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农民,早在几年前就高瞻远瞩的承包了他们村唯一的一片枣林,芬说每年收获的大枣都被外贸以高价收购,她的父亲因此也成为那一方小有名气的枣农,富裕起来的芬父学会了植物搭配种植增加效益的理论,在那一片枣林的每一行空隙间,播种了小麦以求得高产。

  芬说枣花开的时候正是小麦灌浆之时,清幽的花香和小麦灌浆的甜味在空气中微微的酝酿,夏风习习吹来整个空间都充满着醉人的芬芳,让人如醉如痴,别说是置身其中就是走在林的边缘,也有一种我是非我的感觉。

  于是,我们盼望快点休息,快点去芬说的这个诱人的地方感受人即非人的感觉,可是,丽突然兴奋地告诉我们她退学了,因为他父亲打工的那家乡办企业的厂长,看中了丽的聪明美貌,想培养她当厂里的会计并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丽说:“反正也考不上大学,如果将来嫁给这样的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还能学点手艺。多好的机会。”丽开心的憧憬着。

  “这么说你很快就会结婚了?”我不无惊奇地问。

  “是啊,你才十八岁,青春纠缠在婚姻里了。”芬闷闷地说。

  “谁说马上结婚了,我是去厂里学会计,结婚的事将来再说,况且我还不了解他儿子有没有真本事。”

  “那你说嫁给他将来吃穿不愁?”田佳新直着脖子问芬。

  “我是说如果,如果将来,还得看他儿子是不是有本事。”丽费劲的分辨着。

  四个人的群体就这样剩了三个人,那天我们被丽的快乐感染着送她永远的走出学校的大门。回来的路上谁也不说话,未来在我们面前一片茫然。

  芬家的枣林游玩计划最终没有成行,然而星期一的上午,我和田佳新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星期日下午返校,直到晚饭时间我们没等到芬,晚自习芬也没回来,熄灯后田佳新在黑暗里轻轻对我说:“这不是芬的作风啊,每次都是她先到校啊?”

  “你这一说我都吓死了,她不会也想退学结婚吧?可是她不是这么功利的人啊?“我向田佳新移了移身子,声音有点打颤。

  她伸出一只手臂抱紧我,柔声说:“绝不会,她有理想、有志向的,别多想了,睡觉!明早芬就会来的。”

  星期一第二节课后是法定的全校课间操活动,芬还是没有来,班主任朱成阴沉着脸在队伍里走来走去,第一次出奇的闭着嘴没有呼三喝四的训斥人,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左侧的空位——那是芬的位置——他以无比同情的眼神望着我(当时我就是这么感觉的),然后冲后边的田佳新说:“上来补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可我确切地听到了,朝田佳新摆了摆手,田佳新迈步过来,嘴里嘟嚷着:“芬怎么还不来。”朱成没有说话,眼神跳过我们无力地看向后面的队伍。

  第八节跳跃运动胡乱的摇了几下手后,田佳新对我说:“解散后,我们去问朱成,芬干嘛还不来。”顿了顿接着说:“到时候你问啊。”

  直到现在我都回忆不出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场景,我只记得朱成说出那几个字之后,我是被田佳新拖到座位上的,然后,我们趴在课桌上一直哭一直哭,同学打来的午饭冷冷的摆在课桌上一口没动,我们从彼此的眼泪中不得不相信:芬真的死了。

  星期六的中午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拉着满满两箱钢管的双挂大车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和我们天人相隔。那个带着浪漫的幻想的女孩,有着一双澄澈的明亮的眼睛的女孩,喜欢读《红楼梦》的静默的女子,有着一颗真诚热情的纯纯友情的朋友真的倏然逝去了,像一颗流星短暂的划过天际,在友谊的世界里奋力的燃成耀眼的光亮,之后,毅然离去,剩下的是思念她的人悲伤地一页一页的谱着离别的乐曲,天上人间痛感着人生的无奈和绝望。

  芬刚走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看到她站在我面前,眼神迷离而忧伤的看我,她对我说:“我们没看成枣花,还会有机会吗?”黑暗中我努力去牵她的手,但怎么也够不到,我们之间被一道灰黑的漩涡隔离着,无论怎样抓挠攀爬也越不过去,我们就这样徒劳的伸着手,流着泪,我看着芬忧伤的脸上竟然还有莫名其妙的隐隐地笑,她慢慢的后退,慢慢地转身,像一片花瓣轻飘飘的飞走了,醒来时鬓角的头发都湿透了,我好像听到芬说:“我是那花瓣,离开了枝头花蒂,随风而散,我去了最美的地方。”

  芬,你在最美的地方一定很快乐吧?芬,很久很久之后你还记得和你一起开放的花吗?你还会抱着你的《红楼梦》吟诵那些美丽伤感的诗吗?你一定是飘到了那个繁花开放永不凋谢的地方,在那里做着你曼妙的梦想,然后,耐心得等着你的那些曾经和你一起开放的花。

  丽走后田佳新的同桌空了,芬走后我的同桌空了,我们都成了没有同桌的学生。朱成试着让田佳新调我同桌,田佳新断然拒绝,然后朱成对我说:“你调过去。”还没等我说话,田佳新暴怒而起,大声说:“什么意思?芬才刚走,她的课桌还没凉了。”于是,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同桌就这样空着,上课的时候偶尔撇一下头就会看到对方空空的座位,不同的是芬的座位上总是放着她没带走的浅蓝色铅笔盒。

  休息日我们照常回家,总是在我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田佳新轻声地唤我:“青……”欲言又止,眼里尽是担忧,我总是愣愣的望她,她慢慢走到我身边,双手轻轻的环住我的腰,叹息着说:“好好着。”

  那一刻,我才知道芬的离去给了她多么大的震撼,而我又是怎样的让她牵挂,这份友情,是不是胜过了一种情爱?

  那年夏天,我突然失去两个朋友,一个从我的精神世界消失,一个从我的目光世界消失,我的灵魂在她们的世界中沉溺了许久。高一的生活就匆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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