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贤刚到达院里就从信访室的小张那里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最近院里消息太多,但这个消息足以让斯贤心神不宁。赵毓芬死了,死因是上吊自杀。斯贤呆坐在座位上,头脑里仿佛电闪雷鸣。他是不喜欢那个强横不讲理的老太太。可是听到她死了的消息,斯贤还是一时接受不了。按说工作这几年来,他也处理了不少案件,这其中有不服判决的当事人,也有稍显偏执的,但从来还没有遇到过一次自杀的。

  斯贤还觉得有些不合逻辑,以他对赵毓芬的接待几次的经历,让他觉得让赵毓芬这样性格的人做出的最极端的事是去伤害人而不是去伤害自己。她一直在上访闹事,虽然始终得不到满意的结果,她也没有到了绝望的地步,政府虽对她采取过几个特别的手段,但顶多也就是拘留几日就放出来了。

  她没有理由自杀,这样的疑问一直在斯贤接下来几天的脑海盘旋,木声在离开前也曾过问过赵毓芬的案件,那个影响了胡保国竞升的案子。木声和胡保国会和赵毓芬的死有什么关联?木声为什么在此时刻又突然离开了?斯贤又把赵毓芬的卷宗仔细的看了一遍,当他看到庭审记录赵毓芬关于第二次轻伤鉴定的疑问时,又回忆了赵毓芬当时的表情——那是种找不出原因的愤懑。

  他十分想看看赵毓芬在检察院的不起诉卷宗,他想知道赵毓芬为什么在第二次鉴定的时候被认定为不构成轻伤。不过斯贤知道,这个时候给检察院打电话询问赵毓芬的案件,太不合时宜。

  斯贤还是不肯放弃,他决定给市内的几个鉴定机构打打电话,他知道立案之后第一次的轻伤鉴定,肯定是公安局内部机构鉴定了,要不然案件也不会审查起诉,他回忆起被认定为嫌疑人的他的被告,一直反复申请着重新鉴定伤情,那么第二次鉴定,肯定是市内的这几个鉴定机构,因为有行事案件鉴定资格的鉴定机构,就那么几家。几经周折和询问,他和当时第二次鉴定赵毓芬伤情的人通了电话。

  “您好,我姓严,是个法官,我想问一下您当时为什么认定赵毓芬的伤情不构成轻伤?”严斯贤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是哪个法院的,但为了取得对方最基本的信任,他还是以法官的名义打了电话。

  “既然你是法院的法官,我就实话告诉您,赵毓芬的伤情,在轻伤认定上属于模糊地带,医学界对此有分歧,也就是说,认定她构成轻伤和不认定她构成轻伤,我们的鉴定都不会被认为是错误。第一次鉴定是公安机关内部的鉴定机构做的,他们为了结案率肯定有认定她构成轻伤的倾向,而我们这次鉴定,是因为有领导跟我们的领导打了招呼,我们也本着对犯罪嫌疑人有利的原则,认定赵毓芬不构成轻伤。”对方回答的很诚恳,看来他还不知道赵毓芬已经死了。

  斯贤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他放下电话,他不会去问是哪个领导给他们打的招呼,他知道,即使问下去,对方也不会说。他已经可以渐渐梳理这样一个案件了:赵毓芬在被打伤后,去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认定构成轻伤后,就逮捕了犯罪嫌疑人,在移送审查起诉的时候,嫌疑人申请重新鉴定,鉴定的结果是不构成轻伤,两份关键的证据产生矛盾,而赵毓芬却不服此份鉴定,在上访的压力下,检察院觉得应该把案件起诉到法院进行审判,而案件送到胡保国的手中的时候,却被胡保国强力顶回,检察院不得已对嫌疑人做了存疑不起诉,赵毓芬因此才提起了民事诉讼,案件才到达了他的手中,他依据检察院的不起诉,判决赵毓芬败诉,从此赵毓芬就更为坚定地走向了上访之路。而现在,赵毓芬突然自杀了。

  “难道问题出在胡保国身上,跟赵毓芬关联最大的就是他,赵毓芬死了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斯贤不敢再往下想了,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那张巨大权力网上沾满的滴滴鲜血。接下来的这些天,严斯贤旁敲侧问的打听接触过赵毓芬案件的办案人,直到他收到了木声的一个短信,木声告诉他,要好好保护自己,别再关心赵毓芬的案件了。

  严斯贤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木声的这个短信仿佛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但他还是有几个问题没有想明白:木声为什么离开法院?那个向鉴定人的领导打招呼的人,是不是胡保国?木声是怎么知道他关心赵毓芬案件的?他的提醒又是什么意思?这些疑问就像幽灵一般,围绕在他身边,他只能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木声的提醒是善意的,他不希望斯贤再过问这个案件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严斯贤也真的没再过问这个案件,不是因为木声的提醒,而是因为林溪。

  当严斯贤经历这些问题折磨,准备要跟林溪诉说的时候,林溪却给了他一次巨大的打击,这个打击掀起的巨浪,足以彻底淹没了斯贤的生活。斯贤觉得自己生活的城市像一夜之间来了一场巨大的海啸,他在水里苟延残喘、步履维艰。斯贤不再回到他那个可爱的家里去了,他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他要抓紧把手里的案件处理完,他要逃离工作、逃离家庭、逃离这座水城,他请了一个很长的假,他也不能回到他的家乡,他不想让父母担心,可除了家乡他却无处可去。他来到火车站,取了足够的现金,随便买了一班通往陌生城市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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