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的时候,妈妈时不时地给我点钱买冰棒梅子,在学校里我算富裕户,常常可以充当观世音菩萨,在那些小手板心里放点食,以换得下次落魄的时候也有人救济。
  读初中了,才发现自己到了穷人的行列,外村有钱的学生多了,那个和我坐了一回的刘刚就比我富裕多了,据说他爸爸是个屠夫;还有一个叫清水的女学生,她家里的人在镇上做服装生意,她掏出的钱常常是块票,不像我们口袋里当宝贝放着的是分币角票。读初中了,很多学生的零用钱都翻了一番,好像我妈妈不懂这个,还是以前的老皇历,说什么妹妹弟弟读书了,我们建房子还欠了债,我是家里的老大,要带头节约。
  我当然明白要节约啊,可是嘴巴和肚子都不答应,早上总是随随便便吃的,第三节课一般就在那里倾听肠子摩擦的声音;在学校里吃中餐,热饭冷菜地搅拌着,还没有放学就肚子叫。
  没有围墙的学校门口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小商店,里面的品种齐全,冰棒的种类也多起来,有一种蛋筒的冰淇淋,口味比冰棒高出了许多,那回外婆给我点私房钱,我买了一支,才知道什么是天上人间,一直就那么怀念着;还有蛋饼啊,杨梅啊,蚕豆啊,麻花啊,小花片啊,其中学生买得最多的是葵花籽,一角钱买一小竹筒,两角钱买一大竹筒,装在袋子里,或者直接倒在口袋里,暖乎乎的,    每天中午的那段好时光,礼堂教室里就弥漫着那种诱人的葵花籽香。
  到了中学,大家好像懂得了有福同享的含义,有好吃的就和玩得好的分享。绢子的爸爸自从进城收荒货,手头就阔绰了不少,倒是我常常吃她的时候多;而陈秋呢,就别提了,她那个擅长拍马脚下神的妈妈,可能是世界上最小气最小气的娘,有一次带着陈秋陈春两姐妹上街,陈秋陈春从头到尾闹着要吃苹果,她都没有买,直到陈春哭起来了,她才在水果摊子边上捡了一个烂得只有半截的苹果,回来削皮给陈春吃,所以,陈秋的口袋哪天如果带了钱,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陈秋没有钱,也不能长期吃绢子的,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啊,再说别人的东西更不想吃,那是人情呢,男同学的就更不敢了,虽然刘刚有一次在没有人的时候要给我一个蛋饼,吓得我转身就跑,回到座位上心还跳得半天没有跌下来,天啊,我要是吃他的东西,那我成了他什么人啊?
  穷则思变,回到家里,我就自己想办法。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钱,分田到户不久,爸爸就是一个个体户医生了,家里看病的总是很多,爸爸不是在家看,就是出诊,这个时候看病大家都是给钱的,爸爸是个不爱钱的人,他把钱很随便地放在一个桌子的抽屉里,大些的钱就用一个夹子夹着,角票分票就随意地丢在抽屉里,不过抽屉是上了锁的,那个桌子有些年头了,是爸爸从附近的杲山庙买回来的,是以前和尚用的,我仔细观察,发现桌子面子的连接处的缝隙裂开比较宽,眯着一只眼去看,我依稀可以看到两角钱就在缝隙下方。我的心里一动,只要找个什么东西进去一挑,那钱不就出来了吗?细细的竹棍子太软了,钉子太粗了也太短了。我正反复试验,外面单车响,爸爸回来了,我只好停止探索。
  晚上我在床上冥思苦想,有了,妈妈打毛衣的针,细细的长长的,不是正合适吗?我为自己的发现激动了一晚上。第二天放学,找了一个爸爸不在家,妈妈没有回来,妹妹弟弟做作业的机会,用一根细细的毛衣针一挑,两角钱就手到擒来。这个针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变弯,弯成钩子的样子,那样更好了。
  那天晚上,我把那两角钱先是放在衣服口袋里,一想不好,万一妈妈发现了这钱该怎么办;抓在手里也不是办法,手板心老是出汗;最后放在书包底层,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翻吧。
  闭上眼,还是睡不好,我这算不算偷呢?小来偷针,大来偷金,这个道理我懂,自己家里的,应该叫拿吧?再说我也没有拿很多啊?万一爸爸发现了怎么办?他的钱应该没有数吧?
  我两只眼睛盯着无边的黑暗,一颗心一直在空中荡来荡去,无法安稳,辗转反侧了个把小时,第一次知道失眠的滋味
  第二天我用这两角钱买了一大筒葵花子,留了一点在口袋里给妹妹弟弟吃,其余的就和绢子陈秋分享了。放学妹妹弟弟欢欢喜喜地嗑着葵花子,妹妹好奇地问,姐姐你是不是捡了钱啊?我连忙点点头,并要他们不要告诉妈妈。
  不幸我的一次作案被妹妹看见了,妹妹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老是捡钱,原来都是这里捡的。”
  形势逼人,我就干脆告诉了妹妹,和妹妹一起合伙,一般是我作案,她放风,然后每人拿两角钱。妹妹拿着钱竟是个麻烦,就是不好老在学校门口买东西吃,怕被妈妈发现,于是就让我到我们学校买了拿回来偷偷吃,这做贼的感觉真是太不好了,一点都不爽。
  有一回,妹妹竟然失职了,把风的时候去撒尿,我因为太专注,也没有听见爸爸回来的动静,不过我还是在爸爸推门之前迅速地钻到桌子旁边的药柜子里,但匆忙之间我把那根打毛衣的针还插在那个桌子的缝隙里,只怕上面挑着的那伍毛钱还没有掉下去,我在柜子里急得冒汗,听见爸爸停好单车的声音,我多么盼望爸爸赶快去灶屋里,或者去外面看看,这样我就可以很快拿出针溜到自己房里去,非常不幸的是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看病的,感冒了,而且一定要到药柜子里拿药,我晕了,我闭上眼睛准备任凭爸爸处罚,爸爸打开柜门子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我,手里正拿着我作案的工具,那根打毛衣的针。
  “你在这里干什么?”爸爸严厉地说。
  “我,我,是妹妹……”慌乱之中我想编一个和妹妹玩躲迷藏的游戏之类的谎。
  这时妹妹从厕所里出来一看这个阵势就哭开了:“不是我,不是我,钱都是姐姐拿的。”
  爸爸拿着那跟针晃着,好像忽然明白的样子:“好,那到底是哪个,都干了些什么,一个一个地说清楚。”
  那个晚上,我们被审判到很晚,我承认了所有的罪,并把自己的作案动机说出来了,还承认带坏了妹妹,当然没有忘记深刻检讨。
  做贼的日子不好过啊,说出来反而轻松了,我感觉心里的那些垃圾都被我扔掉了,就是狠狠地打一回也要得,我跪得直直的,一副不怕砍头的样子。
  爸爸妈妈一边听着我的坦白,一边互相瞅瞅,再看看我,他们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好久没有宣判。
  看看妹妹在一旁跪着打瞌睡,爸爸竟然一挥手,你们都睡去吧。
  那一晚我睡得真踏实啊,唯一感到有点不正常的是怎么没有挨打啊,仔细想想,自从读中学以来,我就很少挨打了,是不是以后就不打了呢?
  第二天早上,妈妈手里握着两毛钱说:“我和你爸爸一晚没睡,我们商量了一下,以后每天就给你两毛钱吧!”
  我看着那两毛钱,吞了一下口水,扭扭捏捏地说:“妈妈,我不要,我们还要还建房子的债。”
  “哦,这就懂事了?哎,也怪不得你,中午吃不饱,我和你爸爸读书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但我们那时候只能忍饥挨饿啊。”
  我喜滋滋地接过钱:“妈妈,下次我写最尊敬的人就写你!”
  “你不要拍我的马屁了,你还是把这件事情写到你的日记里吧,做一个永远的纪念。”
  于是,我写下了,而且今天还在写。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