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刑殿把目光从渐渐散去的烟雾中收了回来,眼睛里又有了光芒,但眼神中却分明透出几丝不安与焦虑,联想起早晨那个奇怪的梦,高刑殿的心再也难以平静。

  过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逃得过去,该来的迟早还是要来了。

  这些年来,高刑殿纵横商场,击败了无数的劲敌,打下了这份偌大的家业,他怕过谁?但是今天,他面前只是一张干黄的纸,他害怕了,他怕什么呢,怕死?他年轻时害死了两个女人,都是他爱过并且深深爱着他的,不管真情假意,也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反正两个人都是因他而死。可是,这些年被他搞得倾家荡产、穷困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想偿命,他这一条命给谁呢?都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这人命债却到底还是令人发愁的。再说,他也不甘心啊,辛辛苦苦打拼了半辈子,如今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却没有命来享受,身后这些东西留给谁,肯定不能给利伟。

  一想到这个小儿子,高刑殿的心里就不舒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不喜欢他。尽管利伟各方面都很优秀,人长得英俊,能力强,多才多艺,大学毕业后就来公司帮他处理一些业务,全公司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利伟的出色,无不羡慕高刑殿的好福气。可是他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儿子,倒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要偏爱利伟一些。大概是她觉得高刑殿的偏心太过,有意要弥补给他。可这有什么用呢,高利伟不是一块木头,他了解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清楚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尽一个儿子的本分去回报这个家庭给予他的恩情。他不奢求别的什么,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这一切,高刑殿当然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度过眼前的灾难,这的确可以用“灾难”一词来形容目前的处境了。因为他明白,自己欠的债,没有谁的心里会比他自己更清楚,虽然整个他的世界现在看似一切平静如常,可是他仿佛隐隐的感觉到很快就有大事要发生了,会是什么呢?他这样想着,听见外面铁栏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辆车开进来停下了,大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不一会儿就有人到了客厅门前。

  高刑殿透过门玻璃,看清是妻子魏茹芸。他只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已经听到妻子在开门,可是他好像看到妻子身后还有一个身影,再看时却还是她一个人,已经进来了。

  “你一个人吗?”

  “是啊!怎么了?”

  “没事,怎么这么晚?”

  “还说呢”,魏茹芸说着放下包脱了外套,“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像个老太爷了,自己过完了生日,一拍屁股走了,留下儿子给你打圆场。我还得回公司照看那一摊子。”

  高刑殿不等她说完就起身拉住她的手,扶着她一起做了下来,“好好好,我的好夫人,多亏了你,叫我怎么谢你啊?”

  魏茹芸微微用力挣脱他的手,做了一个小点声的手势,说:“怎么越老越没个正相了,儿子还在家呢,也不怕叫他见了笑话咱们两个是老不正经。”

  “没事,我叫他上楼休息去了,估计这会儿也该睡着了。不过我倒是真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

  “今天的客人里面没有见老孙啊!”

  “是啊,我也纳闷呢,凭你们俩的交情,这么多年的弟兄,他就是再忙也得来打个照面才对。”

  “你说他会忘了这日子?”

  “不可能,就算他忘了,利伟提前都安排好的,也应该有人通知他,我今天还让人专门又问了一下,回话说都没见过,还不知道去哪喝花酒去了呢。”

  这时候,魏茹芸注意到了高刑殿面前摆着的松木盒子,拿了过来,称赞道:“好漂亮的盒子,是个古物吧。”高刑殿后悔不迭,不应让她见到的,可是现在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魏茹芸看完盒子,又从里面拿出那张纸,展开来看,说:“这不是福字碑上的字吗?”

  高刑殿听了,心中一颤,忙问:“你怎么认识?在哪见的?”

  “哦,那还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有次偶然的机会去了北京公王府,在那里的后花园看到的,那时候恭王府刚刚开始对外开放,一般人都看不到呢?”

  高刑殿松了口气,暗想,自己一定是被今天发生的事给冲昏了头,办事太不谨慎了。

  高刑殿躺在床上,妻子在身边睡着。夜,依然漆黑一片,只有墙角的大座钟滴滴答答响着。这时敲响了三下,已经是凌晨三点,高刑殿模糊了意识,就要进入梦乡了。

  周围很是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和座钟寂寞的滴答声。这样的环境本身就是一个梦,你在这寂寞中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想象你透过一抹夜色,进入浓密的大森林里,不小心看到了,正有一伙精灵在跳舞,姿态很难看,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具丑态的舞姿了,可是他们自我陶醉着。远处是一片宁静的湖,再往深处响起奏乐,贝多芬的月光曲,或者是手机的铃声,不,的的确确是手机在响。

  高刑殿被吵醒,这原本还算美妙的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半夜却是那么刺耳。高刑殿拿过手机,按了接听键等待着,时间在耳边划过,却没有人说话,只是一阵沉默。

  “喂?那位?”

  依然是沉默。高刑殿挂了手机,把手又放进被子里。看看妻子还没有醒,他又躺下去,耳朵里回荡着座钟的滴答声。

  隔了没几分钟,手机又一次响起。

  高刑殿没好气地抓过来问:“谁?”

  和刚才一样,还是沉默。

  高刑殿隐隐觉得有些诡异,在盛怒之下的另一种微妙感觉,就在他打算关掉手机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沧桑干哑的声音:“好自为之吧”

  “你是谁?”高刑殿睡意全无,他紧紧抓着手机。那头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是断断续续传来水流声和风声。

  妻子已经被吵醒了,开了灯,见高刑殿抓着手机听着,也不说话,很明显电话那头已经挂了,从高刑殿的手中传来阵阵盲音。

  “你怎么了,谁打来的?”她见这种情形便问到,可是她并未得到回答。

  高刑殿的脸色却已经很难看了,他听得出来,电话里刚才传出的声音,正是老朋友孙元武的声音。可是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那句莫名其妙的“好自为之”又是什么意思?想到这些,他已经没有心思再躺到床上去继续睡了。

  他坐起来,看样子并未打算对妻子说什么,其实,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对她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把今天下午自己想的那些说出来,她会信吗?即便她相信了,她能承受得住吗?一连串问号在高刑殿的心里转着。

  他打算暂时先不把这些说出来,等到天一亮,先去孙元武的住处看看。他对妻子撒了一个谎,说是一位以前商场上的老朋友,突然不知发了哪门子神经,想起他来,打来这么个电话,大概他也觉得深夜打扰别人的美梦实在不太礼貌,因而简单说了几句也就挂了。

  魏茹芸不是三岁小孩,她当然不会相信,高刑殿仓促之间编出来的水平这么低的谎话,即便真是三岁的小孩,恐怕也未必会相信吧。可是她并不多问,这是她为人妻多年以来的经验与感悟。作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对于男人不想说的一些事,最好装傻,男人在妻子面前成了透明的,对她而言并非好事,驾驭男人的最好方法是一手松一手紧,一眼睁一眼闭,然而心里却是要透亮的。

  高刑殿熬过了几个小时,等到天完全放亮了。起床洗漱好,也没有心情用早餐,开车去了孙元武的住处,那地方距离高刑殿的家并不算近,可是高刑殿的车和他的心情一样亟不可待,因此很快就到了。

  他按响了门铃,是孙家保姆小齐开的门,高刑殿问她:“小齐,你家主人在家吗?”

  “不在。”小齐说话很规矩,从不多说话,也不乱打听。高刑殿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口舌,对这样一个老实的小保姆,当你要她为自己保守一个秘密时,她的忠诚会让你感到十二分满意,可是如果你想从她嘴里寻求一些新鲜消息的话,那就只能大失所望了。

  高刑殿带着这份失望无奈地调转车头,顺原路打道回府。


  高利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见母亲已经坐在餐桌旁,就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一旁的小保姆给他盛好饭,就退到了一边。高利伟抬着惺忪的双眼不住地看这个新来的小保姆,见她长得清纯朴素,没有一点妖艳的脂粉气,像是个农村来的小姑娘。那双水晶一般的眼睛煞是好看,像一谭水,清澈明亮。

  他盯着那双眼,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赶忙转过脸来吃饭,故意夹了一点菜尝了尝,赞赏道:“不错,都赶上李婶的手艺了。”说完就让她坐到旁边一起吃,但她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好像并没看到高利伟的手势以及眼神。

  这时,魏茹芸开了口,对小保姆说:“你也坐下一块吃吧。”

  那小保姆听了才半推半就地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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