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章从回春堂药店出来,感觉通过和白氏这么一折腾,好像身体内淤积好多天的沉重和酒精一起都释放出来了,浑身轻松了许多。他忽然想去东码头看看,因为最近有日本人在二道街东头开了两家新民会合作社,专门收购清河镇一带的粮食、烟叶、白酒、老醋等土货,雇佣民船走水路运到塘沽,然后再转运到日本。他还听说,这两家合作社刚刚挂牌就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只要他们看中的东西,哪怕本地商家已经谈好,也必须低价让给他们,如果不依从,就会有不明身份的人暗中伤害,已经有好几家商户吃了这种亏。这段时间,作为商会会长的马永年亲自出面找新民合作社协商,要求他们公平交易,但得到的却是更加强硬的回答。马永年让他出面协调,作为镇长,他也看到了清河镇民怨沸腾,纷纷找他,要求秉公办事,惩处日本公司。他知道日本人惹不起,就专程去县城向袁县长讨处方,袁县长只是皱眉摇头,没有好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池田反映,池田却说:“那是大日本帝国商人奉命开办的公司,他们收购土特产运往帝国,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需要,也是清河镇的荣幸,清河镇百姓要支持,谁反对也不行,你这个镇长要保护日本公司,不能出任何差错。”池田的话让王云章感到了压力,因为如果偏袒新民会合作社,势必引起清河镇百姓的不满,如果公事公办,日本人谁敢得罪,真不好办啊。这几天一想到此事就脑仁疼,就感叹日本人的饭碗子不好端,他找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千方百计安抚百姓,只要不出人命,糊弄一天算一天。他沿二道街一直走着,突然,迎面走来两个陌生人,王云章感觉来人蹊跷,就走过去一把抓住其中那个岁数大一点的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原来,来人正是清河支队手枪队长周汉龙,他奉上级命令化装成老百姓,到清河镇来找马连玉,当面接受马家的馈赠。周队长胸前斜挎一个蓝色布包,身边跟着化装成随从的战士小李。二人刚下船,就遇到了王云章。周队长眼珠一转,沉静地说:“来串亲的。”

  王云章一听是本地口音,但很陌生,很少见,就大声喊叫:“串亲?不对,我看你是共产党!”

  周队长装作焦虑万分的样子说:“俺家里老人病了,没钱治病,这才来清河镇找亲戚借钱,顺便趸点百货想拿回家里卖,赚点钱好还债。”

  王云章不信,扭住周汉龙的胳膊,大声嚷嚷着:“不行,我看你不是良民百姓,走,跟我去镇公所说清楚。”

  周队长一边挣脱一边故作惊慌地说:“别,别,我可是良民啊。”说着一只手就往布包里摸,布包里有一把鸡腿撸子,那是他在一次战斗中的战利品,因为立了大功上级就把那支枪奖励给他了。小李表面上也很惊慌,眼睛却机灵地观察着四周动静。

  就在这时候,马连玉来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汉龙,对王云章说:“咦,这不是我表哥吗,怎么得罪王镇长啦?”

  王云章停住手问:“他是你表哥?真的吗?”

  马连玉笑呵呵地说:“那还错得了?他娘是我姨,我们是姨表兄弟。”

  王云章狐疑地说:“我怀疑他是共产党,马连玉,你可知道,跟共产党有瓜葛或者包庇窝藏共产党都是大罪过,要掉脑袋啊。”

  马连玉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知道,我可惹不起共产党,也惹不起你镇长大人,更惹不起日本人,我就知道做个本分的良民老百姓最平安。”

  王云章松开手,用关切的语气说:“马连玉,记住喽,眼下清河镇是日本人的天下,遇到共产党,别犯糊涂。”说完,耸耸肩膀,走进一家货栈。

  周队长抢上前抓住马连玉的手:“连玉,刚才多亏了你啊。”

  马连玉说:“是啊,要不然,王云章还真会把你弄到镇公所去,那麻烦可就大了,这样吧,你今儿别走了,就住在清河旅社,那里相对安全一些。”

  清河旅社老板是清河镇一个国民党退伍军官,账房先生是台头人,是马连玉联系发展的一位外围群众。

  转天早晨,周汉龙去河边转悠,说是散心,其实是在熟悉清河镇地形。他慢悠悠地溜达,不觉就来到二道街十字街口,刚一拐弯,与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又是清河镇镇长王云章,王云章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别动,快说,你到底是不是共党分子?”

  周队长马上现出急赤白咧地的样子,惊慌失措地说:“你,你可别乱说话,我又不认识你,干啥老纠缠我?”

  王云章说:“当然不认识啦,你来清河镇到底要干什么?”

  周队长眼珠一转左右环顾,见周围没有他人,就突然朝远处一位老爷子喊了一嗓子:“四姥爷!”说着,挣脱了王云章,撒丫子就往清河旅社跑去,王云章追到清河旅社门口,怒气冲冲大喊大叫,账房先生出来放过周队长,横身拦住王云章,脸马上就沉下来了,破口大骂:“王云章,你长眼了吗?啊?你敲诈人也不挑个地方,难道你不知道清河旅社老板是谁?”

  王云章当然知道旅社陈老板曾经当过国民党军队连长,打过枪,杀过人,吸过鸦片,嫖过女人,自从他来这里开了旅社,把一个清河镇上混了多年吃黑饭的人弄死,扔进了大清河,一下子把那些黑白两道全都给震住了,谁也不敢招惹他了。王云章刚当上清河镇镇长的时候,曾跟这浑身上下兵痞味的老板打过交道,那次是他王云章不知深浅,逮谁敲诈谁,没想到被兵痞老板踢了一脚,至今落下腰眼儿疼的病根。今儿他见账房先生搬出了旅社老板,心说,这老兵油子可惹不起,等有机会我得让这个老兵油子吃点苦头,让他也知道我也可以是马王爷三只眼,我这个镇长也不是木棍插土豆——假装小大人,更不是泥捏面做吃素的。想到此,转身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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