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公所门前,王云章正指挥人们装车,山本过来说:“王镇长,池田中佐来电话说马家烧锅有一只铜制甑桶模型,问收上来没有。”

  王云章听后就转身冲装车的人们问:“你们谁看见一个铜甑桶模型吗?”

  人们都摇头说没看见。王云章抬手??头皮,皱皱眉。山本吼了一嗓子:“王镇长,走,去马家烧锅。”

  马家正在庆幸地议论着,山本和王云章带人又折回来了。马连堂迎上去问:“王镇长,怎么又回来啦?”

  “山本小队长接到池田太君电话,说你家净房里的甑桶模型也是铜的,要统统没收,这不,山本小队长也来了。”

  马连堂心里大吃一惊,把王云章拉到另一间屋,低声说:“那甑桶模型可是我马家祖传了几代的神物,动不得啊,王镇长,麻烦你费心跟池田通融通融。”

  王云章摊开两手,无奈地说:“这是池田的意思,我也没办法抗拒啊,走吧,头前带路吧。”说着,就回到山本身边。

  马连堂的腿说什么也迈不动了,因为,甑桶模型就在净房理放着,这一去,必将难逃劫难啊。他心里像着了火一样,身上直冒汗,他瞅瞅王云章,瞅瞅那几个持枪的日本兵,心说,只有寄望于祖宗和神明保佑了。于是就在心里默默祈祷:各位列祖列宗,来一次灵光再现,让咱马家躲过这场劫难吧。

  马连堂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毕竟不太远,说到就到了。正在马连堂拿钥匙的当口,净房的门开了,老佟抱着一个包袱从里面走出来,正要从人缝里挤出去,山本一把将老佟拉住,伸手就夺那包袱,老佟死死抱住,就是不放手。山本大怒:“八嘎!把东西给我!”老佟还在挣脱,几个士兵就把包袱抢了过来。打开一看正是甑桶模型。山本急了,抽出军刀,大吼一声,就要砍老佟。王云章赶紧拦住:“哎,山本太君息怒,您息怒,我看这老佟就是给太君送去的。”说着朝老佟努努嘴。

  老佟满脸怒气,一句话也不说。

  马连堂脸上突然变色,抬手就打了老佟一个嘴巴:“好啊,好啊,老佟,我马家待你不薄,你怎么竟敢偷盗我们家神物?”

  山本问:“他是小偷儿?”

  “是啊,是啊 ,他是小偷儿。”

  山本抓住老佟的衣领子,厉声问道:“你的,小偷儿?”

  老佟立马明白了马连堂的用意,赶紧说:“是小偷儿怎样?没钱花,就偷了换钱呗。”

  王云章眼珠一转,心说,这个马连堂心计来的真快,本来是他的老管家,这会儿就成了小偷儿了,好吧,我也给他个顺水人情,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你个小偷儿,敢偷马家甑桶模型,还不快滚!”

  老佟依依不舍地望着摊在地上的模型,含泪离开了。

  马连堂心如刀扎,脸上的肉不停地抽动着。

  王云章说:“山本太君,咱回去给池田太君复命吧。”

  山本冷笑一声:“不,再看看马家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说着,就往工坊走,马连堂只好在后面跟着,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因为前面还有一个铜制大甑桶,那是清河镇绝无仅有的最古老的甑桶,也是马家祖辈传下来的宝贝之一,多少年来,始终为马家效力,清河镇其他酒坊用的甑桶不是石头甑就是木甑,唯独马家有这个不同一般的铜制甑桶。当年太平天国将领李开芳和林凤祥带领北伐军与清兵大战失败后,将离兵散,清兵认为林凤祥藏进了马家烧锅,就放火烧房,那一片房子都被大火毁掉了,唯独甑桶安然无恙。庚子年闹义和团,这个甑桶又差一点被毁掉做了刀枪。马家上下都认为那是神明保佑的结果,因此就更珍贵这个铜甑桶了,哪知道躲过几次劫难的甑桶,如今又面临着一场不可预料的祸端。

  马连堂脚底下像是钉上了沉重的铁板,抬不起,迈不动。从净房到工坊也就70多米的距离,但却走了好半天。王云章脸上也很不自然,山本到很精神,对工坊的每一道工序进行认真询问。走着走着就来到那个铜制甑桶跟前,山本站住脚问:“这是什么?”

  马连堂说:“这是甑桶,做酒离不开它。”

  山本说:“这难道不是铜吗?皇军的指令你难道不知道吗?各家各户所有铜铁一律上缴。这个甑桶不能摆在这里了,你不要不识时务,和皇军作对没有好处。”

  马连堂正要争辩,山本一声令下:“搬走!”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甑桶推到,然后弄到一辆车上拉走了。

  刚刚离开又赶回来的管家老佟怒不可遏 ,拼了命地趴在甑桶上不让拉走,被王云章拉住:“别不识相,赶紧躲开。”

  山本笑着迈开大步,离开了马家大院。

  马连堂望着山本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佟过来,站在一旁落泪。马连堂站起来,宠着老佟深深一鞠躬:“佟伯,对不起啊,刚才打您一巴掌。”

  老佟说:“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山本等人刚走,马连清就回家来了,一进崇德堂大声嚷嚷着:“现在马家已经不姓马啦,我也不吃外姓人的饭……”陈氏听见了,就跑过来摁住马连清:“连清,不要胡说,怎么就不是马家啦?”

  马连清狡黠地看看娘:“马家烧锅让外姓人霸占了,娘你不知道啊?我爹他在外边做了亏心事,拿咱祖传家业做了抵偿,现在的马家烧锅还姓马吗?”

  “连堂做的很不错啊,你不在家,不知道细情,别胡说。”

  “娘,你也糊涂啊,那个野种使了啥迷魂药,把你也迷住啦?”

  “不是迷魂药,连堂的确干的不错,对我也非常好,还经常关心你,怕你在日本人那里低三下四受委屈。”

  “谁说我低三下四啦?我是堂堂的警备大队大队长,在日本人那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陈氏看看马连清,目光盯着他的脸,似乎要从这张脸上看出点啥,盯了老半天,摇摇头:“儿子,你在日本人那里混事不容易,要多加小心,听说日本人只要不高兴就拿军刀在中国人脖子上比划,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从没有对我那样。”

  “听说日本人属牲口的,说翻脸就翻脸,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咱家日子再不好过也可以养活你,实在不行就辞了那个破大队长,别干了,回家帮着连堂管管酒坊,你爹在九泉之下看着也高兴啊。”

  “娘,你说我能回来吗?我回来受那个野种指使,你看着心里舒服吗?”

  “唉,连清啊,不是娘说你,你要是听你爹的话,把心思都用在咱马家烧锅,掌门人怎么会落到连堂手里啊,你是长子,肯定是你的,可你这些年太纵容自己,脑子都用在玩上了,这么大的家业你爹能交给你吗?”

  “娘,你也这样说,这样看我,我在你们眼里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就是缺心眼的傻子,我回来干啥啊?”说完,一摔门,走了。

  马连清刚刚走出崇德堂门口,就见冯义仁从一旁闪出来,拉住马连清的手说:“大少爷,眼下这个家的确容不下你,我痛心啊。”说这话的时候,冯义仁的眼里还闪动着泪花。

  冯义仁这个举动让马连清非常感动,马连清伸手抱住冯义仁的肩膀:“冯伯,这个家除了您还疼我,再没有人拿我当这个家的人了。”

  冯义仁眼珠转了转,拉着马连清走到僻静处:“大少爷,我琢磨好多日子了,我想,咱有办法弄倒马连堂,不,他不叫马连堂应该叫余根儿。”

  “啥办法?快说说看。”马连清很急切地问。

  “最近我发现这个马连堂经常在家里接待一些不买酒也不卖酒的生人,有时候跟马连玉在一起悄悄地说话,好像还很诡秘,我猜想,弄不好就是共产党八路军,等我摸准了,告诉你,你在日本人那里一说,不就把马连堂,不,余根儿……”说着,做了用刀杀头的姿势。

  马连清一听:“是真的吗?要真是那样,我可就有翻身的机会了。”

  “大少爷,你就听我回话吧。”

  自此,冯义仁,加强了对马连堂的盯梢,四处搜集马连堂与清河支队之间来往的情况,冯义仁就把马连堂和马连玉见面,资助共产党地下交通员,在马家秘密接待清河支队政委胡群的情况告诉了马连清,马连清就给山本小队长打电话,山本将马连堂抓捕送进县城宪兵队大狱,马连清和冯义仁暗暗得意。

  老佟四处奔走,串通几家大户,联名作保,并筹集巨款,把马连堂保释出狱。马连堂回到清河镇,一进门就看见了马连芳。马连堂喊了一句:“姐,你回来啦?”

  马连芳笑笑说:“是啊,刚进家门,走,到你屋去,跟你有话说。”说着二人一前一后,就进了马连堂的屋子。正所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听,姐弟俩说的话就被悄悄地躲在马连堂屋子窗下的冯义仁听到了,他伸长耳朵想仔细听听说话内容,可惜声音小,他只隐约听了个大概。马连芳低声说:“过几天有一位天津地下党组织重要人物要在清河镇过境,需要想办法配合,并确保安全,现在清河支队的人都去白洋淀集训去了,抽不出人来完成这项任务,所以政委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我心里没底,想让你帮帮我,你不会拒绝吧?”

  马连堂说:“姐,没问题,你放心吧,我觉得我脑瓜够灵活的,我帮你。”

  再往后,冯义仁就听不见了,正想离开。就听屋门一响,马连芳走出来,看见冯义仁不自然地站在那里,就问:“冯伯,您这是……?”

  冯义仁慌忙答道:“哦,我没事,没事,我是打这路过,没事,你们忙,你们忙。”说着就快步离开。

  马连芳追上去,抓住冯义仁的胳膊问:“冯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听了我和连堂的谈话?”

  冯义仁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没,没,没,我只是路过,我啥也没听见,咱都是一家人,怎么,你们姐弟俩说话,还怕我听见吗?”

  马连芳皱皱眉,转身回到屋里,跟马连堂说:“我感觉不妙,冯伯好像偷听了咱俩的谈话。”

  马连堂站起来:“姐,我估计冯义仁他还没有胆量向日本人告密的,咱抓紧办,办完就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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