伙犯罪案件近期就要开庭，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总算把出庭预案全部写完，拿起美国的表妹寄来的圣诞贺卡放入包内，准备带回去与家人一起分享来自异国的温馨。突然电话响了，值班室老王告知：“发生凶杀案，公安通知我们检察机关提前介入，参与现场勘查。”即与助理检察官小周火速赶往现场，这是一起极普通的青梅竹马式的爱情引发的凶杀案。
杀人凶手郑强，某重点大学大四学生，行凶后即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被害人是母女俩，母亲刘倩玉某中学教师，女儿魏雪某大学就读。
郑强出生在贫寒的农民家庭，做木匠的父亲长期患病卧床，母亲含辛茹苦种田卖菜维持生计，姐姐因小儿麻痹症下肢残疾，没上过学，在乡福利厂工作，用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全家的希望都在郑强身上。郑强初中时，刘倩玉是他的班主任，农忙时节，郑强几天没上学在家忙收割。刘老师家访，目睹了这一家的艰难，出于同情，从此对郑强特别关照。郑强是住校生，刘老师见他被子太薄不抵寒，送来一床又厚又软的被子；郑强的古文基础差，作文写得不怎么样，刘老师给他开小灶，重点补习。郑强最高兴的事是跟着刘老师回家吃晚饭，能见到刘老师的女儿魏雪。魏雪比郑强小一岁，读初二，文静聪慧，学校光荣榜上经常有她的名字。郑强最喜欢魏雪那又长又密一眨一眨的眼睫毛，心想她要是我的妹妹该多好哇！一来二去，男孩女孩熟悉了，女孩不时塞点零食给面黄肌瘦的男孩，男孩也把自家种的枣子带给女孩。
郑强不负刘老师和家人的期望，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节假日回乡总忘不了到母校看望刘老师，当然也是为了看看魏雪。郑强家为他上学背了债，每次开学时，刘老师都要资助一些钱款和生活用品。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男孩健壮挺拔，他们开始通信，寒暑假他们经常见面。郑强心里美滋滋地，想我一个农民子弟能与如此天生丽质的她相伴，此生足矣，刘老师也打心地里喜欢这个朴实的农家子弟。之后他俩先后考取了省重点大学，一个假期的风花雪夜，他们又往前迈了一步。
不知从何时起，魏雪觉得郑强并不是自已心中的白马王子，他许多地方让她感觉格格不入。郑强到刘老师家，总忘了进屋换拖鞋，“洁癖”的魏雪就会大呼小叫，“快！快换拖鞋！”。她发现他从来不看文学书刊杂志，所以说话一点不儒雅。业余爱好也不浪漫，竟然跟他父亲学做木匠活，还打了几张小板凳送来，魏雪不屑一顾。郑强还有一种“业余爱好”更让魏雪无法接受，不知跟谁学会了剃头，经常帮村里人、宿舍里的同学剃头，老是抚摩那些脏兮兮的头，太不卫生了！更让魏雪讨厌的是郑强帮别人剃头自己却不喜欢洗头，头发总是散发着酸酸的汗味。可郑强是在农村长大的，什么业余爱好，言谈举止，仪表外观，哪来那么多讲究？魏雪开始冷淡郑强。假期时知道他要来就故意走开，刘老师看出来了，做女儿的工作，列举了郑强一系列优点：勤奋好学，艰苦朴素，为人老实……等等，魏雪听不进去。
郑强也感觉到了魏雪的变化，自尊心受到伤害，认为她嫌弃我家贫困，看不起我农民子弟，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怎能说变就变呢？他不甘心，主动积极地靠近她，但无济于事，魏雪干脆把郑强的信都退回来了。同宿舍的男生原本都羡慕郑强有这份艳福，见信被退回来都为郑强捏了一把汗。郑强被折磨的睡不着觉，毕业论文也写不下去。难道是她另有所爱？这次放假回去，一定要探个究竟。
这年圣诞节正是星期天，俩人都回家了，他约她最后谈一次。她说；“晚上高中同学聚会。”他说：“我等你聚会完了再来你家。”她说：“不用了，晚上要陪我妈在学校值班，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他闷闷地在家呆坐着，没吃晚饭。没有文化的父母和姐姐也没察觉他的异样。眼前不时出现魏雪的长而密的睫毛，纤细的手，他想：同学聚会肯定有男同学在场，所以拒绝我。他捏紧了拳头，眼里开始冒火，操起厨房的一把菜刀，直奔母校。一路上他越想越恨“瞧不起我，想投入别人的怀抱，休想！死了也是我的人！”。他翻墙进了校园，敲碎值班室的窗玻璃，夺窗入室，抡起菜刀，朝床上惊恐万状的母女砍去。受伤的魏雪跳下床想开门逃命，不知为什么就是打不开门，又踉跄地向窗口扑去，被郑强按倒在窗台对准头部背部猛砍，她趴在窗台上，一只手伸向前方，想抓住什么似的。血从她身上流淌到窗台、墙上、地下、门口。刘老师经抢救脱险，她的身上、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在解剖室，我见到了躺在解剖台上的魏雪，如雪般的肌体遍布刀痕，足足24刀，与她24岁的年龄一致，仅从背部穿透心脏的就有5刀。 郑强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执行死刑那天，我与助理检察官小周依法监督死刑执行程序。带着手拷脚镣年轻的杀人犯郑强，脸色苍白毫无表情，我问：“想留话给家人吗？”他摇摇头，“对刘老师有什么要说的吗？”还是摇摇头，“那么对魏雪呢？”“是她害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惊愕了，一个昔日莘莘学子，竟冷酷顽固到如此地步，是什么扭曲了他的灵魂？
人世间的“爱”不知有多少种诠释，可最简单的诠释就是“接受”，接受对方的缺点，接受对方的的错误，甚至接受对方的移情别恋。如果当初魏雪能喜欢郑强的小板凳，能适应他头发的汗酸味，能不计较他进屋不换鞋……；如果郑强能坦然面对魏雪的冷漠，接受她的不爱，如果……，这惨剧还能发生吗？
押送郑强的警车刚驶出看守所大门，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叫:“小强！小强啊！”是妈妈和残疾的姐姐相互搀扶着跟着警车奔跑。我扭头看了一眼被关在车后隔离厢里的郑强，两颗泪珠从他无神的眼中滴下。
2004年圣诞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