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刑殿来到屋里,看那情况,好像并非因为昨夜之事。

  陶颖在左边的长椅上坐着,自己的母亲正在一旁安慰她。看陶颖两眼哭得都肿了,鼓起来像一对小核桃,细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陶文茂的父亲前两天就找了几个人一块去了镇上,谁知到了那里却连镇长的面都没见上,还让一伙不明白身份的人截住给打了。今天一大早才回来,陶文茂被打得躺在了床上。陶颖吓得不知所措,才来到高家找人求助。

  当下,高刑殿一家陪着陶颖去了陶家。陶文茂正在床上躺着,头上绑着绷带,床边围着几个村里的长辈,见高家人到了 ,一一打过招呼。

  聊起这件事,其中有个人说:“算了,说到底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平头老百姓,没钱没势的,拿什么跟人家斗?”

  陶颖哭着说:“咱们去告他,到县里告不了,去省里,省里告不成,就找中央,我就不信告不倒他。”

  又一人说:“傻闺女,你以为这法院是给咱家开的,只怕你连面都没见着,就把小命搭进去了。沙场里的是些什么人?那钱万贵是个为了钱连老子都敢杀的主,倒真没白瞎了他这个姓!”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爹就这样白让人给打了?”

  “那还能怎们着。你看人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凭无据就能占了咱们的地,那是因为人家有钱,钱就是证据,就是理。可是轮到咱们去告他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咱们没钱没势,告到下辈子也赢不了。”

  高家三口自始至终未出一语,只是附和着,等他们聊尽了兴,高刑殿父亲说:“行了,咱都先回吧,让他文茂叔先歇会儿,有什么事等过两天好起来再商量。”说着起身走了。那些人见状也纷纷要走,高刑殿跟着离了座,却被陶颖拉住手,她想让他留下来。高刑殿看看父亲,高有良点了点头。

  等到人都散尽了,躺在床上的陶文茂这才又开了口:“刑殿啊,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觉得应该跟他们扛到底,不管怎么说,是他们理亏。再说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雇一帮打手,这不成黑社会了吗?要我说,就得告他。”

  “好”,陶文茂不禁赞道,“不愧是念过书读了大学的人,到底在见识上高人一等,刚才你爹从头至尾没吭一声,我知道他是怕惹火烧身啊。不过我不怪他,毕竟他现在不是光为自己一个人活着,我知道,要是倒退几十年,在他孤家寡人、没家没室那会,一定早冲上前了。他是顾及你们,顾及家人啊。可是今天有你小子这番话,不光是我高兴,就连你爹也该放心了。”

  高刑殿的表现让陶颖感动不已,趁他和父亲聊天的功夫,去给他准备好了吃的,留了午饭才让他回去。

  高刑殿没等这学期开学就提前回了学校,因为陶颖家里的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点什么,提前回校是因为他想起班上有位女同学,她家有个亲戚就是律师,他觉得或许可以求她帮忙,没准就能帮到陶家的事,这也说不定。

  高刑殿其实一直就没忘了当初给陶颖的承诺,他经常到学校的图书馆去借一些相关的法律书籍自己研究,虽然没有多大的成果,但是真的尽了力,甚至于为了这个他还出了一次小风头,那是有一次,他去还书的时候,图书馆的老师把他拦在外面让他交罚款,高刑殿很纳闷,问她为什么,那老师把柳叶弯眉一竖,叉着腰教训起高刑殿来:“你这同学,什么素质啊,看你把这书给画的,都像你这样,这些新书没几天都得扔出去,别人还看不看了!”显然这位老师今天心情不好。

  高刑殿满腹委屈:“可这不是我弄的,我借出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那老师不是说没关系吗。”

  “没关系?哪个老师说的,你去找她,我只知道破坏了书籍就要赔钱。”

  “那您去找损坏书籍的人去,又不是我做的事,我没有责任付钱,太冤了。”高刑殿据理力争 。

  “你这学生真不自觉,叫你交你就交上得了,罗嗦什么,你说不是自己弄的就真和你没了关系?谁知道你说的失真是假。”那老师显然失去了耐性,旁边的几位老师也附和起来让高刑殿交钱走人。

  可是高刑殿今天还就跟她杠上了,死活不松口,“您不能这样,我说了不是我的错就一定不是,您连这点对人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再说了,这图书馆里的书都曾经是新书,现在不都变旧了,要是您每一次都这么认真负责,大概也收了不少罚款了。”

  “你这学生怎么说话呢?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

  周围围观的学生都在看热闹,很有一些是为高刑殿加油鼓劲的,虽然不认识,到底是替他们喊出了心声。这时来了另一个人——高刑殿所在学院的院长,刚才那老师见到这位院长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紧赶着拉他过来给评理,其实就是想让他替自己说话。

  “这位同学,你怎么能这样呢,不去为自己的错负责不说,你一个男生和女老师说话也太不注意。”这位主任发了话。

  “不是我不注意,这里的同学都听见了,您可以问他们,是不是我一直心平气和、据理说话,是不是这位老师先不讲道理,很明显,他没有抓住第一个损坏这本书的人,本身就是失职,今天突然想起来要尽责任了,就随便找个不相干的人来作替罪羔羊,把自己的失职转嫁到别人身上,这样的冤枉事我可不干。”高刑殿自以为得了理,依然寸步不让。那主任听了也没有对词,知道是那老师先失了理,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袒护她,只得无奈地摇头走人,剩下颜面尽丢的那位老师满面羞惭,直喊着不如一头撞死,高刑殿胜利后还不忘调侃别人说:“你也不用来这套,这回没了面子才知道撞墙,要是刚才我一服软,这会子先撞了墙,您也不见得有一点愧疚呢。”

  高刑殿自从这次声名鹊起,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这个女同学叫曹小钰,曾经是班里另一个男生孙元武的女朋友,不过他们已经分手很长时间了。高刑殿和孙元武的关系属于特别铁的那种,认识曹小钰还是在她和孙元武尚未分手的时候。

  高刑殿对她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姑娘,真不理解孙元武为什么要和她分手,也许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吧,可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高刑殿在湖边的石椅上胡思乱想,他已经托人给曹小钰捎了口信,下午三点在这里见面。现在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高刑殿正着急,突然觉得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扭回头看,正是曹小钰,依然是那一身学生装,但却遮掩不住身上的娇艳之气。她本是城里人,家境又好,不光人长得漂亮,成绩还好,自有一种独特的为其他女生所不能比的气质。

  若是把她和自己的陶颖放在一起比较,不知谁更好一些。虽然陶颖是乡下人,但也读完了高中,非其他村里姑娘可比,人也落落大方,再加上,从小跟她父亲一块生活,料理家务、打理生活自是比曹小钰强出一截。可是若论美貌情趣,陶颖就稍显逊色了。

  高刑殿不禁想得出了神,呆呆地抬着脸,竟忘记了要说话。曹小钰干咳了两声,他这才缓过神来,心里顿觉尴尬不已,赶忙道歉并让座。两个人并排在这湖边的石椅上坐了。

  高刑殿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就把事情给说了,只是隐去了自己和陶颖的关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自己和陶颖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告诉别人他也应该理直气壮,觉得高兴才对,可是直觉告诉他,在这个女孩面前,还是少说为妙。

  曹小钰听了高刑殿所说的事情经过,很是愤慨,为陶家打抱不平,并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高刑殿便提出来要帮着陶家打赢这场官司。

  曹小钰想了想,表示没问题,当下就带着高刑殿去找她的那位表舅,结果十分顺利,这让高刑殿兴奋不已。

  曹小钰的表舅听了这事也很是恼火那伙人的蛮不讲理,一口将这事应承下来,当场就表了态,下定决心要给陶家讨个说法。

  不能不说曹小钰是个热情又细心的女孩,从她表舅刘荣远家里出来,她执意邀请高刑殿到自己那里吃顿便饭。

  高刑殿极力推脱,曹小钰却盛情相邀,说:“现在还没开学呢,我知道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多,质量也不怎么好,天天这么吃,怎么受得了,你去我那里吃顿好的,强似你在那里啃上几天的干馒头。”

  高刑殿见实在是推脱不过,又想这两天也确实吃厌了食堂的冷菜剩饭,白去蹭顿饭还能解解馋,何乐而不为呢,况且又是她主动邀请自己的,想到这里也就打消了疑虑,跟着她去了。

  曹小钰并不住学校的宿舍,家也不在这附近,她自己在学校外面邻近的地方租了间房子,平时就住在这里,只有春节放假才回家。

  高刑殿跟着她进了房间,进门观瞧,屋子虽小,可是里面的摆设却很有条理,井然有序,一点没有乱的迹象,干干净净,十分整洁。

  曹小钰把他让到椅子上,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让他先坐会儿,自己洗洗手进了厨房,时间不久,高刑殿就闻到菜的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又过了一会,曹小钰把菜端上桌,一盘青椒肉丝,一盘酱拌猪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又热了几个馒头,坐定之后,两个人边吃边聊起来,她并没真吃只是拿着筷子看着,让高刑殿先尝尝自己的手艺,说:“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些平时吃的东西,不过,我想一定比你在学校吃的要好。”说着笑了起来。

  高刑殿夹了一片青椒,又吃了点西红柿,味道确实很好。他暗暗吃惊,本以为这样的女孩秀外不一定慧中,没想到厨艺也这么好,她竟是样样拿得出手,是个全才。心下想着,嘴可没闲着,风卷残云一点也没客气。

  曹小钰在一边看着,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吃罢了饭,两人坐在一边闲聊,曹小钰从里间拿出俩苹果来,放在一个桌子上,自己拿了一个,先用水洗了,又掏出手帕擦干净,把其中一个递给了高刑殿。高刑殿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想起在老家的时候陶颖也经常这样拿东西给他吃。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心扑通扑通乱跳,像黄土高原上打起来的腰鼓。

  高刑殿不是傻子,想想曹小钰今天的过度热情,他也有几分似懂非懂,只是不知自己是该感到高兴还是应该害怕。他借口宿舍晚些时候要关门,灰溜溜地从曹小钰那里逃了出来,临走之时,曹小钰还追出来硬是把另一个苹果塞给了高刑殿。

  高刑殿把老家的地址告诉了刘荣远,这位大律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九湾沟,找到陶文茂,并受到了陶家以及附近邻居的隆重欢迎,刘荣远像访问团的高官一样,容光焕发、信心十足,心里想着一定要给他们打赢这场官司,也给自己争个面子。

  刘荣远在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上工了。拿着随身带来的相机到沙场偷偷转了一圈,避开沙场里那帮人的视线拍了些照片作为证据,回头又问陶文茂一些具体情况并做了记录,然后他开始准备资料,收集各方面的证据,这样匆匆过了几天他便到县里提起了诉讼。

  等到开庭的那天,陶家、高家,还有当初和陶文茂一起上访的几户人家都到了庭,法庭上一阵激战,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辩,法官作出最终判决,让人欣喜的是,陶家赢得了这场官司,法院判令钱万贵就针对沙场破坏的农民土地给予每亩2000元的补偿,又额外追加赔偿陶文茂果园损失三千元,并承担诉讼等的一切费用。陶文茂等人簇拥着刘荣远回到了九湾沟,不必多说自然又是一番庆贺。

  刘荣远凯旋而归,高刑殿听到消息高兴不已,挑了个时间,专程登门拜谢,是和曹小钰一起去的,并坚决要请刘荣远吃一顿,以表达谢意,刘荣远拒绝了,他也知道,一个学生能有多少钱,请他吃顿小地摊,在他看来那样不讲卫生的地方实在怕掉了自己的身价,更何况,该有的表示,陶文茂已经都表示过了。

  没有谢成刘荣远,高刑殿执意要请曹小钰搓一顿,在他的脑袋里,除了吃饭,似乎再没有别的更好的方式可以用来表示对人的感激,而她倒是也没有推脱,当下两人就找了个小店,先点了几个菜,高刑殿为表谢意,又要了一瓶酒和一瓶饮料,却不曾想,曹小钰并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禁不起烈酒只会喝饮料,相反的,她竟主动喝起酒来,高刑殿也就甘心陪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瓶酒就见了底了,两个人都并非是有多大酒量的人,这会儿都喝得醉醺醺的,潜意识里高刑殿扶着曹小钰到了她住的地方,高刑殿从她的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搀着曹小钰到了床边,把她扶上床,自己也东摇西摆起来,都快分不清南北了,曹小钰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近前,高刑殿就趴在曹小钰身边,脸贴在她的头上,曹小钰喃喃地说:“你这坏蛋,难道不懂我的心思吗?我喜欢你,难道非得让我说出来吗?你又不是傻子。”

  高刑殿的确不是傻子,正因如此,所以才一直不敢动这样的歪心思。

  可是,今天他却喝醉了,正所谓酒后乱性,高刑殿浑身燥热,身体碰触到曹小钰的身子,立刻燃起了烈火般的欲望。他想这若是陶颖该多好,千万不能是曹小钰,那样太对不起陶颖了。一边想着,一边早把衣服脱光了。

  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就算是曹小钰又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好,有些地方还要胜过陶颖呢,曹小钰肯定也喜欢我,我早就看出来了,刚才她明明不就说了吗。

  再往后,高刑殿的意识就消失了,只有原始的欲望在操纵着他的身体。

  清晨醒来时,高刑殿看到自己赤裸着身子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先是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他就记起来了,昨天夜里他是送曹小钰回家的,然后倒在她的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

  高刑殿不敢想了,慌乱地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正碰上刚从外面进来的曹小钰,她手里拎着豆浆和油条,见高刑殿慌慌张张的样子,说:“你起来了,我买了早饭,洗洗脸来吃吧。”

  高刑殿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昨天晚上……”

  “没什么”,曹小钰脸红着说,“不怪你,你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高刑殿听得明白,到底还是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了。

  餐桌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等高刑殿喝光了最后一口豆浆,曹小钰开口了:“我喜欢你,这你应该知道。”

  高刑殿不想这个平时看似害羞的姑娘竟有如此非凡的魄力。

  可后面的话让他更加吃了一惊,曹小钰接着说:“我知道,你在乡下应该有个女朋友,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叫陶颖的吧。其实,上次你说时,我就隐约已经猜到了。只是我一直没敢向你吐露我的心思。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但是真正细致的接触也就最近这两次。你可能觉得太突然,但是我怕再不对你说,就有可能永远要失去你了。我不知道她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我也不想干涉,只是,我想请你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不论你选谁,我都会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不勉强你,做不成恋人,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高刑殿脑袋嗡嗡直响,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没有昨天晚上,他可以一口回绝她,可是现在,真叫他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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