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小强释放的日子。

  一大早,赵明和小玉就搭车去了荆州某少管所去接小强。

  也许是知道今天小强要回来的缘故,阿根也显得异常清醒。他俩前脚刚走,阿根就让祥芳嫂去镇上剁些肉回来。

  “孩子咋办?”祥芳嫂犯愁地问。

  “交给我吧!”阿根说。

  祥芳嫂沉思了一下,把还在睡梦中的帅帅轻轻地抱到阿根床上,找了用一根细细的绳子,一端轻轻地系在才两岁的帅帅的腰上,一端系在阿根的床头。

  家里早几天就留了些好鱼,祥芳嫂拎着菜篮子急急忙忙往镇上赶。

  果然是秋老虎节气,大清早的,天气又闷又热。

  祥芳嫂上了些年纪,常年泡在水里早就落下了风湿病根儿的腿脚已经不太灵敏,她拐着老寒腿紧赶慢赶到镇上剁完肉时,日头已经老高了,火辣辣的晒得人浑身燥热。

  祥芳嫂随手带着用来擦汗的毛巾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索性把湿漉漉的毛巾顶在头上一瘸一拐地往回赶。

  前面不远处有小伙子,推着的自行车后座上绑了个白色的木箱子,小伙子手里拿着个小木块上在箱盖上敲着,嘴里喊着:“棒冰——,棒冰——”,几个街上的小孩儿围着,不时有一两个掏出硬币买来一根用纸裹着的带一根小木棒的冰块儿,把纸撕了把冰块儿放到嘴里“嗞溜、嗞溜”地吮吸着,看上去又凉快又满足……

  这就叫棒冰!——反复听着小伙子的叫卖,祥芳嫂终于搞明白了。

  祥芳嫂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用手绢包得很精致的一个小包裹。她把塑料袋团在右手心里,左手托着包裹,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慢慢打开包裹——里面是对折着的一沓钞票:最外面是两张十元纸币,里面是一张五元的,再里面是几张一元的,一元里面是几张角票儿,最里面是角票包着一枚五分的硬币。

  祥芳嫂又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出中间那个五分硬币,买了两根棒冰,放在了篮子里肉的旁边……她把找回的三分硬币依旧放在那一沓钞票的中间,把一沓钞票折起来仔细地用手绢包裹得方方正正的,放进了塑料袋里,小心地揣在怀里。

  祥芳嫂拿下头上的毛巾遮在篮子上,顾不得日头的火辣,连忙往回赶。

  她惦记着绑在家里的帅帅,她要让帅帅尝尝街上孩子们吃的新鲜玩意儿,让帅帅也像他们那样凉快凉快、享受享受。

  祥芳嫂回去比出来时用的时间还短些,半晌午就赶回了槐树村。刚到门口,祥芳嫂就大声喊:“帅帅、帅帅!你看外婆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进得屋来,帅帅还在阿根床上睡觉。

  “刚才醒了一会儿,我又哄他睡了。”阿根说。

  祥芳嫂来到阿根床边,硬是摇醒了帅帅。帅帅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眼前正俯身对着自己微笑的外婆马上就来了精神。小家伙探起身来伸手就要祥芳嫂抱。祥芳嫂把帅帅抱起来,让他坐在床上,把盖着毛巾菜篮子拎在帅帅眼前,神秘地说:

  “看看、看看外婆给你买的什么?——”

  说着,她一把掀去毛巾——

  呈现在帅帅眼前的是一块肉,帅帅高兴得咧开小嘴笑开了花。

  祥芳嫂马上伸手去拿那两根棒冰,可拿到手上的只剩下两根纸包着的木棍儿了。

  “真是的,这小伙子卖的什么棒冰?怎么坑人呢!”祥芳嫂嘀咕着。帅帅根本没有理会祥芳嫂手里的木棍儿,他只是一个劲的盯着篮子里的肉……

  后晌午赵明他们就把小强接回了家,他们也剁了些肉、还买了些糖果。

  祥芳嫂连忙张罗着让小强跨了事先准备好的火盆进了屋,去了晦气。看着更加衰老、痴呆的父亲和腿脚大不如前的母亲,小强心里面一阵阵辛酸,但他压抑着自己懊恼的情绪。倒是两位老人忍不住涕泪纵横起来,小玉赶紧劝住二老:“人都回来了,有什么好伤心难受的……”

  厨屋里。火塘里“噼噼啪啪”柴火烧得正旺,锅里“滋,滋……”地冒着热气,由祥芳嫂掌勺,小玉负责帮着择菜并添材烧火,娘儿俩正喜气洋洋地做着饭。屋里屋外弥漫一阵阵鱼肉诱人的香味,渗透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两岁的帅帅身材瘦小,脑袋显得比较大,像根豆芽菜似的蹒跚着步伐围着灶台不停地晃来晃去。

  帅帅嘴里塞着一粒水果糖,鼓着半边腮帮子咂吧着小嘴儿,一会儿美滋滋地吸溜一下。手里攥着一摞彩色透明的水果糖糖纸,时不时拿出一张放在眼前、眯着眼睛透过纸来看人,一会儿又跑出去隔着糖纸看看天空,来来回回高兴得手舞足蹈。

  小强故意从帅帅手里抢过一张糖纸逗他,因为跟小强有些陌生帅帅不敢冒然上去抢夺,远远地躲在外婆腿后,不甘心地用眼睛从外婆的腿缝里偷偷地打量着从未见过面的小强。任凭小强怎么哄骗,就是不肯叫“舅舅”……

  做好饭,祥芳嫂让小强先给躺在床上的阿根端去饭菜。

  饭桌上,祥芳嫂看着已长大的小强,深深的舒了口气:“小强啊!回来了就好,过去的就过去了家里也没有人怪你,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这阵子,你先在家歇息,做点儿零碎家务,也算养养身体。等来年春天,我打听着看看,实在不行你也跟别人出去打打工,或者学个手艺、技术什么的……”

  小强连连应允。自己在劳教所呆了两年多,白白的浪费了光阴,对家里没有做出任何贡献不说还给家人带来了痛苦和负担,真的对不起家人。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抓住任何机会尽量为家人做事,做些弥补。


  第七章(2)

  时值寒冷的冬月,快过年了。来来回回的客流量渐渐多了,赵明的摩的生意也比平时好了许多。

  那一天中午,邻居家有喜事,招呼赵明去吃饭。饭桌上,架不住别人好言相劝,赵明多喝了几杯白酒,下午自然开不了摩的。可赵明又舍不得丢了生意,就照例托人捎口信让小舅子小强赶来“代班”。

  小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到姐夫家,扔下自行车跨上摩托车就揽活去了。下午,小强竟然接了个远路的好活儿,回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黑了,小强还走在半路上。天空中沸沸扬扬地下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冬天开摩托车就怕遇到下雪的天气,如果积雪厚些加大了摩擦力,开起来倒是相对稳些,怕就怕有一层薄薄积雪像薄冰一样蒙在路面,那样特别容易打滑。小强自然知道这些,他透过眼前飘飘扬扬的雪花,睁大眼睛盯着空旷的路面,全神贯注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赶。

  前面有个下坡,坡的尽头是个拐弯的路口,小强不由得松开油门,放慢了速度。

  尽管没加油门,但因为惯性作用,越是接近坡底,摩托车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这时小强却不能踩刹车,因为在这么滑的路上踩刹车必定会翻车的。于是,小强紧紧抓住车把稳住车身让它保持着平衡,并伸直双腿随时预防着滑倒战战兢兢地往下冲去……

  车速越来越快,就在到达坡底、小强准备拐弯的一刹那,眼前忽然有个黑影在晃动,他本能地猛打方向避让,并第一时间狠狠地踩下了刹车——

  “砰!”的一声,摩托车侧翻了,又随着惯性在光滑的路面上疾速滑了出去,猛地撞在了路边的一颗碗口粗的树桩上,“嘭!”地一声,发出了让人恐惧的巨响。

  小强被甩到了一边,重重地摔在路边的砖堆上,失去了知觉。

  那个黑影是个过路的老人,虽说他被吓得不轻,可没被撞着。稍一愣神,那老人家悄然离去。


  第七章(3)

  市医院ICU重症监护病房,紧闭着房门,把小强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洁白的四壁,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床和床单……一切都似乎苍白的那么凄惨,凄惨得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死亡。

  小强因为外力撞击,造成颅骨凹陷性骨折,而凹陷部分又压迫了颅内血管,造成了颅内水肿和淤血……

  脸色同样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强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绑着绷带的双手和缠着纱布的头上几乎接满了各种医疗监护仪器上的连线。

  ——几台仪器在床头柜上“滴滴、哒哒”规律地叫唤着,仿佛在提醒着入门这里躺着的是一个还活着的正在抢救的病人。

  小强沉睡般的面容安详。此时此刻,他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祥芳嫂有气无力地倚着门框呆立在病房外,她隔着门上的玻璃呆呆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小强。她已经哭得流不出眼泪,只能痴痴地看着儿子,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上苍保佑儿子,祈盼着儿子能够马上奇迹般地站起来,健健康康地走出来……

  赵明抱着帅帅瘫坐在医院走廊靠墙脚的椅子上,自责和内疚让他欲哭无泪。他后悔自己不该贪杯,不该让小强去替自己跑摩的……他还后悔自己不该无证驾驶、不该驾驶连保险都没买的“三无”摩托车。

  一向爱哭爱闹的帅帅此刻竟然异常的安静。他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又转过去头看看外婆,一付很懂事的样子,一声不吭。

  “必须马上做手术!”医生办公室里,大夫对小玉说:

  “颅骨压迫脑血管及脑内组织,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一旦血管爆裂或者水肿得不到及时控制就麻烦了,……随时有生命危险……或者会成为植物人……”

  “医生!——”此时此刻唯有小玉,也只有小玉是冷静的。她迫切地询问医生:

  “医生!我们是农村里的,家境本来又不好,而且关键问题正如大家议论的我们摩托车和人都没有买保险。所以,所有的药费都要靠自己去借。您就开恩照顾一下……,按最低标准看看手术费跟医药费什么的估计一共需要多少钱?”

  “嗬!在我们医生眼里,人没有城乡贫富之分,也不管你有没有保险,我们看病不看人……不过,你们的情况特殊,我们也表示同情,就算病情往好处发展我估计再怎么照顾,手术费、医药费什么的,整个下来加起来你们至少要准备三万五到四万,……就这,我们还要请医院的几位领导统一签字,共同确认。”大夫说。

  听完这句,小玉全身的血液都轰然涌上了头顶似的一阵眩晕,继而感觉脑子一片空白。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之后,小玉随即又镇定了下来。——她知道,就是天塌下来了,自己也必须得顶住!

  小玉咬咬牙,坚强地说:

  “好!麻烦你们马上准备手术吧!我立即去准备钱!”

  “那……你们必须先去交部分押金,我们才好进行术前护理准备……”大夫沉吟了一下,摊着双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

  看着小玉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祥芳嫂和启明忙畏畏缩缩地迎上去,悄悄地问:“红包你给了没有?别忘了……”

  “噢……”小玉突然想起来了,犹犹豫豫地说:“我刚才忘了……要不……就不要……”

  “不行!”赵明这时候倒显得异常果断,毕竟他常常在外拉活儿,算是见过世面有些见识的了:

  “这个钱不能省,病人的手术治疗最要紧,而手术的好坏全在于医生。”赵明肯定地说。

  就连祥芳嫂也反复叮嘱:“这个,一定要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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