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公司和国资委同意曙光机械厂改制并上市的方案,胡书记立刻在厂里组织了上市工作领导小组。股份制改造、审计及法律调查、券商辅导……这些前期工作依次展开。曙光机械厂的实收资本够上市标准,但达不到上市企业连续数年盈利的条件。胡书记暗示财务科长做假帐,财务科长和中介公司研讨后得到中介公司配合。这事并非做几张报表那么简单,要有相应的销售收入和纳税税单等等一系列相应凭证。也就是说,为圆一个谎言至少要再编造十个谎言。有些东西还不是只要谎言就行,比如说税单,那是要真金实银交上去才能开出来的。真金实银哪里来?继续找银行。凭着大型国企的身份向银行要钱并不难,借了新钱还旧钱,负债越来越高。曙光机械厂走上了恶性循环道路。一切只有等着上市来解套。

  正在这时,上面某位大人物被双规。几天后,胡书记也被带走审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孙大智原先预算的大几千万富余是真实存在的,却被以胡书记为首的一帮蛀虫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完全瓜分,其中相当部分也进入了上面某些大人物的腰包。理论上说,上面的大人物不出事胡书记也没事,不但没事,而且将一路高升。也就是说,胡书记安全和进步的大前提是上面某位大人物的安全。如今,这个大前提没有了,胡书记便彻底崩溃。不但胡书记崩溃,曙光机械厂的干部队伍也基本随之而崩溃。一个副厂级、五个中层正职、三个中层副职、两个一般科员,加上胡书记正好一打,全被隔离审查。曙光机械厂瘫痪了。省机械工业总公司希望孙大智重新出山,孙大智以明年就要退休为由而婉拒。最终答应给总公司派来的新领导做一年副手,帮助新领导尽快熟悉企业情况。

  胡书记的主要罪行是贪污受贿和职务侵占,大头是新厂基建工程款和设备购置款。其实,胡书记个人单独涉案的部份金额已经被忽略了。比如,在转让旭日集团股份给王跃进时收了王跃进将近一百万现金,王跃进与胡书记谈好的实际转让价是一点八倍,合同价格是一点二,零点六给了胡书记个人。也就是说,转让旭日集团股份的收入三分之一进了胡书记的腰包。这也就是胡书记当年积极为王跃进疏通关系,将一起骗取贷款的金融欺诈案定性为一桩经济民事案件的原因。王跃进事先向胡书记打了招呼,如果因为金融欺诈被判刑,可能会交待出在股份转让中向胡书记行贿的事。如果王跃进交待了这事,胡书记几年前就进去了。如今这几十万受贿款在胡书记涉案金额中实在太小了。胡书记自己不交待,王跃进也没有检举。这事真的就被忽略了。胡书记指使基建科长买通工程队,让工程队做假证举报孙大智受贿被双规,这些犯罪行为也被查实。还有就是胡书记通过“考核”在厂里提拔的一批干部,几乎每个人都给胡书记送过礼。铂金项链、高级相机、机械手表、名烟名酒,甚至皮鞋、羊毛衫……胡书记一概来者不拒。直接送现金的估计也有,检察机关也懒得查了。反正金额够判死刑了,多个几十上百万也不能死两次。

  胡书记最终被判了死缓,曙光机械厂那一打干部从无期徒刑到五年有期徒刑不等,最轻的一个是判二缓三。孙大智看着厂子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痛心,自己为之辛苦打拼了一辈子的工厂不到三年就被搞成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别说明年就到退休年龄,即使还能再干十年,孙大智也没有信心能将曙光机械厂起死回生。

  ……

  赵六和冯月娥又去美国看了一次小女儿,回国时从北京路过看看大徒弟。

  钱传松当上了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副部级。这是钱传松没想到的,过了六十岁还能再进一步,这回是真的到头了。赵六上次来北京是文化大革命前,距今已经快四十年。冯月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北京。看大徒弟是一方面,老两口认为再不来今后恐怕没机会了。

  钱传松陪着师父师娘在北京转了一个星期。回到南京,赵六感冒发烧,去医院看病被医生留了下来。赵六说:感冒发烧住啥医院?回家喝点姜汤睡一觉就好了。医生没让赵六走,告诉赵婷:你父亲疑似非典,必须住院隔离治疗。不但赵六,冯月娥和赵婷也要住院隔离检查。周解放这几天在武汉出差,赵周乔跟李胜利去了上海,父子俩逃过了被隔离。钱传松和陈小燕也被通知在北京住院隔离检查。

  周解放从武汉赶回来,赵娟和韩大贵也来了,只能隔着玻璃看。医生对周解放说:你妻子和老太太问题不大,再观察一夜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老先生已经确诊,老先生的肺脏受过大伤,不太乐观。

  周解放知道,这是医生给家属打预防针,医生通常会将病情说得重一点。但师父的肺子切除了四分之三,确实受过大伤。这次确诊的所谓非典全称叫非典型性肺炎,不管啥肺炎总归是肺炎,听说这种肺炎没有药治,对一个七十多岁肺又受过大伤的老人来说,医生不太乐观的判断也许并不不是危言耸听。

  周解放没有对赵娟说医生不乐观的话,只是说赵婷和妈妈明天可以出院了,爸爸要住院继续治疗。回家后,周解放给赵娣打电话,如实对赵娣说了医生的不乐观和自己的分析。赵娣决定马上赶回来。周解放说:先别急着回来,国内非典好像越闹越严重,还是待在美国安全些。你做好准备,我每天给你打个电话,向你通报情况,情况不好再说。

  钱传松和陈小燕排除了嫌疑,钱传松打电话给周解放问情况,周解放告诉大哥师父还在住院治疗。北京是非典重灾区,人员进出已经受到限制。为安全起见,钱传松决定不回南京来,和周解放保持电话联系。赵周乔从上海回来了,李胜利原计划从上海直接回香港,香港也是非典重灾区,李胜利决定暂不回去,先和赵周乔一起回南京等几天再说。

  赵六还在医院里隔离治疗。医生没说治好了,但病情似乎也没啥发展。又过了一周,医院说赵六的非典好了,明天可以出院。医生说这是个奇迹,全家人都很高兴。

  出院后回家。赵六说:今后哪也不去了。难得去一趟北京就差点见了马克思,还是和我的花在一起安全。

  ……

  赵周乔从小喜欢骑自行车,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上了中学,学校离家远,同学们或者住校或者坐校车上学。赵周乔既不住校也不坐校车,而是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大学毕业后,赵周乔做了李胜利的助理,还是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这天早上,赵周乔在路上看见一位老大娘满脸痛苦地坐在马路牙子上,便停车上前询问。老大娘捂着胸口说不舒服。正好有辆出租车路过,赵周乔便将老大娘送去医院。路上,赵周乔问了老大娘家人的电话,给老大娘儿子打了电话。到了医院,医生说老大娘要抢救,要赵周乔先去缴费。赵周乔说我不是老大娘的家人,只是在路上看见了帮忙把老大娘送来医院。

  医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周乔:你不是老大娘的家人?

  赵周乔点点头。

  医生又问:是你撞了这位老大娘?

  赵周乔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送老大娘来医院?

  赵周乔无语。

  这时,老大娘的儿子来了,向赵周乔表示感谢。医生让老大娘儿子去缴费,老大娘儿子说来得匆忙,钱没带够,请赵周乔好人做到底,借了赵周乔五百元钱。老大娘儿子向赵周乔要了电话号码,赵周乔走了。

  ……

  郑家骏已经是国内知名的历史学家,博士生导师。电视台派了一位编导来邀请郑家骏上电视搞一个历史系列讲座,要求郑家骏从“三皇五帝”讲起。

  郑家骏看看眼前这个小伙子:先生,你们这个节目是讲历史还是讲故事?

  年轻编导说:当然是讲历史啊,所以要来邀请你们这些大教授吗。

  “三皇五帝”是历史吗?

  怎么不是历史?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不是从“三皇五帝”开始的吗?

  郑家骏苦笑:那是传说,不是历史。

  这是啥话?难道你要否认中华民族的五千年文明史?

  郑家骏摇摇头:小伙子,你大学学的啥专业?

  汉语言文学。

  唔,你的历史老师说过“三皇五帝”是历史吗?

  小伙子想了想:《史记》就是从“三皇五帝”开始写起的吗。

  小伙子,《史记》从某种角度上讲是文学作品,你应该是跟你的古汉语老师而不是跟历史老师学的《史记》。

  不对!《史记》是伟大的史学著作。我知道你的意思,“三皇五帝”暂时没有实证,西方人认为“三皇五帝”是中国人编出来的传说故事,不是历史。但是,在甲骨文被发现之前西方人不是也认为咱们的商朝不是历史只是传说吗?后来出土的甲骨文记录的历史事件和《史记》完全一致。所以,《史记》记录的“三皇五帝”也应该是真实的历史,不是传说。虽然暂时没有实证,但我们是中国人,不是西方人,我们应该为宏扬伟大祖国悠久的灿烂文明和辉煌历史做出贡献!

  郑家骏认为这小子不可理喻,便说:小伙子,我是讲历史的,不是为今天打倒明天宏扬服务的。请你转告你们领导,我可以接受从殷商开始讲起。如果一定要从“三皇五帝”讲起,那你们就另请高明吧,请个文学教授讲完全可以吗。

  年轻编导认为自己受到了轻蔑和污辱,气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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