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8月10日上午,北京车站火车一声长鸣,宣告我们在北京居住的历史彻底结束。一千多十六七岁的毛孩子,坐着知青下乡的专列火车,离开了在户籍上已注销我们名字的北京。车厢里,忧伤的眼睛透过车窗,看着一闪而过的外景,迟钝的耳朵听着车轮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麻木的身体在车厢里“摇晃”了三天,终于在8月12日子时,我们到达了一个灯光昏暗的小车站。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腿像灌了铅似的,手摸摸有些肿胀感。我下了车,大家在站台上集合。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人还在火车上,重心不稳身体摇晃。大家个个又困又乏,我不知道下火车的地方叫什么,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迷迷糊糊地听从指挥,上了接我们的无篷大卡车。每辆车三四十人,十分拥挤,每个人只有立足的地方,想蹲下歇歇腿都很难。我站在卡车上四处张望,只见周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我们车队的汽车灯光一闪一闪的。就这样,在无篷大卡车上颠簸了两个半小时左右,终于在凌晨四点左右到了另一个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我们下火车的车站叫北安,我们下乡的地方叫五大连池,我们被分配的单位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师5团2连。

大家下车后,沿着湿滑的小路向东边走去。到了连队,天色泛白,接领的人带着我们进了大宿舍。听接领的人说,这宿舍是为我们临时搭建的,新房子正在施工。大宿舍里潮乎乎的,不经意间可以闻到原木的淡淡清馨味,两盏白炽灯天各一方,发出的惨淡忧郁灯光,让人感到些许压抑。临时宿舍里是南北两排大通铺,分上下两层,我上手一摸,炕席都是用高粱皮编的。

两天里,我们从繁华的大都市,一路奔波,来到这很简陋昏暗的房子。巨大的环境落差,我感觉失去了思维,失去了判断力,失去了感觉,没有一点自我决定的能力:就像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机械地在运动;就像货物一样,装上车,卸下车,再装上车,再卸下车,然后堆放在一个大仓库里,等待着最后的处置。

因为我们的行李箱还没有到,所以大家各自找地方睡觉,我就直接爬上南侧大通铺的二层躺下了,大家太困了,立刻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估计是早晨六七点钟。我趴在二层铺上,透过窗户向远处张望。那天,五大连池的天空一片阴沉,豆大稀疏的雨点从天而降,不时地打在窗户的玻璃上,蹦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宿舍外刮着风,时大时小。我能分辨出风穿过篱笆墙,那特有的“呜呜呜呜”凄凉的声音。远远看去,几栋茅草屋散落在黑色的大地上,多少有些孤独。目光移视回到眼前,我看到地面上一片泥泞,道路上的车辙拧了麻花,到处是黑色的烂稀泥。泥泞中,几只脏兮兮的东北大草鹅排着队,晃着肥胖的身躯,从窗前走过,不时地发出“哦哦”的叫声。 

风声、雨声、鹅叫声,汇成了悲切的乐曲。乌云、泥地、茅草房,构成了荒凉的画面,声音与画面汇合在一起,就像一幅悲荒的动画在不断地重复播放。

屋里的人慢慢地醒来,揉揉疲倦的眼皮,睁开惺忪的眼睛,伸伸懒腰。有人用手做了一个动作,从相互对视的眼神中,大家心领神会。

几个人从二层铺下来,穿上解放胶鞋走出大宿舍,站在大门口,尽可能快些地熟悉周边的环境。地上的泥泞简直无法下脚,踩哪哪都是稀泥,没有办法,只好踮着脚尖向前走,去寻找“方便”的地方。正好碰到了比我们早来的上海知青,就向上海知青打听厕所在哪,他们给我们指了指厕所所在的方位。 

我们朝着他们指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稀泥太多,若不小心就可能滑倒,所以每向前迈一步,都格外注意。尽管这样,滑倒的险情还是出现过,只不过当时大家反应迅速,相互搀扶,化险为夷罢了。否则的话,那真是“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了”。

当我们走到厕所跟前一看,吓了一跳,真不敢想象北大荒的厕所竟是这样:厕所是在地面挖了一个长五米,宽两米,深一米五左右大坑,坑的四周用木板围起来,中间用木板隔开,形成男女两部分,南北各自开门,并用木板搭了一个屋顶遮雨。在坑的上面横搭着很多长条木板,每条木板间隔半尺左右,形成一个个蹲位。人踏在长条木板上,还有点颤巍巍地,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不淹死,也得臭死,好生吓人!坑里面就不言而喻了。大家小心翼翼地办完了自己的“大事”,走出厕所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又踩着泥泞的路面回到了宿舍。

天大亮了,大家都起来了,出入的人比较多,这时宿舍的地面与外面相差无几,也是泥泞一片。我们回来给别人描述厕所的样子,所有的人都很吃惊,不约而同地说:“这厕所怎么这样呀?”

以后,人们每天到这里来报到几次,时间长了,习惯了,胆子也大了,也不害怕了。后来我们又看到了家属区的厕所,更不敢恭维了,家属区的厕所若与知青厕所相比,知青的厕所可以叫做“豪华卫生间”了。

“豪华卫生间”尽管是这样,也是好景不长,我们“享受”了一年多以后,有一天一场大风,把厕所上面钉的木板房,连根拔起,刮到一边去了,来个大揭盖,“豪华卫生间”内部的景象暴露无遗,大白于天下了。

吃喝拉撒睡,是一切动物的本能,人类也不能例外。“豪华卫生间”不能用了,需要“方便”就只能到处跑打游击了,这下可好,省工省力,直接送肥到田地了。

白天有时候出去“方便”,大家都走得很远,自己以为是最安全最隐蔽的地方,实际上是最危险最暴露的地方。因为免不了异性之间同处一个最佳场所,先后到达,这时就“撞车”了,异性之间碰面后,双方面红耳赤,都很尴尬。但是,不管哪一方,只要反应迅速,快速走之,佯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就平安无事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客观造成的,也不是有意的,所以也无所谓抱怨,更多的是默契和心照不宣。

到了晚间,我们就不敢走得太远了。听说黑夜里有饿狼出没,谁也没那胆量,只得在宿舍周围就近解决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上布满了“地雷”,从星星点点到密密麻麻,密度越来越大了。晚间出去方便,不拿上手电筒,踩上“地雷”的就不是小概率事件了。如果你有幸踩上“地雷”,不“炸”你个人仰马翻,就算你走运。所以,我慢慢总结出夜间方便的办法,电筒照明,仔细搜索,谨慎当心,小步慢行,选择地点,留心左右,速战速决,快速撤回,就成为天天默诵的咒语,成为躲开“地雷”,规避尴尬的不二法门。

在我的印象里,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我离开2连时,这个“豪华卫生间”始终没有重新盖起来,大家就这样东躲西藏地打游击解决“内事”。为良田“快递”肥料做“贡献”了。

 【作者】刘中伏:1952年5月出生,男,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12日来到2连,农工1排2班农工。1973年8月支援三江平原开发,调6师60团27连,农工。1977年1月,推荐到哈尔滨工程机械制造学校学习,毕业后留厂工作。1996年10月调动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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