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柱和乡亲们埋葬完了爸爸金奎的尸体,已经掌灯了。

  金柱的家和高大爷是邻居。金柱走到家门口,看看那两间茅草房,默默地走进了屋。小屋里黑洞洞的,静的可怕极了。一股股冷风不时的从墙旮旯儿吹来,凉嗖嗖的。小金柱点着了小煤油灯。屁股一粘炕沿,又好像看见爸爸躺在血泊里否,两眼还瞪得圆圆,嘴还张得大大的,就像是在说:“金柱啊,你要宰了万人恨,给爸爸报仇啊……”金柱心里的火苗儿,忽的着了起来,越烧越旺。他下炕从门后拿出了方叔叔给他做的那杆红缨枪这个,把油灯端到大青磨石旁边,脱下小夹袄,向炕里一扔,穿着小褂,磨起了红缨枪。那雪亮的枪头,在大青磨石上一推一拉,立刻发出了“唰!唰!”的声响。不一会儿,小金柱呼呼地喘上了粗气,汗珠子从头上滴滴嗒嗒地掉了下来,落在了大青磨石上。他蘸着汗水,用手使劲的按着枪头,磨得更快了。“唰!唰!”一声更比一声紧,一声更比一声响。这声音,就像从小金柱的你心里发出的“杀!杀!杀死万人恨,为爸爸报仇”的吼声。

  他磨了一阵,擦去枪头上的污水,枪头在灯下闪银亮银亮的光,直刺眼睛,好快呀!小金柱手提着红缨枪,照准眼皮底下一个大碗口粗,一尺左右高的圆木头墩,像扎万人恨的脑袋似的,“嗖”的用力扎了下去。“咔嚓”一声,木墩被劈成了四半。

  “好力气!”高大爷惦着小金柱,强忍着浑身的伤痛,和山花走过来。他一看金柱的举动,心里热辣辣的。

  “金柱哥,爷爷叫你上我家去住呢!”山花从爷爷身后闪出来,说着上前去拉小金柱。

  金柱把胳膊一甩,脑袋一拨浪,提着红缨枪就往外闯。

  高大爷上前几步,拽住金柱,忙问:“孩子,深更半夜的你干啥去?”

  金柱梗梗脖子说:“杀万人恨,给爸爸报仇。”

  “走,回屋去,就你一个孩子,还不是去白送命。”高大爷想把金柱拉走。

  “金柱,高爷爷说的话你不听啦?”高大爷抖着白胡子说:“再不听我的话,就别叫我高爷爷。”

  从来没掉过一个眼泪疙瘩的金柱,此刻,扔了红缨枪,一头扑到高大爷的怀里,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高大爷双手摸着金柱的头,心里像猫爪子挠一样的难受啊:“山花,去吹灭了屋里的灯,拿着红缨枪,咱爷仨回家吧!”

  高大爷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家里,开导一会儿小金柱,便躺下睡觉了。

  金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爸爸被古文进枪杀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仿佛又看见爸爸躺在血泊里,还没有死,他好像听见爸爸对他说:“柱儿,要替爸爸报仇啊……”她忽的一下子又想起了妈妈。妈妈不也是被古文进打死的吗?他的眼前又闪现出妈妈惨死的一幕:

  那是几年前大年三十的早晨。金珠的妈妈刚生了金柱的妹妹才十天,就被古文进逼到了古家大院,和往常一样,给古家挑水、喂猪、拉磨……这天,六岁的小金柱也跟着妈妈一块儿来玩。

  一大早,妈妈给古家挑完了水,扫完了院子,正在喂猪,小金柱在旁边玩。玩着玩着,金柱看见古文进的小老婆小狐狸精,端着不少好吃的、又好看的供果,朝后院走去。小金柱怀着好奇的心,偷偷地跟着她,也向后院走来。小狐狸精走进了“积善堂”。小金柱也跟着也跟着她偷偷地走了进去。金柱站在门坎里头,往里边一看,屋子的北墙正中间,有一尊呲牙咧嘴的大泥像。这泥像就是古文进老祖宗的塑像。塑像两边还贴着一对写着金字的纸条子。在往两旁,可着北墙的的窑窝里,摆满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光腚的,穿着衣服的各式各样的佛像。佛像有银的、铜的、磁的、泥的、石的。古文进老祖宗的泥像前,是个挺大挺大的长方形供桌,供桌的正中间有个大香炉,香炉两旁是个大蜡台,两只大蜡烛正发着昏黄的光,冒着青烟。小狐狸来到香炉前,烧上了香,在供桌上摆好了供果,跪下一边磕头,一边七百年的谷子,八百年的糠地叨咕了起来。

  金柱正看的入神,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拽住金柱的手就往外拉。金柱感到挺奇怪,手指着大香炉和那群佛像问:“妈,那是干啥的呀?”还没等金柱的妈妈回答,小狐狸精一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坎里的金柱娘俩,立时就像蜂子蛰了一样地喊了起来:“把你个埋了巴汰的臭娘们,到这儿浪啥来,都脏了神灵和我家的祖宗。”说着,她像疯狗似地向金柱妈妈扑了过来。

  “我看金柱没了,是来找他的!”金柱的妈妈压着火气,解释说着。

  “少放屁!你骚忽到这里来,祖宗都不干净啦……”小狐狸精一边骂着,一边扑上来,扬起巴掌就给金柱的妈妈两个大耳光子。

  金柱打小就楞得像只小老虎,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眨眼,他一看妈妈让小狐狸精打了两个你大嘴巴,急眼了。他”忽”的一下子从妈妈的身边扑了过去,抱住小狐狸精的大腿,使劲的咬了一口,小狐狸精疼得“嗷”的一声,随后一脚,把金柱踢出了门外,金柱被踢的鼻子和嘴都流出了鲜血。

  妈妈一看孩子让人家踢坏了,啥也不顾了,“啪!啪!”连着给小狐狸精几个大嘴巴,骂道:“今天我打死你这个挨刀的骚娘们儿。你家的神灵、祖宗都是吃人的狼……”

  小狐狸精被打得满脸喷花,鼻子、嘴、眼睛、耳朵一起淌血,像破母鸡似的“嘎嘎”地叫了起来……

  “咚咚咚……”古文进听到她的臭娘们儿的喊叫声,急三火四的地跑了过来。他一看小狐狸精被打的狼狈相,气得满脸发青,玻璃球眼睛锃亮,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了金柱妈妈的小肚子上。金柱的妈妈就事被踢晕了过去,倒在了“积善堂”里……

  伙计们把金柱妈妈抬到了家里,因她才月子里十天,血流不止,没等到天亮,就含冤死去了。金柱的妈妈死后三天,金柱可爱的小妹妹,因没有奶吃,也活活地饿死了……

  金柱想到这块儿,没有一滴眼泪,满腔怒火,越烧越旺,好像直往外窜……他想,如果方叔叔在,一定能替我报仇,他一定能有好办法杀死万人恨。想着想着,他恨不一时能看到方叔叔。方叔叔多威武,多高大呀!他的身上,像是在发着光一样。对啦,听说方叔叔跟我这么大就参加了八路军,到处杀地主打敌人啦。想到这块儿,他的心“突”地跳了几下,对!我要向方叔叔那样,从小就敢和敌人斗,坚决给爸爸妈妈报仇。高爷爷不说我是穷人的好孩子吗?穷人的孩子就是万人恨的死对头,有万人恨就没有我金柱,有我金柱就不能有万人恨。一定要去报仇去,血债要用血来还……

  金柱从炕上爬起来,扎紧了裤腰带,拿着红缨枪,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刚想往外走,忽然高爷爷叫住了他:“金柱,三更半夜的,干啥去?”

  高大爷还没有睡着呢。他哪能睡着呢?他在想,金柱失去了惟一的亲人,他是个穷人的后代,金奎的一棵独苗,自己应该不辜负党的希望,阶级的重托,把他早日培养成一个为解放全中国,英勇奋斗的革命战士,这是他一个共产党员义不容辞的责任。

  金柱听到高大爷的问话,一愣,他的大眼睛一转悠,说:“撒尿去!”

  “啊!”高大爷不吱声了。

  金柱出了高大爷的院子,直向万人恨的老窝摸去。

  夜幕把红枫镇遮盖的黑咕隆咚的。路口、街上,有几个游魂似的匪兵岗哨,四处撒目着,嘴里瞎咋呼着:

  “谁?出来!”

  “我看见你啦,往哪藏?”

  “再不出来就开枪啦!”

  ……

  金柱从高大爷家里出来,一点也不害怕。他拐弯抹角。穿街走胡同,工夫不大就来到了古家大院后面的一个胡同里。金柱乐了,快到了,过了街,在往西一拐就到万人恨的老窝了。嘿!到那时候,我把古文进从炕上拖下来,照准他的心口窝,就是一顿扎枪……替爸爸妈妈报了仇,给红枫镇的穷人除了个大害,该有多好哇!这工夫,他好像真的宰了万人恨,嘴里好像嚼着那心甜心甜的甜杆一样,心里甜丝丝的。他提着红缨枪,顺着胡同的墙根,加快了脚步。

  这个胡同把大街划成个“十”字,像是到万人恨老窝的嗓子眼一样,是个项重要的,项重要的街道口。别看万人恨肉头肉脑的,像个死猪,可满肚子花花点子。他一看,这个街道口非同小可,因此,除了镇口设了岗,街上放了游动哨,又专门在这个“十”字道上设了两个岗哨。

  金柱来到胡同口,看见街对个大枫树下,一个站岗的敌人抱着枪,正在东张西望着。金柱连忙贴着墙根站住了。他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想主意怎样通过敌人的岗哨,突然,那个匪兵喊道:

  “谁?我看见你啦!”

  金柱的心突的跳了一下。

  “出来!不出来老子就开抢啦!”匪兵咔咔地拉着枪栓。

  金柱想,他真的看见我啦?他大眼转悠了两下,不对,他没看见我,一定是敌人胆虚,在瞎咋呼呢。他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手中的红缨枪攥的更紧了。心想,如果你上来,就把你捅到这儿。

  “他妈的,你瞎嚎啥?”树后传来一个匪兵的骂声。

  “啊!”两个匪兵,金柱暗暗地说。

  “别放屁!”喊叫的匪兵不示弱的说:“该老子睡一会了,都半夜了!”

  “你死觉吧,老子给你打更!”

  “那不睡咋的。”这个匪兵一边说着,一边靠着大树坐下了。他把枪抱在怀里,耷拉下了脑袋,不一会儿传出了鼻鼾声。

  树后的那个匪兵,围着大枫树转了两圈,四处撒目了一遍,侧着耳朵听听四周的动静,又回到树后去了。

  摆在金柱眼前的道路很清楚,不干掉这两个家伙,就不能杀掉万人恨,更不能为死去的爸爸妈妈报仇。都半夜了,在绕一大圈,走别的路,也备不住有敌人的岗哨。金柱一想起惨死的爸爸和妈妈,全身的血都跟开了锅似的,浑身的劲头儿,从骨头缝里往外窜。他敢来杀万人恨,这两个死猪一样的小匪兵算个屁,我金柱要向方叔叔那样,大大的胆子,杀敌人比吃肉还香,这才算上一个儿童团员呢!他把红缨枪拿到眼前,红缨枪是那样的雪亮,好像在对金柱说:“金柱,方叔叔把我交给了你,不就是让你带我去杀万人恨么?到如今你的胆子哪里去了呢?……”金柱想到这里,把小嘴一闭,牙一咬,脖子一梗梗,红缨枪一抖,上来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他轻手轻脚地朝着匪兵的岗哨摸了过来。他的脚步是那样的轻,他的红缨枪攥的是那样的紧,心“扑噔!扑噔!”地蹦,跟打鼓似的……

  “扑哧!”一声,一杆雪亮的红缨枪,把坐在树下的匪兵扎了个透心凉,枪尖把大枫树都扎进去挺老深。这个匪兵,就这样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糊里糊涂地到阎王爷那块儿报到去了。

  树后的匪兵听到动静,大声喊:“谁?谁?”随着喊声,便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扑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金柱还偏偏的用力过猛,把红缨枪深深地扎进了大树里,咋卯劲也拔不出来,脸上急的滚下了汗珠子。

  这个匪兵端着刺刀,不容分说,朝着金柱的脑袋,猛地刺了过来。金柱手疾眼快,连忙松开了红缨枪的枪把,把腰一猫,脖子一挺,像一头牛一样,用头照着匪兵的小肚子,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撞了过来。匪兵的刺刀走空,“扑嗵!”一声,闹了个恶狗抢屎,“叭啦!”枪摔出去多老远,倒下了。金柱跳起来,骑在匪兵的后背上,抡起拳头,照准他的太阳穴就打。他把自己的拳头当成了铁锤子,把全身的劲儿都使在手上了,恨不得一下子打死这个匪兵。可是,金柱毕竟人小力不足,他没打上两拳,匪兵在底下来了个野驴打滚,就把金柱按在了底下。一回手,从腰间拔出来一把明亮闪光的的匕首,照准金柱的小胸膛猛扎了下来……

  就在金柱生死在眼前的节骨眼上,忽地从胡同里窜出一个手持板斧的人来,只听“咔嚓”一声,就把匪兵的脑瓜子劈成了两半,脑浆一喷老高。接着,这个人拉起金柱,从大枫树上拔出了红缨枪,撒腿就跑。金柱激动得轻轻地叫了声:“高爷爷!”

  “快跑!”高大爷向来时的胡同……

  原来,高大爷在屋里等了一阵子,也不见金柱回来,这下子老人可着急了,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点上灯一看,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被窝。他连忙下地一看,红缨枪也不见了。他不禁吃惊地说:“糟了!”

  金柱是高大爷手底下的孩子,他的脾气高大爷在清楚不过了。从不丁点的时候,小金柱子就猛得像只小老虎,冲得像条小牛,长得虎头虎脑的,干啥总不听邪。他深更半夜地走了,肯定是找万人恨报仇去了。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是闯到古家的魔王殿里,明摆着,那是九死一生啊!在这一刹那,高大爷的双眉拧成了大疙瘩,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他悔青了肠子,自己是个六十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看住,要真地出个三长两短,好和歹的 。对不起他含冤死去的爸爸妈妈,对不起方指导员,对不起党……这孩子是革命的继承人,未来的革命担子靠他们去挑……。金柱真是高大爷的掌上明珠,心中的宝贝蛋。他看金柱没了,急忙穿好衣服,扎紧了腰带,抄起大板斧,一溜小跑,直奔古文进的老窝。没想到,在“十”字街上遇到了他,把他救了回来。

  高大爷拉着金柱,左拐右拐,穿街过胡同,直向家里跑来。他越走越快,手攥着金柱的手,也越攥越紧,好像怕金柱,他这个宝贝蛋、心尖子挣出去,还跑了似的。

  他们爷俩出了胡同,往西一拐,走百十多步就到家了。正走到胡同的拐角处,突然,一个黑影一闪,从前面十来步远的墙上,“嗖”地跳下来一个五壮三粗,手持枪匣子的人来,拦住了他们爷俩的去路。

  高大爷和金柱一愣,随后机灵的把身子紧紧地靠在了墙上。高大爷把大板斧一横,花白胡子飘洒在胸前,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金柱在高大爷的身旁,把红缨枪一端,脖子一梗,好像一个斗架的小公鸡,要顶架的小牛,双方对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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