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田佳新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是在我村麦场上放映的露天电影。

  来我家的第二天早晨,她就准备回家,我不想她走,我的理由很无理,我让她留下帮我给那块豆田除草,她犹豫着点点头,结果整个上午我们都在豆田里打打闹闹的捉豆蚕,因为田里实在找不出几棵闲草来。

  田佳新胆量极大,眼光极准,凡经她眼掠过的豆叶,翻转过来,豆蚕无一幸免的落难,肥肥胖胖油油绿绿的豆蚕,在她的手中瞪着一双空洞的眼,蠢笨的姿态倒也柔媚得可爱,田佳新将它们托在掌心,用食指逗弄着,豆蚕扭动着笨拙的身躯,在她掌心左右摇摆,摇急了的时候,那些最低级的生命也会发脾气,它们会在突然之间发起狠来,伸直了脖颈,竖起丑陋的头,张嘴就咬,每次看到这样我都会惊声失色,哇哇乱叫,吓出一身的冷汗,而田佳新气定神闲的稍转了一下手掌,那些蚕虫便乖乖地服帖在她的掌心,田佳新别有创意的称此为“舞蚕”,名字取得真是贴切形象。

  我们把这些豆蚕,堆聚在田畔的大柳树下,一个上午,居然斩获颇丰,足足有半箩筐,我们蹲在树下看我们的战利品,直到我看到恶心。                

  村南的张叔割草回来,一眼瞥见树下蠕蠕乱动的一堆,说:“嘿,真不赖,还捉了不少,千万别再让它们跑了啊,得吃多少豆子啊……要不,我拿去喂猪算了,省的你们放跑喽。”张叔一边说一边放下肩上的背筐,走过来。

  田佳新有点急,她张开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遮抱的姿势,呵呵笑着大声嚷嚷道:“哎哎哎……叔,叔,别,别喂猪,一会我们还……还有用呢。”

  “这除了喂猪还有啥用?”张叔睁大了眼问。

  “有用,有用……嘿嘿。”田佳新憨憨的笑,冲我眨眨眼。

  “是啊,张叔,我姐说让我们看着,一会她来。”我眼都不眨的和着田佳新编着谎话。

  “那好,你们可别放跑了啊,不然晚上不让你们看电影,呵呵……”张叔拍了一下我的头笑道。

  “啊!,张叔,晚上你又在咱村放电影?啥电影?”我惊喜地叫。差点高兴地把这些豆蚕全都送给他去喂猪。

  “现在告诉了你,晚上就没意思了,八点开演啊……哎,千万别让这些豆蚕再跑了啊!”张叔大声笑喊着走了。

  “佳新,晚上看电影,你更不能走,听到没有?”我搂着她的肩膀摇着她命令。

  她捏起一只蚕的触角,冲我晃了晃,我们都想起刚才的扯谎,不由自主的对望着大笑起来。我学着田佳新刚才的口气说:“有用,有用……”然后,忍不住的笑着问:“你有啥用啊,难不成看这又大又肥的东西,你自己想留下独吃?”

  她呵呵的笑起来,推我一下,我顺势坐在地上,继续开她的玩笑,“呀,佳新啊,真看不出你还有这能耐啊,又会舞虫,又能吃虫啊,你不会是个虫妖吧?”

  “找打了是不是?皮痒痒了?”田佳新捏着我的手臂,作势要掐,我可知道她的手劲有多大,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得讨饶。

  她笑着拉过我,让我坐在她身边,眯起她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那些蚕轻轻的说:“我总是感觉,它们早晚会变成最美最美的绿色蝴蝶,然后在秋天的傍晚,和天边的晚霞一起在天空中飞舞,像个精灵。”她的眼神装满了憧憬,“你说,这些漫天飞舞的蝴蝶,芬看得到看不到?”我的身上起了一阵凉意,这诗意的幻影中又揉进了无限的伤感。

  “芬一定会看得到的,她很喜欢蝴蝶的,——是吧,芬?你看得到吗?——”我蜷起双手拢在嘴边,冲着远方喊道。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朦胧。

  田佳新看着我,只是久久的看着我,一句话不说,我想她和我一样在想静默的芬。

  我们依偎着静静的看着极远极淡的天边,田佳新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响起,伤感的有些颓废:“小青,假如,假如有一天我走了,你会不会也时常的想起我,为我流泪?”

  “你干嘛要走?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我吸吸鼻子说。

  “好了,我不会走的,你又伤感,真不知道你将来怎么办?”田佳新将头靠在我的头上顶了顶我大声地说着。

  “还不是你先惹得,这会儿又要装好人。讨厌啦。”

  “好好,怪我,我们把这些蚕埋在树底下好不好?过些天它们就会变成绿色的蝴蝶精灵在天边起舞。”田佳新拉着我的手,我们站起来,用锄头笨拙的在树下挖了个圆圆的小坑,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那些可爱的豆蚕放进坑里,潮湿的泥土立刻盖住了绿色的一团,我想起了黛玉葬花,不同的是她的葬是悲哀,而我们的葬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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