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家老曹却就是个死脑瓜骨,典型的书呆子。多秘书,你是不知道啊。红旗厂的王新喜师父死以后,他老妈也一命呜呼了。老曹背着我把我们家里的好几万块偷着取出来,送给了王师父的老婆。多亏那几个存折我藏在我妈家了。要不然我就得成穷光蛋了。 我以后就得喝西北风了。

  多秘书,你说哪有他这种人。王师父的事,也不是他造成的。高书记还一个劲给他说稳定高于一切的大道理,叫他不要有负担。他一点责任都没有。市委跟以前一样非常信任他。叫他照常开展工作。不要背包袱。人家高书记也算够意思吧。你一个民主党派的副市长,人家市委一把手,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态度那么和蔼可亲,那么诚恳。一点责怪他的意思都没有,一句责怪他的话都没说。你还要怎么的呀?

  可我们家老曹就是个死心眼的人……钻进牛角里就出不来,事事都拔犟眼子,不开一点窍儿。整个一个二葫芦头!放着好好的副市长教授不当,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你说他还有点良心没有?

  说到这块,赵梦绮又伤伤悲地抽泣起来……两个瘦瘦窄窄的肩膀耸动着,一行热泪扑簌簌从粉红香腮边上滚落下来。

  多秘书,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说,那些天,也就是白小丽书记刚来到的那些天,我们家老曹,成天老是心事重重的,动不动就哀声叹气,长吁短叹的。开始前儿我还以为又是为红旗厂的那个事。也没怎么搭理他。有一天,我见他又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给谁写信,我凑到跟前,看见信的开头写着,尊敬的市委白书记,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自从见了你,我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梦幻感。一种巨大的惊恐和震撼……

  我还想往下看,老曹一扭头看见是我要看他的信,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赶紧用手捂住信纸。说,你怎么偷看我的信?

  我见他变颜变色的样子,就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跟那个女人有什么事。就说,是不是又跟那个小娘们勾搭上了?

  你胡说什么?他立楞起眼珠子,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时我才忽然想起,他那信开头是尊敬的市委白书记,才知道有点说走了嘴,就问,那是给谁写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捂着盖着?

  老曹不再跟我掰扯,一把抓起那几张信纸,一头钻进他的卧室,砰一声就关上了门。

  这事我心思了好几天,市委白书记,不就是那个美人坯子白小丽吗?什么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了白书记白小丽,他的眼睛就不好使了,就迷糊了,就不是自己的眼睛了?

  还有“自从见了你,我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梦幻感,一种巨大的惊恐和震撼”,为什么见了白小丽,就心惊肉跳?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才心惊肉跳呢。不认不识的,为什么会心惊肉跳?我们家老曹从来没说过他以前认识一个叫白小丽的女人。那个白小丽,是从省委宣传部下派来的。是来镀金的。没几年人家就上调回去了。

  听说她好几年前在双河县当过县委书记,呼嗵得挺厉害,得罪了不少人,差不点叫人开车撞死。和老曹根本就不认识,也没什么来往。怎么就一见人家,就心惊肉跳?为什么要心惊肉跳?

  多秘书,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天他心情不好,为红旗电机厂的事,成天哀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我也不敢刨根问底地问他。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根本不认识白书记,怎么会“惊恐和震撼”?是什么事叫他惊恐和震撼?他没让我看后边写的什么内容。也不知道他后面都说了什么话。那封信他是不是寄给了白小丽?还是压根就没寄。我翻遍了家里的倚角旯旮也没在家里翻着那封信。

  多秘书,我真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在白书记临上北京公出的前一天,他还上白书记的办公室去找过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说了些啥?白书记走的第二天,他就……

  多秘书,我越来越把你当成亲人一样,第一次和你见面,就觉得你是那么亲。我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能说说心里话人了。你是个好人,你有同情心。心地善良。能在这种特殊的时候,碰上你这样的知心人,也是我一生的幸运。所以我有什么话,都愿意跟你说,也只能跟你说。我爹我妈没有多少文化,我弟弟除了会打打杀杀,什么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我再没有一个人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了。

  说到这儿,赵梦绮的眼圈红了,泪眼汪汪地盯了我一眼,颤抖着声音说;

  多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我的苦楚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年是老曹看中了我年青漂亮,又会唱戏,就去找市委政法委书记,又找三大的书记,叫他们出头做媒,三大的书记就通过我们团长找到我,一遍又一遍跟我谈话。后来我也导思,老曹人家是有学问的人,是大学副教授红学副研究员。文化水儿高。虽然年纪大了点,也许找个大男人更知道疼我,我压根就不想在文艺圈里找对象。寻思来导思去,我也就答应了,可是谁知道,他根本就是一个书呆子,除了知道看书,别的啥也不知道。整天抱着个书本,看不完地看。根本就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后来当了正教授又当了副市长,导思这回能跟他借点光了,就跟他说我想挪动挪动工作,只要他打一个电话,学校能不给他面子呀?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他这个电话也没打。就好像他是个多大的清官似的。我跟他一丁点光也没借着,倒是跟他背了不少骂名,党校那些学员,背后就没少骂他老顽固老教条老不死的老绝户头。后来还是我自己去找的书记,才把我调到了招生办。

  多哥,你说说,我跟着他,得过一点好没有?后来我家里是有了一些积蓄,可那些钱没有一分钱,是他当市长得来的,都是我办斑干些外边的事,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些钱我要是不放在我娘家,早就让他拿去支助失学儿童和贫困大学生了。

  多秘书多哥,不知为什么, 我一见了你,心里就有说不完的话要和你说。跟你说完我心里就敞亮多了。要不憋在心里,非把我憋死不可。

  还有一件挺奇怪的事,老曹走了以后,我才越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越觉得蹊跷。前些日子,那还是市里没出事以前那时候,他突然说他要回一趟老家,他老家好像是内蒙古那边的一个叫什么莫丽达哈的大山沟里。其实也不能算是他的老家,是他爹妈被打成右派以后,把他们下放到了那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后来他父母和奶奶,都死在了那块了。那前我还以为他是要给去爹妈和他奶奶上上坟烧烧纸。可他回来后,就说他要去找一个当年他们家送给别人家的一个小女孩儿。我问他是不是你的孩子,他说不是,他说他从来没结过婚,可是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没结过婚,哪来的孩子?我就追问他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他奶奶在大山沟里捡来的。后来他奶奶死了,他又考上了大学,要上城里去念书,就把那孩子送给了别人。他说他这回回去,也是为了找那个孩子,结果那家人家早就不在了。邻居说那个小女孩子后来好像考上了地区的一个什么学校,可自打上上学以后,就没再回去过。可能是毕业后分配到什么地方了吧。

  老曹说那个小女孩儿,他给起的名字,也叫白小丽。回到三江以后,他就叫秘书在原来地区的几所学校查寻了查。秘书从学生档案里查到,原来地区有一个卫生学校,曾有一个叫白小丽的女生。说是毕业以后可能分配到哪个医院工作了。老曹说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孩子。

  可是不两天就发生了市委市政府几个领导被双规的事,省里来了调查组,整天找这个那个谈话,上上下下,人心惶惶,老曹也只能把这事放下了。打那以后,我就怀疑,老曹以前是不是结过婚,还生过一个小孩儿?是个小女孩儿。他后来考上大学,没法带,就把那孩子送别人家了。那么他那个媳妇是谁?是死了还是还活着?他这回回去,是不是去见那个女人去了?是不是想要看那个孩子?也可能那个女人不在了,那个孩子也走了。或是后来考上了学,毕业分配到什么地方工作了?

  他压根就没跟我说实话。他说他从来没结过婚。跟我是第一回。可是他跟我结婚的第一夜,跟我干事的时候,可不像是第一回,他像饿狼似地,红着眼珠,一下就扑到我身上,把我压在身子底下,整整弄了我一宿。弄得我筋疲力尽。身子骨都软了。

  听她又说起了这种事,我只能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再不敢跟她四目相对。

赵梦绮却似乎一点没发现我的尴尬,依然细细地说着他们的新婚之夜。

  我身子下面流了那么多血,我可是真正处女的第一回呀!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无私地给了他。可是他根本就不是处男了,他早就跟别的女人干过了------多哥,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

  赵梦绮又突然耸动着双肩呜呜饮泣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三江第一美妇,即使大放悲声也娜婀妩媚,风情万种,叫人不能不顿生怜悯爱抚之情。

  我赶紧把一块雪白的纸巾递了过去。赵梦绮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眼圈红红地瞟了我一眼。那泪汪汪的黑眼珠里,便有一道无形的电流,射了过来。似乎射进了我的眼帘,又通过眼睛传导进了我的心口窝儿。心口窝便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电流横穿而过。只觉得心尖尖一颤。心就噗嗵噗嗵一阵激跳。脸就唰啦一下红到脖子根上。

  而这时,赵梦绮却突然嫣然一笑,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把湿漉漉的目光直直地盯住我。脉脉的声音说。多哥,我真庆幸我遇到了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秘书长的电话,小多,你怎么还没到?马上过来。我在楼下等你。

  我这才忽然想起,秘书长要我晚上陪他到医院去看望一位老领导。我赶紧跟赵梦绮说,我有事得赶紧去,秘书长等我半天了。三下二下穿上衣服。赵梦绮却走上前来帮我整了整了衣领,又抻了抻平裤线,接着又从小手提包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巾,把我落了灰尘的黑皮鞋,擦呀擦得锃亮。俨然是妻子要送我出门的架势,我禁不住脸又唰啦一下红了。赶紧三脚两步跨出门。赵梦绮却踩着她的白色高跟鞋,跟在我后头,一边关心地温声柔语地嘱咐说?多哥,慢点走,这台阶太陡。别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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