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的审讯室,面对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审讯任务,林蓝终于在第三天上午有些吃不消了。特别怕冷的她手脚一直冰凉,冷风和冷空气不时穿过玻璃和门的缝隙钻进脖子里。高大魁梧但却也老是感冒的韩枫也抵抗不住这南国少见的天寒地冻,两人都不可避免地感冒并发起烧来。

  下午再提审这个案件中的两个女犯罪嫌疑人就大功告成了。林蓝感觉自己烧得有点厉害。韩枫在审讯的间隙问,“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咱们改天再审?”

  “不,枫哥,咱们下午再审两个就结束了,我能坚持,你接着审吧!”

  林蓝何尝不想早点回单位去,办公室里开着制暖空调,大冬天一点都不冷。而这儿因为地处偏僻,周围又没有高大的建筑物遮风,审讯室又位于空荡的过道两旁,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一个大风口,门外的狂风不住地发出呜呜纠结的叫声,这类似于呜咽的风声在这样阴冷潮湿沉寂的下午显得那样的凄凉。

  韩枫看到林蓝终于坚持不住了,只见她用手勉强支撑着腮帮,眼皮沉重得很,就说,“林蓝,你趴着睡会儿吧,不碍事的!”

  林蓝实在支撑不住了,趴在了审讯室的桌子上。但她还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关注韩枫对那两个女人的审讯。

  中途,林蓝勉强打起精神,忍不住问了那个叫金花的女犯罪嫌疑人冷不冷,这个女人大概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眼泪呼啦就流了下来,似是而非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韩枫在审讯她的时候,有些无奈而又严厉地说,“早知现在,张必当初啊!明知你老公做的不是什么好勾当,为什么不阻止反而还助纣为虐!”

  这个女人极力反驳,“我自己平时只管带孩子、做家务,我老公在外面干什么我一律不管,也管不着……”

  林蓝听了后觉得这些女人真可怜,因为刚提审完的阿红也是这么说的。且不说她俩说的是否真实,但南国市包括周边很多市区的女人们都是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在生活,只要丈夫把钱弄来养家糊口,她们是不会理会这钱是怎么来的,更不会想想这钱是不是通过非法途径得来的。在林蓝所接触过的很多案件中,都发现这边的女人存在家庭地位不高的状况,这也就是为什么这边的男人几乎都有些大男子主义倾向的症结所在了。

  林蓝想着,都说妇女地位得到了提高,但这里的妇女们在家庭中的地位真不高,在家里几乎没有发言权,丈夫的行踪都不会让她们知晓,她们就只管带孩子、做家务,难怪全国其他地方的人会说这边的女人贤惠,可是这样的贤惠真叫贤惠吗?说得难听点,这不是贤惠,而是愚昧地隐忍、无知地忍耐。林蓝想着,自己绝不会为了博得一个所谓的贤惠的名头而如此愚昧无知地忍耐着丈夫的大男子主义,以至于丈夫在外面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到某天他违法犯罪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那是多么可怕而又可怜的事情!

  经过三天奋战,韩枫和林蓝终于按照预定的计划将这十一人全部顺利提审完毕,至于林清的嫂子阿红以及叶斌的老婆金花不承认自己知晓各自的丈夫制贩毒一事,因有林清、阿真、叶斌等人的指认,所以也就能形成证据链了,也就能顺利指控他们构成犯罪了。

  这个案件被起诉到法院后,法院稍后就安排了开庭,韩枫特意带着林蓝去参与此次庭审,林蓝此次的身份是书记员兼助理。

  面对阵容强大的律师们,林蓝起初心里是有点发憷的的,但她眼见坐在身旁的韩枫神情坚毅而淡定,她便心安了。她知道,韩枫是名老公诉人了,2003年从吉林大学毕业后,他先在反贪部门干了三年,后被调到公诉科,一直干着公诉工作,这么多年的打拼与磨砺,可以说他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犯罪嫌疑人,经历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法庭辩论状况,所以才有如今的从容不迫,而这些经验的积累绝一两天就可以习得掌握,林蓝心中陡然而生对他和其他办案经验丰富的承办人的羡慕与钦佩。

  发表公诉意见阶段,为了让整个法庭的所有参与人员能清晰了解公诉人对全案事实与证据的梳理,也为了更为详实有力地证实被告人犯罪,林蓝见到韩枫拿出一张他事先准备好的表格,韩枫又将多准备的一份递给林蓝。

  林蓝仔细地看着,这张表格是用A3纸打印出来的,分别列明了各位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各自参与了第几次贩毒或制毒、贩卖和制毒的数量、指证每个人犯某罪的证据、以及在备注一栏说明这些证据有否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等等。

  林蓝惊呆了,她从前只知道韩枫办案的认真劲儿,但她绝没想到他能将这股认真劲儿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甚至可以用完美无缺来形容。只见他用雄浑有力的标准普通话一项项有条不紊地宣读着事实与证据,而整个法庭都成为了他独自表演的舞台,每个在场的人都被他强大的气场与王者一般的霸气给震慑住了,大家屏声静气地仔细聆听他那字正腔圆得有如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音员风范一般的宣读,这已经不是庭审了,而是一场动人心魄的演讲。

  他在宣读时,还不时加上自己用流畅的语言即兴组织好的法言法语,既带着强烈的刑法学专业知识色彩,又恰到好处地让位于旁听席上的普通老百姓觉得通俗易懂。这样完美契合的庭审表现彻底把作为新人的林蓝震慑住了,她没想到,严肃庄重的庭审原来也可以成为公诉人表演的大舞台,而这种完美演出的呈现甚至比电影电视剧中的大腕表演需要更强更深的技巧,因为电影电视剧中的演员表演只要观者觉得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行,而公诉人庭审中的表演则需要以百分之百完整的证据与分毫必清的事实来说服犯罪嫌疑人和他们的代言人——律师,否则只要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模糊便会给他们留下可钻之隙、可乘之机!

  原来庭审上的表现是一门华美的艺术,是一场精彩的演出,在认真执着如韩枫、林蓝这般的公诉人眼中,任何一次庭审的表现都是塑造深入人心的角色的平台,都是锻炼和砥砺自己完美“演技”的大好机会,值得倍加珍惜。在他们眼中,庭审并不是一般人眼中所误认为的走过场、走形式,而是一场闻不见硝烟、看不见血污的无与伦比的智慧与正邪的较量,只要你把每一次庭审看得无比庄重神圣,只要你对公诉工作投入万分热情!

  在法庭辩论阶段,对方的好几个律师可谓刁钻至极,对公诉机关的起诉书吹毛求疵。有个律师质疑公诉机关计算毒品含量的方式是否正确,韩枫则不动声色地回敬,“既然辩护人质疑该算法的正确性,那么我请问您认为应如何计算?”

  对方辩护律师一时语塞,不知如张应对。显然,这位辩护律师刚才只顾着一连串地挑起诉书的毛病,为的就是图一个所谓的气势,大有只为逞口舌之快而胡乱放肆挑刺之感,想让庭审法官、被告人、旁听人员折服于他自以为压倒式的挑刺,他压根没想到公诉人会如此较真,而他也绝没想到,坐在他对面的这位看着很年轻的承办人,其实是一位经验丰富而且无比认真执着的公诉人!

  被问倒后,那位辩护律师支支吾吾好半天,审判长不得不打断他的支吾。接下来又是好几位律师刁钻古怪的发问,林蓝感觉那一支支正向自己和韩枫射过来的利剑,皆在有备而来、铁齿铜牙的韩枫面前铩羽而归、落荒而逃,被伤得体无完肤,让人感觉酣畅淋漓。

  末了,韩枫还不忘以案释法和以案警世。他说,“法律的目的是惩罚犯罪,但这并不是最终目的。法律最终的目的是减少甚至避免犯罪。作为公诉人的我们对于今天这十余名被告人的指控,并不是我们与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与在座各位素不相识。我只是在行使我的职权,代表国家对于这些被告人的危害社会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行为进行控诉,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诚然,每个人走上犯罪道路都有一定的原因,有些也许还有不得已的原因和理由,但只要想一想,当你们制造的毒品和贩卖的毒品会给这个社会带来多大的危害、会让多少个原本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从此被毁掉,会有多少个原本幸福和谐的家庭会因此而分崩离析,你们就知道自己在最初选择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时就应该预想过你们今天的结局。而这也告诉我们在座的各位以及普天之下的人们,为了谋不当之利,而行不法之事,最终将是自掘坟墓,希望大家在今后的生活中,不要以身试法,要从今天这些被告人的身上吸取教训。而今天这些被告人们,我希望你们也能正视自己的错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你们同样可以在未来崭新的人生路上重拾遗失的美好!”

  他的发言博得了诸位被告人与旁听席上的人们情不自禁的热烈掌声,一位审判员正欲出于职业习惯地开口制止鼓掌,但审判长悄悄制止了他,这掌声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

  在掌声中,韩枫和林蓝退席,头发花白、见多识广的审判长用和蔼微笑的面容和赞赏的目光将两位年轻人目送出法庭。

  林蓝久久没有从庭审现场回过神来,直到韩枫将载着她的警车开回了单位,她才傻不愣登地冲韩枫冒出一句,“枫哥,你是我的偶像,你太牛了!”

  韩枫像个大哥哥一般,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脑瓜子,“发什么痴呢,小丫头片子!”

  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林蓝才将刚才庭审中关闭的手机开启,一开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是那个她现在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明早七点,单位门口,你等我,穿制服!”

  电话已经挂断,不断传出忙音,林蓝眉头紧锁地愣在副驾驶位上。

  “谁的电话呀?你发什么愣呢,到单位了,下车!”韩枫一脸狐疑地望着正发愣的林蓝。

  林蓝回过神来,慌忙跳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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