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枯瘦老者就坐在树下,给二人讲起了那褐衣人的来路。福禄听他讲得天花乱坠,忍不住插嘴道:“太祖昔日为了四海安宁,曾于乌斯藏多封众建,给诸多有威望的藏僧们分封‘国师’等名号。这翁都妙如此了得,想来定然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枯瘦老者白了福禄一眼,道:“出家人稀罕甚么名号?那老贼只因掌力天下罕有,江湖人称‘宝掌千岁’便是他了。”

  福禄哼了一声,道:“这双手沾满鲜血之人,却有个如此祥瑞的名号,实实是糟蹋了!”

  枯瘦老者又起一脚,踢在福禄的屁股上,恼道:“这蠢小子只顾拌嘴,我说是他便是他了,你待怎样?”

  福禄挨了踢,身子向前一踉跄,就顺势坐在地上,赌气歇息,却也不敢言语。枯瘦老者见蒙凡的双肩抖个不停,显是强忍悲痛,于是和蔼道:“姑娘,老朽话说得直,你可别嫌弃——你那崆峒山的武功,博取众家所长,高士能人辈出,这自然是不假。可眼下只怕你们的掌派亲自下山,也抵不住那贼十几招。嘿嘿,你若信得过老朽,不如就跟着这蠢小子同赴泰山,到了灵应宫再做计较。”

  蒙凡听了,抹了一把泪水,目光呆滞道:“我想回崆峒山,让掌派拿个主意。”

  枯瘦老者白眼一翻,不悦道:“那有何用处?莫不成那掌派陪着你白天哭,夜里哭——便哭死那贼了?”

  这蒙凡的脑袋已然乱成一锅粥,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个主意,转头看着蒙永的尸体,又哭起来。福禄默默站起身,也不安慰,走过去拾起蒙永断为两截的佩剑,寻了一处顺眼的地方,就用断剑挖起土来。他一边挖,一边心中暗道:“这风声是由子午谷传出去的,我等的行踪已然是暴露无遗了。既然东厂的探子刚才已到,那大队人马岂会远了?这会儿在此久留便是等死!待葬了这崆峒山弟子,我还是与那女子同去崆峒山的好!”

  想罢,福禄挖得更加起劲儿。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三人葬了蒙永,牵过马便要上路。福禄顺着蒙凡先前的意思,要北上崆峒山,可枯瘦老者却坚持向东走,让他二人去灵应宫避一避。这一老一小争执起来,蒙凡倒是一时没了主见,也不知是该向北还是向东。以前行走江湖时,诸般事情皆是蒙永拿主意,现在蒙永已死,蒙凡如丢了魂一样,成了提线木偶,完全看他二人安排了。

  这边正争执不下,那边林中突然响起一片马蹄声!听上去,该是东厂的后援杀到了!东厂一到,朝廷的兵马随后就到,这些年无一例外,是朱棣铲除异己的固定套路。

  渐渐的,密集的马蹄声越发壮大,四面八方传来,震得这林中泥地也跟着颤抖起来!生死关头,哪知枯瘦老者摆摆手,猛打哈欠,道:“两个娃娃先行一步,待老朽唬唬这些人,再追你们不迟。嘿嘿,蠢小子,你听仔细了……你在万丈门送老朽的那只瓷酒盅,是个天价的宝贝,老朽可识货!不过带你逃也逃了,教也教了,待老朽替你挡住那大军,让你逃命后,咱爷俩儿可再不相欠了。”说罢,懒洋洋坐在地上,不理二人,低头打起瞌睡来。

  福禄心知这枯瘦老者轻身功夫了得,他拖住东厂刺客后,未必不能全身而退,自己还是速速逃命的好。想到这里,福禄也不言语,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居高临下冲蒙凡使了个眼色。蒙凡看看枯瘦老者,又看看福禄,手抓过了缰绳,却没有上马。福禄看出了她的心思,催促道:“这老翁武功奇高,他拖住来人,自己也逃得了。你我二人留在这里,反倒碍手碍脚,误了事情。加之这老翁年事已高,谅他们也不会为难。”

  蒙凡听他说完,又望了枯瘦老者一眼,咬了咬嘴唇,翻身跃上马背,扯过缰绳,与福禄一起纵马而逃。

  逃出没多远,福禄不知怎的,心不踏实。这枯瘦老者先前在子午谷,与锋无伤周旋了一阵,虽然完胜,小腹却也挨了一掌。适才他又跟那褐衣人——“宝掌千岁”斗得凶险异常。加之他将那什么三层玄功传入自己体内,此时只怕已是灯枯油尽,哪里还能与东厂众刺客过招?

  想到这里,福禄紧紧抓着缰绳,就趴在马背上,急忙回头瞧去。枯瘦老者盘膝坐在地上,头垂在一旁,已经一动不动了。福禄大惊,心酸骤然涌起!只见三十多个东厂黑衣人下了马,各持利器,将枯瘦老者团团围在当中。顷刻间,黑衣人们纷纷举剑便砍!登时,剑刃划开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福禄回过头,趴在马背上,双眼垂泪,却一声不吱。他的目光时而迷茫,时而坚毅;时而犹豫,又时而狠毒。两人马不停蹄一直向东逃去,直到逃出这一望无际的森林,又绕过了一个荒村,才敢在一条小溪前停下来。

  福禄坐倒在地,手脚并用爬到溪边,俯下身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水,直到肚子鼓起才罢休。小溪清澈见底,福禄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沧桑难辨,自己也不觉一惊!

  他唏嘘良久,忆起离宫以来的种种事情,突然仰起头,放声大哭!蒙凡用溪水净了面,一只玉手轻轻搭在福禄的右肩上,也不知该说甚么,想起蒙永,不觉陪着落下泪来。两人一坐一站,哭了许久。福禄哭够了,扯过袖子拭干了眼泪,站起身背对着蒙凡冷冷道:“你自个儿走罢。”

  蒙凡一怔,道:“我去哪儿?”

  福禄道:“去泰山灵应宫。那老翁既然说应真人胜得过那‘宝掌千岁’,你便去好好学上几年,再图报仇。”

  蒙凡先前应允东去,本就勉强,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更没了主意,问道:“那你呢?”

  福禄道:“去崆峒山,办一件要紧的事。办完了,便回南京。”

  蒙凡听了一愣,奇道:“你要去崆峒山?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崆峒山上,你又认识谁?”

  福禄望着水面的涟漪,道:“与你无关。”

  这蒙凡打小便生长在崆峒山,此时何尝不想回去?可眼下蒙永刚死,自己就这么回去了,恐怕余生再也别想下山。况且那枯瘦老者说得明白,崆峒山无人可敌那宝掌千岁。自个儿若想报师哥的深仇,只能去灵应宫。

  蒙凡拿定主意,道:“蠢小子,你有几层把握,去崆峒山办得了这件要紧事儿?”

  福禄一听,登时恼火,转过身道:“你这姑娘好无礼!怎么也敢叫我蠢小子?”

  蒙凡昂首道:“那老翁叫得,我凭啥叫不得?”

  福禄道:“我打他不过,任他叫便是了。可我须打得过你,又怎能任你这般称呼?”

  蒙凡冷笑不止,撇撇嘴道:“你这人倒也率真,可以将这厚颜无耻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福禄被她用话噎住,一时无言反驳。他索性不理不睬,走过去牵上马,就要向北而去。蒙凡站在原地,眼睛不离开那溪水,道:“蠢小子,我师哥是崆峒山要紧的弟子。你若一心去崆峒山送死,非亲非故,蒙凡自不会拦你!可你若真是条汉子,就送我去灵应宫,求应真人开恩,传授我俩些本事。他日我报仇,你办事,能成不成全看造化,也不枉在人间走这一遭。”

  见福禄依旧默然不语,蒙凡使起性子,翻身上马,冷冷道:“向东向西,由你自个儿定!”

  言罢,催马便行。

  她还没走多远,只听见身后“哒哒”的马蹄声跟了上来。蒙凡登时欣慰,却不依不饶起来,板着脸与福禄并行,再不言语。

  两人一路向东行去,多走少歇,抓紧赶路。他二人扮作师兄妹,再加上崆峒山的名号,倒也无人为难。到了洛阳城,沿路官兵盘查甚紧,两人不敢白天走路,只好等夜里捡小路向东赶去。不觉走了半个月,已经来到泰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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