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域敌军退至北望镇,倚地势奇特,挡大靖兵马半月有余。

  军帐内,刘将军与统领几夜未眠:“黑吏大人,听此地百姓上言,今年寒苦比往年过而甚之,还未入严冬,牛马幼崽竟被冻死。天域军士本就是寒地生存,其患无忧,而我军士未曾受过这般厉寒,手脚皆有冻伤,倘若再拖上些时日,恐不能在严冬来临时收复北望,届时,怕有负君上所托。”

  陈锋满脸胡须沧桑,嗓音嘶哑:“速速传报,让君上多送些粮草与冬衣,还有牛皮与药草。”

  “饶是如此,那也难救眼下之急,昨日一场冰雨,部分军帐被损,此时尚有士兵在山中林下休整。”刘大人眉头扭在一处。

  番离转过身去看边疆地图,脚步微乱,险些没忍住心中抽痛,顿了顿气息,缓缓开口:“北望地势险要,是大靖入关要隘,但离天域城池甚远,这也是敌军为何要在此地死守,如此,我尚有一谋。”

  “何法?”

  “若能入得北望,窥探敌军粮草储备之所而毁之,便可大破北望。”

  “此法不是未曾想过,我军早有派出军探,但均未得手,且无人归返。”

  番离沉默半晌,骤然深息长叹一声:“将军先去安排,让兵士在青峰山西处挖地洞避寒。”

  “黑吏大人,地洞只能用一时,我已命将士搭建棚舍。”

  陈锋同是不解:“为何要在西处?不是南北?”

  “青峰山北常年潮湿,南面地势陡峭,西面岭高平坦,干燥林矮,不易山洪,挖掘地洞,费时不多,能让将士极快休整,因为三日后,有一大战。”

  “三日?”刘将军不解。

  番离直指地图上一处:“尽力做好防寒,多给将士补充食粮,明日日落后,烦请刘将军派一万将士从此处上山,绕过青峰山南峰,守住北望镇东,断去敌军退路,三日后,便由陈先锋领兵直面叫阵,一举攻下北望镇。”

  “北望镇南进东出,离儿所想固然不错,可如今敌我兵将同抗严寒,其天域国优胜颇多,我军如何能在三日内破敌?”陈锋不解。

  “烧毁粮草即可。”

  “适才不是......”

  “我自有办法,刘将军如此安排便是,三日后,见狼哨硝烟为信。”

  夜深人静,一抹黑影在山中穿行。

  “你来了?”嬉笑声声,却尖锐刺耳,闻者不免寒气遍身,黄口小儿般一抹娇柔,神色诡异的翘腿坐在大石之上。

  “是。”前方便是北望镇,黑影停下脚步,眼角血丝满布。

  “呵呵,换作他人,躲我都来不及,偏偏你还寻了过来。”

  “我本就与他人不同。”黑影淡然一笑:“呼唤国师之法,想来也是独特。”

  “哼!”国师跳下大石,神情愤慨:“那日黑吏大人运气抵御蛊毒,让我误以为蛊种未接,害的许久不曾养蛊,此次若不是你自残身体引我前来,险些都忘了,如今蛊毒反噬,可是想鱼死网破!?”

  “诚然,但也不是无他法,对吗?”

  国师眼神流转百回,不可置信:“黑吏大人是有何求?”

  “带我入北望镇。”

  “呵呵,还以为要入天域王宫呢,这有何难?”

  “我入镇是去烧毁天域兵将囤积的粮草。”

  “黑吏大人所做何事,与我无关,我只消带你入城,但事成之后,记得你允诺之事就好。”国师毫无孩童懵知,一双细眼狭长阴狠。

  “不尽然,事成之后,你断却蛊种,我命亦休,届时,可将我尸身送往天域。”

  “天域主上怕是要鞭尸。”

  “若是国师能让主上真心求和,鞭尸又如何?”

  “离儿!”陈锋踏风而下,心痛难忍:“为何你要如此?”

  番离眉间微蹙,心知他早已跟随一路,如今,便也说的彻底:“峰儿,望他日重寻合意女子,为嫂嫂解忧,早享天伦。”

  “离儿,你所中之毒是否一直未解?”陈锋骤然醒悟,金头蝰毒不过压制情人蛊一时,却不是解毒之方,忘忧山上,迟迟不肯允诺婚事,也曾见她明月清风后躲入后山消匿,还道然不过是对那人未能完全放下而已,想如今,原来是蛊毒遍体,神医难救。

  番离抬头望天,言及其他:“天色将明,国师,我们还是早些入镇罢。”

  “离儿!我随你同去。”陈锋双眼蒙住氤氲,悲呛难言。

  “陈先锋速回军营为好,军有将令,阵前脱逃,乃通国罪,你若这般,如何对得起魂断沙场的父亲!”

  “离儿,你知我不是!”

  “峰儿,回去罢。”既受封军前,将士皆所知,若先锋不见,动摇的岂止是军心。

  一抹怅然血未尽,国破家殇誓难还。

  北望镇西,断崖耸立,崖脚便是镇街。

  国师挥风舞袖,彩蝶翩然而至,两人借蝶翅之力徐徐而下。

  街角寂静,避过巡街士兵,躲入一户农家院落之中。

  国师问道:“黑吏大人可知粮草所在?”

  “不知。”番离淡然回应。

  国师气结,四下望去,晨曦刺破苍穹。

  “大人?”农户大门裂开缝隙,有人低声呼喊:“门外可是黑吏大人?”

  “小二哥?”

  番离与国师悄然入内,豆丁烛火轻摆,陋室之中,一位农妇怀抱婴儿坐在床榻,面露惊奇的看着二人。

  原来与心儿姑娘成亲后,小二哥携妻同在客栈做事,后心儿姑娘有了身孕,老板娘便将街角旧宅让与他夫妇住下,本说他已是家顺和美,心满意足,谁知天域国战乱祸起,客栈被占,老板娘一家也命丧刀下,心儿姑娘当时临盆在即,无法走脱,只得留在北望镇,且为天域将军打理每日膳食。

  国师心思玲珑千转:“要寻粮草,未必难事,是人总要吃饭,若粮草在北望镇中,且一把火燎过去就好,哪来那些踌躇?黑吏大人,时日无多,总要留些给我自救才是。”

  番离体内气息翻涌,心口甚为疼痛,面色平静不过是竭力运气撑住,莲生蛊同命,国师亦不好受。

  小二哥与心儿姑娘本就对国师形态诧异,忽听其言语,更心生惊恐。

  “镇中放火,会累及整个北望镇。”番离回望国师:“万事不得伤及大靖无辜百姓,此番北望镇是天域国王将军守镇,若国师有计,不损一兵一卒最妙。”

  国师眉峰微凛,轻笑不语。

  天色微明,小二哥与乔装成心儿姑娘的番离一同出门,国师站在院口浅笑盈盈:“大人早些回来,否则屋子里的难保长命。”

  番离淡然回应:“国师所说,亦可记得,若是屋内人有何不妥,想来你也走不出北望镇。”

  一路寻得客栈,面前侍卫招呼小二哥:“今日如何来的这般早?”小二哥与番离将菜篮搁置,立于一旁说道:“今日将军要喝猪骨汤,需费些力气,所以来早些,且厨房事多,便叫上贱内过来帮手。”

  侍卫细细查看菜篮,又瞧过番离几眼,才挥手放行。

  客栈格局未改,后院是天域国王将军住所,闲人不得靠近。午飨时分,番离端了猪骨汤上前,只见房中炭火充足,不似门外酷冷,王将军正悠然自得临摹书画,一抬头还未出言,胸前一震,人便倒了下去,番离上前剥去其衣裳,自伸手一抹,转眼心儿姑娘不见,脸上浮现男子面孔,掏出国师交于丝帕,掩鼻微抖,一股莲香冲向将军,混沌中深叹一声,酣然入梦。

  房门再开,便是王将军酒足饭饱的行至前院,吩咐统领靠前。

  “军中粮草还剩多少?”

  “禀将军,加之前入关前所留,可用半月有余。”

  “主上有无来令,半月后补给粮草?”

  统领面露难色,半晌才回复:“尚未。”

  王将军怒火难耐:“大靖将士安寨十里外不肯退让,此处又是隘口,若我军因粮草不足抵挡不过,便要退回天域国土,他日再想入关,谈何容易!”

  统领心叹,此番若是能耗过寒冬,明年春开,大靖想夺回北望镇更为困难,而我军亦可留一步,将来继续南进,则事半功倍。

  “来人,带我去查看粮草。”王将军在院中来回渡步,默了半晌往院外走去。

  北望镇后山山路蜿蜒,半壁之上留出一块空地,空地后便是洞穴,洞内常年干燥,原本是当地乡民存储过冬杂粮所用,如今被天域将士堆积粮草,偌大山洞,里外三层士兵把守。

  王将军细细瞧过,吩咐士兵将粮草防火防潮,统领一一应允。

  回到客栈,房中之人还未苏醒,番离换过衣物,与小二哥归返农院,院中树上国师正在闭目:“事情如何,可有探知?”

  “粮草堆放之处周野空旷,里外有侍卫把守,暗处弓弩布防,白日里未等靠近,怕已成了窟窿,又排了九步归阴阵,夜间更无人能行。”

  “如此一说,那还是让大人快快与我断却蛊毒了事。”

  番离将一物交于小二哥:“明日子时,见后山火光起,你便去镇口点燃,并寻得北望镇更夫,一同鸣喊。”

  次日日落西山,番离与国师跳入夜幕。

  “多备些三步散给你就是,为何要我同行?”国师神情不耐:“还是怕我对那小二哥一家不利?”

  番离疾走转过街角,气息微乱,一股腥甜入口:“与我一路,若是见我命不久矣,国师尚可及时断却蛊毒,道然,你离近些,我亦安心。”

  “为何定要这般?你不是天子,泱泱子民与你何干?如今虽说蛊毒深种,我若心软一分,早些断蛊,或许还能留你性命。”

  “君子一诺,心生所命。”番离眼前浮现,那时入皇城前,与风舜同跪师门:万罪皆因人起,心安常念慈悲,助贤士,拥明君,不可复战事,只可平疆土。若违训,清师门。

  大风忽至,天气又变冷些许。

  这厢王将军眉头紧皱,神色不宁,唤过统领上前:“粮草之处把守可严?”

  “将军昨日里看过,是还有何处未妥?”

  “我何时看过?”

  急急唤过兵将冲往后山,刚到山脚,一阵火光突起,统领大惊:“洞内粮草!”北望镇头,有更夫高呼:“后山起火了!粮草起火了!”一时间,留于镇中敌军心神具乱,四下逃散。

  番离未能脱身,便与天域将士迎面而上,以一敌十,不消半刻,已有受伤,国师见此,施出彩蝶,一阵迷乱后,两人身影皆不见。

  北望镇外,陈锋双目宛如鹰眼,见信号便嘶吼冲向镇门,耳边哀嚎遍野,抑或血腥漫天,身后大靖将士势如破竹,直入镇中。

  山风大起,鹅毛大雪忽降,王将军被俘,一众将士死伤颇多,北望镇百姓冲出家门,庆贺大靖将士破敌之功。

  只是白雪皑皑,寻遍北望镇所有角落,无人看见番离,陈锋跪地长啸,发间与天地同色。

  月余后,一女子自寒陋床榻醒来,门外有老者院中煮药,几只雪天蚕在其手中蜿蜒挣扎,不消片刻全落入瓦罐中。

  “敢问先生此处何在?”女子上前施礼问道。

  “不知。”

  “先生如何称呼?”

  “江湖铁郎中。”老者回首:“姑娘可知自己是谁?”

  “不知。”

  “不知甚好,红尘过往,换一种活法,伊然不错。”

  青峰山黛幽远,月色遍布苍穹,院中红花娇丽,檐下温火煮酒。女子执壶而饮,惬意畅快。

  老者瞧见微微皱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转而假愠喝止:“余蛊未清,还是好些珍重些我的心血罢。”

  “知晓我命是郎中所救,不胜感激,但这壶中物,却似有魔一般,让我欲罢不能。”

  “再喝完自己下山去买。”

  “得嘞。”

  女子问过郎中,他是如何救得自己,可知她是谁?郎中言:“路边崖下,顺手带回而已。”那日遇见,浑身血泥,铁郎中一眼瞧出,女子此前遭受断蛊之苦,原想应是活不久,谁料生生被自己从阎王殿上给找了回来,如此,医术又高出一层,郎中心里甚为得意,医者之外,与他都是俗世。

  时光荏苒,不记得过往也好,谁知在世上有无许诺与亏欠,如此,逍遥方可自在。

  自收复北望镇后,天域国主上派来使节议和,尔后连绵数十年,两国不再起纷争,华帝亦允许边界商贸交易,往来商队中,有一男子时常出入,既不带货物,亦不做生意。

  街头酒楼内,陈锋倚窗而坐,手中书信寥寥几字:探子回报,边界曾有人寻找雪天蚕。

  楼外骄阳如火,对街酒铺小二正在打盹,街上一片祥和。

  悠悠红尘不老,前世今生尽消。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