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西藏回来,无声无息地又回到了世俗的世界里。
  这对于母亲来说其实并不难,蒲团上的母亲在神界,蒲团下的母亲在凡界,母亲每天都在这两界徘徊。
  现在,母亲又回到了家中,回到了世俗的纷繁之中。
  对于她心爱的女儿们来说,母亲常常扮演着救火队员的角色。母亲把它看成是自己的使命,无怨无悔的使命。
  转眼大朵四十岁生日到了,母亲发话,大朵的日子过得霉,生日要好好张罗一下,母亲又说,你们哪一个不是大姐抱大的,你们不要没良心。六朵说大姐的美容我包了,那天我一定叫大姐容光焕发,二朵说,我包大姐的生日礼服,三朵说,酒席我包了,七朵想了想说,我来当司仪,母亲满意地说,你们分工好就行了。
  生日这天,四十岁的大朵美若天仙。母亲大声说,你们看大朵这不成了明星了?二朵呀,你是怎么弄的。二朵笑这说,钱呗!母亲说,那我出钱,你也把我美容美容。七朵朝着老爸尖叫,我妈有外心了!父亲扳着黑脸哼了一声,母亲一下没了兴致,嗔道,瞧他那熊样儿!
  七朵见都到齐了,便问,桂妈妈,我该主持了,开席了吧!母亲笑着说,人还没来齐呢!再等等。这时,唐糖和赵燕儿双双出现在门口,大朵看着母亲,顿时脸就变了颜色,母亲说,是我叫的。母亲说完,笑着邀请他们入座。
  酒过三巡,母亲看着唐糖说话了,唐糖啊,我没把你当外人,有事我就直说了。你就不能在你们政府机关给大朵物色个人?大朵呢,别的条件没有,但求个正处级以上的干部,你想想,你们偌大个机关就没个合适的?唐糖正尴尬为难着,赵燕儿却说了话,我倒认识个人,虽说不是正处级,但我看也相当于这个级别。母亲说赵燕儿你快讲讲我听。赵燕儿说,现如今的人那,都讲实惠,人家有的可都是硬通货,什么是硬通货?房子和地呀!还管着千八口人呢!母亲说,你别卖关子,到底是厂长啊还是经理啊?赵燕儿说,村支书。七朵一听,哈哈大笑,说你们听没听过一个段子,站在村头往外望,村村都有丈母娘,说的就是村支书。赵燕儿说,那是丑化我们的村干部。唐糖在一旁终于忍耐不住,铁青着脸说,赵燕儿你开什么玩笑。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朵此时却说,条件倒是还算符合。唐糖生气地说,你到底是找条件还是找人?大朵一字一板镇定地说,找条件!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他们。母亲马上打圆场说,现在农村都开发了,农民也发达了,我看见见未尝不可。
  赵燕儿陪着大朵在伊加伊等着,没一会,毛书记自己开着一辆溅满泥浆的桑塔纳来了。
  赵燕儿见面就对毛书记说,这是我恩人,我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是有菩萨心肠的贵人,你找到她可是福气了。毛书记看了看大朵说,是各是各。笑出了黑的牙齿。
  赵燕儿说,我要去开会,你们聊吧,就走了。
  两人入座,服务员送来菜单,毛书记看了看,笑着递给大朵,说,你点吧!
  大朵看着菜单点了几样可口的小菜,然后说,好了。毛书记在一旁说,你们这里有桂鱼哇?服务员说,有啊!毛书记说,要一条,再拿三瓶三得利。
  毛支书掏出一张名片,大朵接过来一看,除了村支书,上面还有一排头衔,什么公司总经理、什么有机肥厂厂长、什么化工厂厂长等。
  大朵说,你够忙的。支书说,哪里哪里,可忙可不忙。
  毛支书吸烟很凶,吃菜几乎也叼着香烟。
  毛支书比大朵大十岁,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出嫁了,儿子也结婚了,讨了个市区的媳妇,毛支书在市区给他们买了房子,小夫妻住在市区,毛支书的老婆去年病故。大朵听后凄然地问,太太生的什么病?答是宫颈癌。大朵自语,若是早认识就好了,兴许我能治好她。毛支书说,治不好的治不好的,瑞金医院的专家也没治好她。大朵说,你不信是哇?赵燕儿不是治好了?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嘛!毛支书讲,那是个案那是个案,不是都能治好的。大朵就叫真地说,你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能治好?被大朵这样一逼,毛支书就说,治好了你我还怎么能认识?说完,自己笑了,大朵没笑。
  毛支书的手机一会叫一次一会叫一次,他哇啦哇啦的郊区方言引来周围怪异的目光。
  两人看来有点话不投机,再说,毛支书的郊区话,大朵听起来吃力,不是每句话都能听懂,比如他对着手机说的话,大朵多半听不懂。
  他们分手的时候,毛支书说,下次我来接你到我那里看看。大朵没有表示什么。
  大朵回来,母亲问,见了,怎么样?大朵有些郁闷,茫然地答非所问地说,他的很多话我听不懂。母亲说,那有什么关系,听多了自然就听懂了,不过,再深入了解一下也好。
  过了一个星期,毛支书就上门了,带了两只甲鱼、两条青鱼、一袋河虾和若干鲫鱼。中午,母亲在音乐之声大酒店设宴,隆重地接待了毛脚女婿。赵燕儿也来了,唐糖没来,他开始就不赞成,但别不过赵燕儿,他又帮不上忙,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朵其实很想唐糖能来,唐糖不来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母亲和父亲几乎听不懂毛支书的话,毛支书讲的普通话比方言还难懂,母亲的山东话毛支书也不懂,赵燕儿就在中间当翻译。后来大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便敬来敬去地喝酒,然后埋头吃菜,尽量少说话。
  吃完饭,毛支书说要带大朵到他那里看看,母亲赞同地说,你们是要增进一些了解。
  毛支书带着大朵上了路,刚喝过酒,车开得有些猛,大朵提醒他说,你喝酒了,别开得太快。毛支书说,我喝完酒开车更有感觉,然后问,你害怕了?毛支书在大朵的腿上拍了拍说,不要怕。毛支书后来就一直把手放在大朵的腿上。
  毛支书的家靠河边,是一座三层楼房,外墙面上包着海蓝色瓷砖,蓝色的玻璃窗,比一般农户的毛坯外墙豪华些。走进房间里面,倒是显得空荡荡的。
  毛支书进了家门就说,困觉吧!大朵没听请,问,你说什么?毛支书就把双手合起来放到耳边,歪着头说,困特一歇困特一歇。大朵这回听清了,说你睡把,我不困。毛支书就说,你自己楼上楼下熟悉一下,我困特一歇,养养精神就起来。大朵想,你精神这么好,还要养吗?正想着,就听见卧房里传出了呼噜声。
  大朵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家的陌生地方充满了好奇,她上上下下看了看,又前后左右看了看,心里似乎有了新的希望。
  她开始收拾这个家,里里外外打扫出很多垃圾,桌子、茶几、椅子都搽了一遍。卫生间也很脏,马桶上都是污渍,纸篓里里外外都是用过的手纸,很不雅观,她发现里面竟然女人用过的护垫,马上警觉了起来,可又一想,他不是有一个女儿嘛,对了,还有儿媳,难道她们就不回这个家?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她在液化气上烧了水,把茶杯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沥干水,摆好,然后上去看了看,那人依然是酣声大作。她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干脆把饭也烧了吧!她先用电饭锅把米饭烧上,然后到房后的菜地里摘了几棵青菜和青椒,冰箱里有现成的鸡蛋和肉。
  毛支书一觉起来,见屋子一下变得整洁了,茶沏好放在茶几上,晚饭也烧好,毛支书高兴地说,你是个好女人,莫非是田螺姑娘下凡了吧?他到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黄泥螺和两个咸鸭蛋,又开了瓶花雕,于是两人喝了起来。
  吃好饭,大朵看不早了,便说,你送我回家吧!毛支书马上扳起脸不解地说,怎么你要回去?大朵说,是呀。支书失望地说,你太不善解人意了。支书于是开导说,我们都不年轻了,困就困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那晚,大朵睡在支书的大床上,几乎没得到安宁,关键时刻,支书不停地说,你叫呀你叫呀!大朵干叫了两声后,便叫不出了,于是支书便催促,你叫啊你叫啊,你越是叫的欢我才越行的。五十开外的支书,有这样的干劲让她意外并满足。她这时才知道支书说的“养养精神”是什么意思。她想,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喜欢吧!不过,她对支书也不能完全满意,比方他用唾液就很叫她难堪,甚至有些恶心。
  第二天大朵说她要回家,支书说我欢喜你再住几天吧!大朵说这样住下去算怎么回事呀!支书说,那我们早点把事办了吧!大朵说,我回去和我妈说一下。
  大朵临走前,支书除了给她带了一些农产品外,还给她带了一个牛皮纸大口袋,大朵问,这是什么啊?支书说是学习资料,你拿回去研究研究,好女人在床上都应该像淫妇一样的,说完笑出一口黑牙。大朵这才知道,原来口袋里装的是三级片DVD。
  大朵在支书家留宿,以为会遭到母亲的训斥,母亲只是平静地问,怎么样?大朵说,他要结婚。母亲说,你急了?大朵红着脸说,我急什么?是他着急。过了一会,母亲说,不急就好,我看再深入了解一下。
  过了一个星期,支书带了两只甲鱼、两条青鱼、一袋河虾和若干鲫鱼又来了,大朵带了些换洗衣服上了支书的车。
  支书把他接到家里就出去开会了,大朵是个闲不住的人,她看到支书的家又有些零乱,于是又上上下下打扫,她在卫生间的纸篓里又发现了女人用过的护垫,她的心绪有些乱,像打了结一样,她想,支书的女儿莫非又回来了?
  支书开完会回来,她已经烧好了饭,吃饭的时候,她问,你女儿回来过了?支书说,嗯,回来过。她心上的那个结一下就打开了,心情舒缓起来。
  他们喝了些酒,吃好饭大朵把碗洗好,然后洗了澡,换上睡衣,这才坐下,两人又看了一会电视,支书说,我们困了好哇!
  上了床,支书问,你学习了哇?大朵红着脸说,你从哪里搞的?看得我头晕恶心。支书腆着脸说,我就欢喜看那玩意,见了就买,学了不少花样,你也要看,统统看一遍,否则怎么和我旗鼓相当呢?他问大朵看后有什么感觉,大朵想了想说,天旋地转的全身无力,支书说,这就对了,就是这种美好的感觉,大朵说,你整天天旋地转的,怎么还有精力工作啊?支书得意地说,带着这种美妙的感觉,我会不知疲倦,照样日理万机。
  支书这次比较从容,大朵也感觉比第一次好,可是她总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叫她不舒服,铬得她的屁股生痛,她以为是床垫的弹簧坏了。
  早晨,她掀开床单,发现是一个金属发卡,她于是有些沉不住了,拿着发卡气匆匆地进了卫生间,对着正在大便的支书问,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女人的?支书支吾着说,是我女儿的。大朵说,你女儿的怎么会在你床上?上次怎么没有?支书擦完屁股站起来,笑着说,你多心了,可能是女儿帮我收拾床铺时落下的。
  似乎勉强说得过去,但大朵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别扭,将信将疑。
  白天,大朵在外面凉衣服,总感觉有人在偷窥,目光凶险、不怀好意的样子。
  夜里,大朵刚睡着就被敲门声惊醒,身边的支书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假寐着,她推他说,有人敲门呢!他说别管他,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这时,外面开始砸门,支书依然假寐。外面的人开始骂街,大朵听出是一个本地女人的声音,骂得不堪入耳、声嘶力竭……
  大朵起身坐在客厅里啜泣,心想,什么女儿,不过是个幌子,她不在时,这屋里还不知有几个女人出出进进呢!吃着碗里的,还惦着锅里的,幸亏没和他登记,否则真是入了火坑了,天亮后,大朵独自走了。
  大朵红着眼睛回了家,对母亲说,他都要和我结婚了,还把别的女人招上床。母亲叹了口气说,现在的人,不深入了解,怎敢轻信,也罢,权当教训,就算我白吃了他几只甲鱼。大朵这才知道母亲一再叫她“深入了解”的含义。
  大朵说,这回,我对男人是死了心了。
  母亲哼了一声说,给你几句花言巧语你又不知姓啥了。
  大朵突然问:妈,佛是什么?
  母亲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大朵,然后想了想说:佛是路。
  大朵问:什么路?
  母亲说:来世的路。
  大朵说:我要供奉佛祖。
  母亲点着头微笑着说:那就好好给佛祖烧香。
  母亲再次把女儿们召集到家中,母亲说,大朵从小就为这个家出力,帮我拉扯你们,她现在工作没了,身边又没有个男人体贴,你们一个比一个过得好,都富得流油,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二朵首先说,我们每人每月给大姐出一千生活费,老五、老七不算,每月也有四千呢!我们保证叫大姐和娜娜吃穿无忧。
  母亲满意地说,二朵就是善解人意。三朵说,可不是,你指到哪里,她打到哪里,好人都叫她做了。母亲说,你还别说,二朵这性子和脾气还就叫人喜欢,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天生,你们学不来。三朵说,可不,人家活得多滋润,两个男人争着给钱,一女两夫。母亲笑着说,这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二朵说,他们愿意给,我总不能不接吧?我又没瞒他们什么。母亲说,三朵就出五百吧,她两口子工资低,二朵、六朵钱来得容易,每人出六百吧!四朵你看呢?四朵说,我也出六百。
  大朵说,白拿姊妹的钱,我也于心不忍,我闲也闲着,我做你们的后勤保障,你们把家里的钟点工都辞了,做家务我在行,保证叫你们家家窗明几净,另外,谁家请客吃饭,事先预约,我开过饭店,烧几个小菜,还是没话说的。
  母亲说,工作不分贵贱,大朵也是个明白人,不会白拿你们的钱,我算了一下,以每小时十元算,你们每家每月可享受大朵六十小时的服务,三朵是五十小时。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大朵帮你们料理家务,不比外人强百倍,想必你们也放心,你们看怎样?
  二朵说,母亲就是我们的总理,样样事情办得英明。
  三朵笑着说,瞧,又卖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