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只听见风刮过树枝的声音,唰啦,唰啦的。一辆小卧车开了过来,没打大灯。车轮在沙土路上飞快地滑行竟没发出什么声音。车丝毫没有停顿就开过这片树林。
随着小卧车开远,树林里传出一片咳声。该到点了,妈的,线报准吗?给咱们弄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儿喝风来了!低沉的抱怨伴着树枝的唰啦声传出来。闭嘴,要是个顶个准还不得把你乐的鸡巴都不会用!扑哧,扑哧,使劲憋还是没憋住的笑声从树隙间挤出来。少顷,树林里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市林业局的苗圃,地处郊区,一条不算宽的油漆马路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临市的地界了。整个苗圃就像砍成两半的大洗澡盆,南北地势高,中间凹。也不知谁选了个这么地方交易,四周高点控制住,连只耗子都难钻过去。这不上赶着让人一勺烩吗?可能是自认为动作迅速,那样的话,外市的毒贩子就可以顺原路很快就跑了,市内接应的也可以不出地界就能接着货。
苗圃里种的都是速生杨,现在才二指粗。长得挺高,隔年就能卖树苗。由于地处偏远,白天经过这里的人就很少,别说晚上了。倒是自杀的和一些乱搞男女关系又没安全地方的家伙愿意选在这背静地方,每年都能从林子里抓住好多对野鸳鸯,兼带抬出几个断了气的。
今天下午王晓阳正在那装腔作势的茶馆里与那个装腔作势的淑女相亲的时候接到的线报,说晚上有人在苗圃里要进行大额毒品交易。这把他乐的,一蹦高就逃离了那倒霉的地儿。甩掉假淑女是高兴之一。
啪的一声,王晓阳把装满子弹的弹夹上到枪里,前后拉了拉套筒,子弹上膛。关上保险,看着黝黑锃亮的枪管他幽幽地说:“我保证他的爪子来不及缩回去。”线报说这次出货的很可能是“八爪鱼”的贴身马仔。几次行动打得他的贩毒网络七零八落,不得已要出狠招了。
这只“八爪鱼”的爪子舞动起来可让石城市的缉毒警察丢了不小的脸。可以说石城市百分之七十的毒品是经他手流进来的。这小子是个搞批发的,不小打小闹,出手就是大的。手底下网络十分健全,四通八达,石城市没有他网不到的地方。他狡猾大大的,几次下线落网,设套想钓这条大鱼都被他溜了。毒品还是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每当局里开总结会的时候,只要有人提到咱们市的治安总体情况良好,还需要在遏制毒品犯罪方面下功夫时,禁毒支队上到队长,下到队里的内勤都低着头、红着脸,好像刚挨一巴掌似的。
一位警界前辈说过:龙有龙形,鼠有鼠道,没有抓不住的罪犯,看你用不用心琢磨他。队里人憋足了劲,撒下耳报神,布下天罗网,就想网住这条“八爪鱼”。王晓阳这个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也不能闲着,这么大的案子。 “八爪鱼”真要是落我这破网里,嘿嘿……闲着的时候他总做这样的美梦,做完梦就把手底下那些“耳报神”召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刚接到线报他就把一大队的警力布置好了,临出发支队长又把二大队也调来了,让他们协助一大队。“省得人手不够,这可是大案呢!”支队长说。
王晓阳一边感谢队长考虑周到,一边在心里忿忿地骂着一脸得意的二大队队长曹宪。那小子还不是怕他抢了这笔功,官迷心窍的家伙!瞅着这种人真来气,不会放过任何出头露面的机会。
年底中层干部又要竞聘了,听说支队的一个副支队长要调到别的地方升一格,环顾左右,王晓阳还是蛮有希望的。用一些当不上官的人来说王晓阳是有点“官迷”,可比王晓阳还迷的比比皆是。比如姓曹的那小子,不论队里人怎么嘲讽,就是一个劲地向上爬。王晓阳刚当一大队队长时,他还是到处挨欺负的小民警一个。几年功夫,从小民警到二大队副队长到队长,爬到肩膀头和王晓阳一边高了。爬得够快的。爬就爬呗,说实话谁不盼着自己能爬到别人头上去?令人讨厌的是这小子没事就爱围着领导转,还有着一双千里眼和顺风耳,队里大大小小的事瞒不过他,自然也就瞒不住领导了。队里人恨恨地说,以后咱放屁都得小心点,屁声大了把队长熏着无所谓,弄不好局长都熏出毛病来。队员哄堂大笑,他坐在那儿像没事人似的。
抓住“八爪鱼”是他实现近期目标的最有力的保证。不是自己官迷心窍,年轻时当个跑跑腿的小警察没问题,要是年龄到了,职位上不去,外人就会认为你能力不够,工作没干好。内部人则就复杂多了,认为你就是一滩狗屎,不管你有没有业务能力,只要你没前途了就是个挨踩、挨踹的蠢货。何况原来在你手下听吆喝的主儿站到你头顶上指手画脚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像自己的师傅马培根,自己刚入警队时马师傅带着自己,从讯问嫌疑人到取笔录都是他一一指点出来的。自己当一大队队长了,马师傅还在二大队当一普通民警呢。让年轻人指挥来指挥去。家庭生活也挺困难,师母常年有病,上不了班,马师傅整个人活得窝窝囊囊的。还有要是永远当个小兵就不能按照自己意愿办案。现在出个案子,都是领导们在一起分析分析,你多插句嘴就好像冒犯领导高贵的尊严似的。以为智商跟他的官阶成正比呢!到后来抓住犯罪嫌疑人了,七大姑、八大姨就来说情了。领导就会来那么一句,罪行不重,放了吧。啥话?非得一点点攒着够枪毙的时候罪够大?还有现在不上不下的,也挡年轻人的道。
看得出来,曹宪那小子也瞄着副支队长腾出的窝呢!要是那小子真得逞了,还不得把王晓阳窝囊死。不过,要是今天的行动顺利,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异常迹象。队员们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刚才发牢骚的是队员张斐然。本来都约好了晚上几个哥们喝酒,那几个哥们说还要带靓妞来。可好,一声令下都跑到这鬼地方喝风来了,别说靓妞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王晓阳没看队员们,其实不用盯着就知道,别看他们发牢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都知道轻重呢,毕竟是毒品交易的大案,万一真从眼皮底下漏了,那也不用回队里交差了,直接找个歪脖树吊死算了。发发牢骚只是排解一下寂寞。
干警察这行头脑不灵活,一味地忠厚老实肯定不好使。要是太灵活了,那就让人琢磨。张斐然就吃这方面亏了,可能也是年轻的缘故,有些张扬,有点成绩就四处宣扬的不得了。他上的线索破了一起大的贩毒案,领导们提起来就悻悻然:谁比了张斐然那小子,多能,缉毒队没有他还能破案?大家知道张斐然完了,起码这个领导不走,他在缉毒队是没啥活路了。结果,后进缉毒队的,王晓阳已经当上大队长了,曹宪也当上大队长了,他还是小兵一个。眼瞅着他就是缉毒队的老人了,难免有些牢骚。
强支着眼皮,盼望着此时哪管出来一只耗子溜达溜达也好。无奈,连耗子都不出来。没办法,蹲坑守候就是这样,痛苦是痛苦了点,很有可能,夏天的夜晚正蹲在郊外的草窠里,和成群的蚊子进行无言的交流;冬天猫在雪堆上,大有和冰雪焊在一起的架势。有人还享受过免费的淋浴,不过,水的味道有些特别……不过,最古老的办法有时就是最有用的办法。只要线报准确,哼哼,任他孙悟空转世,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突然,空气中没了呼吸的声音。原来是王晓阳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濒住了呼吸。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有情况。不是吹牛,王晓阳手下的几个家伙,看似懒洋洋,不经意的,警醒着呢,像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豹子。干起活来干净利索。而且第六感觉特好,可能是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发生情况前的先兆都弄明白了。比如现在,王晓阳向苗圃里的路口瞅去,一辆小卧车悄然开过来,停在了道口。妈的,神出鬼没的,连点声都没有,没声就看不着你了?王晓阳心里忿忿地骂着,眼睛不敢错一下地盯着那辆车。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一回头,正碰上张斐然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王晓阳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辆车就是刚才开过去的那辆。肯定有问题,马上王晓阳发了一个只有他们几个才懂的信号。
内心的紧张使夜显得更静了。小卧车像一个睡着的物件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等了二十多分钟,脚都麻了,也没敢挪一下地方。
这时岔道口的另一方走来了两个人,从走路的姿势和身高来看是两个健壮的男人。两个人走到卧车跟前,敲了敲车窗。从车里下来一个人。王晓阳夜视望远镜中的视线正好被后来的两个人挡住,车上下来的这个人具体动作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他们三人在说什么。后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拿着一个类似公文包大小的袋子。递给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那人接过看了一眼,抬头看着那两个人。不知那两个人说了什么,惹得从汽车上下来那人非常生气,把手里的包愤愤地甩在地上。后来的两人中一人直奔地上的包而去,另一人抓住扔包那人的脖领子推搡着他。扔包那人也不示弱,和他撕巴起来,看包那人也冲上去。三人登时扭做一团。此时,埋伏的队员们不知怎么办好了,是出去还是在暗地里看着,他们一齐瞅着王晓阳。
王晓阳当然也没见过如此交易的,说:“先等等看。口袋里的金币,能蹦到哪儿去?”话还没掉地上,就听一声枪响,随之一声大喊:“都住手,你们被包围了。”是带着几个人在对面设伏的二大队队长曹宪从暗处现身了。妈的,这根搅屎棍。王晓阳恨不得冲蹦出来的那小子搂上一梭子,要是能不负法律责任就好了。连张斐然都气得一跺脚,嗨了一声。没办法,只好带着人向那三人围去。
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立刻分开,只听见一人歇斯底里大喊:好啊,你出卖我们!顿时,枪声大作。队员们依托树干掩护向下面射击,也顾不上瘦小的树能否挡住他们,这是在枪战啊,哪怕是有一根稻草挡在前面也是好的。
枪声停止了,恢复了夜的宁静。十几个人站在夜色中互相看着,不说话。一切都与黑夜融成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