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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火葬场来了车,把廖素珍的遗体拉了去火化,沈建功计划中午取了骨灰就直接去通州,赶在十二点以前下葬。清晨有人敲门,大凤去开门一看是小二子。

  小二子进了屋对六嫂说:“大毛说让我来,怕你们车不够用。”

  沈建功听了说:“你这个妹妹是个办事的。”

  大凤和小穗儿看家,从昨天晚上起,小穗儿就躺在床上再没出那个屋。

  到了通州许三儿大徒弟早就带着许三儿的几位徒弟侯在路边,六哥冷眼一看,许三儿的徒弟来的不及师父下葬时的一半儿。

  众人进了坟地,许三儿大徒弟早就请人打好了墓穴,天气格外的好,潮白河已经封冻,冰面被太阳照的亮晶晶的。

  “大哥,老太太造化,昨天打墓穴的时候我还发愁,这地冻了不好打,谁知道今年暖和,只冻了薄薄的一层,几锹下去就是软土了,你说这老太太不是疼苦我们吗?”许三儿大徒弟说。

  太阳正中午的时候,廖素珍入土下葬,众人跪在墓前,沈建功拿着铁锹填了头一锹土,叫一声师娘泪如雨下。

  一座新坟立在了潮白河边,众人烧纸哭了半天。

  许三儿大徒弟过来搀起六嫂说:“师姐,我把屋子收拾好了,等会叫几位师哥到那喝茶,完事我在畅春楼定了饭,您瞧我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六嫂哭的俩眼跟桃儿一样说:“去问大哥,我哪儿还有主意?”

  走出坟地来到许三儿的院子,麻金城抬头一看心里想,想不到师伯许三儿把这么样气派的一个院落给了白玲,足见他和师傅的交情,又想到过去师傅没有带自己来过这,心里有些不快。

  六哥看见院子,见物思人,不由就想起了过去,特别是那一院子的梨树。

  进屋许三儿的徒弟们上了茶,沈建功说:“老大,正好有个事跟你商量。”

  “大哥有话尽管说,商量俩字我可不敢。”许三儿大徒弟说。

  沈建功把师娘临终时候说到要平分这房子的话说,许三儿大徒弟一听连忙摇头说:“大哥,这个可不行,我师傅的遗嘱是不能改的,上次来我说租出去无非是想别空着这房子,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特别是师娘又做了古,我要这么做,我不成了乘人之危了吗?“

  “你别多心,这是师娘真心实意的嘱咐我,我要是不给办了我也不踏实。这些年多多劳累你了,这也是她老人家的一份儿心思。”沈建功说。

  “大哥,你都不如打我一顿,我师傅和师叔是同门的兄弟,我们虽然不是一枝儿可差得并不远,这事您可千万别再提,伺候师傅师叔和师娘是我份内的事。”许三儿大徒弟说到这涨红了脸。

  “我妈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六嫂说。

  “师姐,话不能这么说,我跟师傅学艺这些年,忠义二字也略知一二,这个是不能从命,否则别人以为我这些年照顾师父师叔是另有所图,你叫我怎么做人?”许三儿大徒弟说。

  麻金城看到许三儿大徒弟意思坚决说:“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既然兄弟是这样说,以后咱们再商量。”

  许三儿大徒弟在畅春楼定了饭,虽然上了一桌子菜,没人有心思吃,许三儿大徒弟使劲的张罗,还是没效果。

  眼看着一桌子的东西没人动,许三儿大徒弟着了急说:“大哥,是不是我点的菜不好?”

  沈建功知道大家不吃的原因说:“兄弟,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师娘的走让我们太伤心了,没心思吃。不过你放心,不是对你的菜有意见,帐咱们也一分不差掌柜的。”

  掌柜的听了走过来说:“这位一定是大师兄,我认识你的师弟六哥,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沈建功听了奇怪的问:“掌柜的,我没说错话。”

  掌柜的说:“你是没说错话,做买卖就是为了挣钱,这没有错。许三爷是我的老主顾,活着没少照顾我的买卖。你师父在我这也没少吃饭。就我知道他们老哥儿俩的交情,天下也难找,再说三爷这个大徒弟,四时五节的看护着老哥儿俩的坟墓,给三爷看房子,这个徒弟哪找去?你们怎么也得给面子,不吃不喝的他脸上当然过不去。我虽然是买卖人,那是活着的办法,今天这顿饭是我侯着,我没说要你们钱哪?”

  掌柜的一席话把沈建功说愣了,连忙解释说:“掌柜的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到饭馆就是吃饭,到澡堂子就是洗澡,您这不是把斋(把斋,回教的一种习俗,日间不食)来了?”掌柜的说。

  沈建功听了说:“大伙儿给老大和掌柜的面子,说什么也得吃点儿。”

  众人听了都拿起筷子吃了饭,饭后大家下了楼,许三儿大徒弟走在后面埋怨掌柜的:“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都不敢这么说。”

  “不说能吃吗,不吃这饭不就白做了?城里人就是能装洋相。”掌柜的说。

  大家到了村口,沈建功要给费用,许三儿大徒弟说什么不要。

  沈建功无奈说:“兄弟,别的事先放一放,租房子的事就定了,房钱你拿着,就算是咱们三伯、师傅和师娘祭奠的香纸钱这总行了吧?”

  许三儿大徒弟说:“您放心,我一分钱的出处都有帐,我会给大哥一个交代。”

  傍晚的时候大家都回到了家里,沈建功要留小二子吃饭,小二子不吃走了。

  六嫂觉得这时候的家显得分外的空,父亲走了以后,她的感觉是少了一个人,母亲走了真是塌了天。这的一切都和母亲有关联,包括这一家人,必须要在母亲的背景下感受,现在这个背景没了,无论是这个院子还是这几间房子,都好像浮在了水面上。

  袁青回家第一个关心的是小穗儿,到了家就去了西屋,只见屋里没有人,大凤正在厨房了熬粥,这是六嫂吩咐的,因为这些人现在的状态最好是喝粥。

  “大凤,小穗儿呢?”袁青问。

  “刚还在屋里。”大凤说。

  “她今天吃了什么了没有?”袁青说。

  “我说了半天喝了几口面汤。”大凤说。

  袁青想起小穗儿曾经就走丢过,心里一阵的紧张,转身又去找,就见小穗儿从外边走回来直接去了西屋。

  袁青紧走了几步,因为她怕小穗儿又把门反锁上。

  “小穗儿,你到哪去了?”袁青问

  “出去遛遛。”小穗儿说。

  “这么冷的天?”袁青说。

  “屋里闷得慌。”小穗儿说。

  “一会粥熬得了你去喝点儿。”袁青说。

  “你们先喝吧,妈你上那屋去吧,我自己待着。”小穗儿说。

  袁青看到小穗儿的情绪还算稳定,只好走出屋子。

  就在袁青去西屋和小穗儿说话的功夫,正房里说着袁青为什么没和岳超一起来的话。麻金城的解释是,大嫂大概是考虑到这件事大哥是躲不开的,怕在一起别扭。

  袁青进了屋,看到大家不说话了,这在过去是没有过的,因为一家子人互相是没有什么隐瞒的。袁青想起,和沈建功有了小穗儿以后,他们一天也没离开过师娘,从这方面来说,她和师娘的时间算最长的,没了沈建功是师娘把她维系在这个家里,现在师娘走了,怎么就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

  大凤问粥熬好了要不要吃,麻金城说:“这么冷的天儿喝点儿热粥不错,放桌子吧。”

  放了桌子端上粥,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喝粥。

  “我想起一件事来,趁着我还没走跟你们商量商量。妈不在了,小穗儿怎么办?”袁青问。”

  这个问题,袁青问起来是正当防卫,除了沈建功再没有一个人能说,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廖素珍在的时候,没人考虑自己的角色问题,统统在她的指挥下,你只要照做就错不了。其实这个问题还是存在的,现在没人来协调这些关系,才让大家想起了这些本来就不能回避的问题。

  如果现在袁青和沈建功还是两口子,这个问题只要他们之间商量即可,可是现在不是了,袁青觉得自己孩子的事也要跟这个家商量,心里不舒服但是不得以,师娘疼小穗儿和孩子,所有的人的事她都事无巨细的照管,虽然让大家感到温暖,维系了一家人的亲情,这是好的一面,可是一但她不在了,很多事情就显露出来。

  “师娘不在了,现在大哥是一家之主,这个事你得问大哥了。”麻金城到底是滑头,一脚把球踢给了沈建功。

  “我已经把师娘的意思告诉大伙儿了,这还用问吗?”沈建功说。

  “师娘的意思我当然听明白了。”袁青说。

  六嫂听出了袁青并不认可的意思说:“嫂子,那你的意思呢?”

  “小穗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过去我曾经想把小穗儿带到杭州,考虑到她们娘儿俩谁也离不开谁,现在,师娘不在了,让小穗儿跟着我,我觉得我有这个权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袁青说。

  袁青的话无懈可击,孩子跟着妈这谁能拦得住呢?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由把眼光都集中在沈建功的脸上。

  沈建功听了低头不语,他心里也在反复琢磨。小穗儿的确是个问题,孩子跟着妈这没错,就凭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北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可是师娘临终前有句话,除了自己和白玲别人是不能指望,这句话和其它对于这些人的话,沈建功到现在并没有理解,执行师娘的遗嘱也是本分,怎么想怎么难受。

  “沈建功,我想听听你的,你不是这儿的一家之主吗?”袁青看沈建功不说话说。

  “我再想想。”沈建功说。

  “不能想了,我明天就得回去。你要是同意就让小穗儿跟我走。”袁青说。

  “我这么想,师娘的意思是,小穗儿要是还在这儿,一家子还有念想,她要是走了就人去楼空了。”沈建功说。

  “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能不考虑我的女儿。”袁青说。

  “大嫂,你就是带着小穗儿走,还有个转学的手续,不能这么急吧?”六哥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事不用你们操心,我都办好了,只差你们一句话。”袁青说。

  “怎么是人去楼空?还有俄呢。”大凤不当不正的说了一句话。

  “你算个屁!”麻金城说。

  “老二,我再次警告你,不许对大凤这么说话,师娘跟我说过,她在不许你这样,她不在就由我说了算!”沈建功说。

  麻金城听了不说话了,袁青接着说:“沈建功,你到底怎么想现在能说吗?”

  “还是听师娘的。”沈建功说。

  “难道我这当妈的就没有权利了吗?”袁青说。

  六嫂一直就忍耐着,她想不到母亲刚刚走了,第一个发难的是大嫂,看见沈建功为难几次想说话,都被六哥拦住。再加上,大嫂是小穗儿的妈,的确没有道理,可是就自己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临终这样的嘱咐也不是随便一说。

  “大嫂,今天大家都挺难过,这件事不能缓缓再说吗?即使让小穗儿跟你走,明天也太赶了的慌了。”六嫂说。

  “那好,你们给我个准信儿,什么时候呢?”袁青问。

  “你先回去,有了准信儿我一准儿的告诉你。”沈建功说。

  “沈建功,这么多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你拿我不当回事,你知道师娘是怎么过来的?就你这样的不负责任,我把小穗儿交给你我能放心吗?”袁青说。

  这些话捅了沈建功的软肋,不由得低下头来。

  “谁还能杀了她是怎么着?”六嫂听了瞪起眼睛说。

  “你干嘛?”六哥拦着六嫂说。

  “白玲,我让你一次不能让你一辈子,这件事你是管不了的,到哪我都说的出理去。”袁青并不退让。

  “哎哎!这干嘛?真是一杯之土未寒,六尺之孤何托。这怎么唱上逼宫了?”麻金城说。

  “老二,我顶烦的就是你这个冷言冷语,我今天就要把小穗儿带走,谁说了也不算!”袁青说。

  “好啦!这是什么时候?师娘刚入土,身上还有热乎气儿呢!”沈建功实在忍耐不住的说。

  他不想指责袁青,因为必定自已有负于她,他更不想在师娘走了以后第一个发生问题的是自己。沈建功是个厚道的人,即使就是其它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和别人正面冲突,可是眼下再不说话看来是不行了。

  “沈建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闹丧?我是争财产还是争房子争地?我争的是我的女儿,即使你们不再认为我是这个家里的人也没关系,可是小穗儿是我的,这谁能说不是?”袁青今天看来铁定了心。

  中国人做事总讲个天时地利人和,好像这是衡量事情成败或者利弊的标准,这三条占上一条就有了资本。袁青占的正是地利,是角度有力,她的角色谁也代替不了,她也是看准了自己的有利条件,所以才不肯退缩。

  “大嫂,你不放心小穗儿这是对的。眼下师娘走了,你担心没人照顾她,尽管师娘有托付,看来你是不认可 ,这样,咱们问问小穗儿,看看她的意思。”六哥说。

  “她是孩子,她懂得什么?她在这住惯了当然就不乐意走,咱们不能听她的。”袁青说。

  “小穗儿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吃奶的时候,你就是到了法院,也得考虑她的意见。”六嫂说。

  “不吃奶就不要妈了?”袁青说。

  “嫂子,你糊涂了,这个问题是你问小穗儿的。”麻金城说。

  “麻金城,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你最没资格说三道四。”袁青说。

  大凤听了看着麻金城,因为她不知道麻金城和这个家的一切,她当然不明白袁青为什么这样的说,而且这么反感自己的丈夫。

  大凤虽然没说话,可是她的眼神让沈建功紧张起来,因为麻金城是看见了大凤的眼神的,他一定会有反应,如果大凤不在场,麻金城对袁青的话或许让一步,必定他这个大哥的面子在这,现在不同了,他必须在老婆面前争一个面子。

  想到这沈建功看着麻金城,只见麻金城冷笑了一下说:“大嫂,我不知道你这是跟谁?即使就是你想让小穗儿跟你走,也用不着这么急扯白脸的?师娘入土这才几个小时,你觉得合适吗?这不叫闹丧你管这个叫什么?我冷言冷语的告诉你,嫂子,我们不争这房子,永远是小穗儿的,这你放心了吧?”

  “二哥……”六哥感到这些话能炸了窝,本来是想宁人息事,麻金城的话让这个希望彻底泡了汤。

  果然,袁青立起眼眉说:“麻金城,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争小穗儿是争这房子?实话告诉你,大概你也不知道你大嫂现在混的怎么样,就这堆破房子还真入不了我的眼,你们留着吧,可我不能把我女儿扣在这房子里一辈子!”

  麻金城拱火,袁青发狠,特别是说出了这堆破房子扣着小穗儿的话,叫六嫂无法再忍耐,站起来说:“大嫂,破房子你也没少在这住啊?我们是不知道你现在混成什么样,可是我们看见过你原来在这是什么样。”

  “白玲,妈在的时候我让着你小,怕老太太生气,你别得寸进尺,我可不怕你。”袁青真的豁出去了,连一贯顾忌的六嫂今天也不放在眼里。

  眼看着局面越来越僵,大家都觉得坐在了火药桶上,六嫂是什么脾气在座的人都知道,甚至都领教过,如果说唯一没吃过她的亏的是沈建功。沈建功想压制六嫂,怕她说自己向着袁青,想压制袁青又怕说一家子都欺负她,一时进退两难。

  六哥此时也是干着急,因为六哥在这个家里,谁都可以数落他,这已经成了传统,即使说出话来也没分量。他是既管不住老婆 也惹不起谁。

  “你们别瞎嚷嚷了,我哪也不去。”小穗儿拿着杯子走了进来,说完拿起暖壶倒水。

  “小穗儿,你这样说得是你自己的意思,没人教给你?”麻金城堵住了袁青的嘴,他的目的当然是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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