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好奇和担心。

  晚自习后,我和文君又转了个弯,来到那个走廊下,远远的就又看到了那个黑暗中的身影,还是不变的将头俯在双膝上,深弓着腰,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动不动的僵硬着,周围是一团团的树影,斑驳的月光洒在她隆起的后背上,有些说不出的孤寂。我和文君惊异的互望了一眼,向校花走去。

  该怎么形容那张月光下凄美忧伤的面孔啊,我只看了一眼便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的被切碎揉散,然后,在黑暗中疼痛的化为灰尘。校花苍白哀伤的脸上泪痕狼藉,朦胧得双眼毫无焦点的掠过我们的肩头,望向极远的天际。她的双手比月光更加的冰冷,握在我手心里的时候,它颤抖成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你怎么可以把自己扔在这里啊?”我的声音里蓄满了哭泣,“你一直坐了一晚上?”

  ……

  “你……是不是很难过?”

  ……

  “我和文君,特意再次过来找你。”

  ……  

  我蹲下身,想抱住她颤抖的双臂,却惊骇的发现,她那件雪白的绸纱衬衣的左袖上,布满了殷红的血迹,新鲜的血渍氤氲成朵朵霓霞,飘渺着隐隐的海腥的味道,我愕然地不能一语。而文君的骇然似乎比我更甚,因为我听到她捋起校花衣袖时错乱的呼吸,还有从牙缝中挤出的压抑的惊呼:“怎么这么多的伤口?怎么了你?……好可怕……小青她怎么办……这些伤口……怎么办?”文君慌乱地语无伦次。

  我赫然的看到校花光洁白皙的左手小臂上排满一道道粉红、浅紫、青白的刀痕,是那种锋利的刻刀的伤痕,从肘弯一直密密麻麻的以纬线的方式排至手腕上部,新痕旧迹交相呼应,像一幅邪恶的抽象画,在冷月的清辉下呲牙咧嘴的笑出了血。

  “薇薇,薇薇,谁伤害的你?说啊!——”我抚着她冰冷而木然的脸。

  昏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斜投在我的身上,有一种卧在我衣怀里温暖的错觉,刘薇薇凄凉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身影,看着自己朦胧的轮廓在我怀里时短时长的变换,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没有人,是我自己……这样很好,流血的感觉很好……”她好像露出一个微笑,也许不是笑,是一个抽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痛吗?”我和文君几乎同时问道。

  “这样很好,很好,我流血就不会痛……”她用一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左肩下方的心房。

  “这个日子是要流血的。”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文君,还是看着自己的投影,幽幽的说,“我十岁的时候,做了一个孽,就是今天,是这样的月光下做的,我杀了我的妈妈,我把她杀的浑身是血,她血淋淋的躺在白色帷帐里,颤抖着伸着手在抓我,她只是哭只是哭,快天亮的时候,她终于不再哭泣,她温和的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她要去很远的地方等我……呵呵……

  我这次真的看清了校花的嘴角的确有一个抽泣的浅笑。

  “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妈妈真的不见了,我那只被她抓着的手上还有妈妈的温暖,可是,小姨说我已经睡了十天了,我说我做了梦,梦见妈妈浑身是血,躺在白色的帐子里,然后小姨就抱着我偷偷的哭。后来,我总是说我做了梦,梦见浑身是血的妈妈抓着我的手哭。

  “终于有一天,爸爸听腻了我的啰嗦,他揪着我的头发声嘶力竭的喊:‘你做的孽,你杀了你妈妈,你还说,你还说……如果不是你非得要那个破八音盒做生日礼物,你妈妈怎么会钻到汽车底下去?她在汽车底下还不忘牵着你的手,你还说你是做梦,你是做梦……’从此,他不再爱我,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了妈妈在世时对我的疼爱,因为我杀了我的妈妈,他的妻子。

  “我的任性使我不再有生日了,那个血淋淋的梦魇让我不断地想起,不断地梦着,尤其当我哭泣,犯错,顽皮,顶撞继母,和弟弟吵架的时候,爸爸就提醒我,他说再不听话妈妈就不会在远方等我了,我又会做那个血淋淋的噩梦的。

  “呵呵……他说的一点没错,当他喝醉了酒揪着我的头发告诉我那些话之后,我的梦就接连不断的砸过来,而且,妈妈会越走越远,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发现用这个,”刘薇薇从右手的衣袖里退出一把刀尖锋利的小刻刀,在我和文君眼前晃了晃,刀尖上立刻炸开一道道凛冽的四处飞溅的星光,“就是这个,可以让我很快乐,每次流血之后,噩梦不会再来。

  “可是……可是……我好后悔,我为什么那么任性,不就一个破八音盒吗?爸爸说的一点不错,是我杀了我妈妈,八年前的今天我亲手杀了妈妈……”

  刘薇薇抖动着双唇,凄然的看着我,孤独而绝望的神情没有一点平常时放纵的潇洒。

  月上中天的时候,刘薇薇停止了流泪,情绪也慢慢地温和起来,她有些歉意的看着我和文君说:“这两年,一到今天我就会在外留宿,我可不愿看到我爸想要掐死我的表情,他还是恨着我,我总怕他抓住我的错,然后一棍子把我打死,其实打死也很好的。哼哼……”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

  夜里,辗转在文君床上,听着舍友们此落彼起的鼾声,还有我床上刘薇薇梦中的一声抽泣,我第一次觉得世间凡事十全九美,上天总是给你差那么一点。

  文君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其实,薇薇好可怜,这样的痛苦,我希望我永生永世不会遇到。”

  “我也是,刘薇薇的笑原来包藏着如此多的苦,唉——”我轻叹。

  “我想,以后我会接纳她做我们的朋友的。”文君肯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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