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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得知沈建功回来的消息,袁青就没有停止过眼泪,她更想不到见到了沈建功更让她不能摆脱。特别是听了丈夫九死一生的经历,更觉得这真是命运在捉弄自己。想起了过去跟丈夫的日日夜夜,对他的埋怨,冷漠直到最后沈建功的出走,难道这都是他的原因吗?丈夫满脸的伤疤和那条残废的腿一刻也没从袁青眼前离开。

  放弃岳超回到沈建功的身边,这对岳超也不公平,在杭州的日子里,是岳超帮她走出困境,正如师娘说的,自己要不是真心的想跟着岳超,又怎么选择了他?

  其实,现在袁青觉得自己对丈夫的心痛远远大于两难的心境,她甚至不能从这个心境里自拔。

  想累了,哭累了,袁青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岳超坐在她身边。

  “醒了?去吃饭吧。”岳超说。

  “我不想吃,你去吃吧。”袁青说。

  “你不去大家都吃不好,还是去吃一点。”岳超说。

  “我还哪有心思吃饭?”袁青说。

  “我不想问你怎么想的,可我能告诉你,我能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岳超说。

  “我还有什么想法?我脑子都乱了。”袁青说。

  “后天就要上班了,不行我先回去,你在家里多住几天好好的想一想?”岳超说。

  岳超这句话怎么理解都有道理,说是变相的催促袁青走也对,换上谁也会觉得这个办法是最有实效的,说岳超真的能理解自己,大度和善解人意也说得通,因为岳超自从认识了袁青就是这样的和顺,他能做到这点。

  看着有些无奈的岳超,袁青也怜惜起他来问:“你没多想吧?”

  “怎么会?你一家都是好人。”岳超说。

  “我跟你回去,明天咱们就走。”袁青说。

  袁青和岳超走了,麻金城把沈建功拉回了家。

  “这世界上的事真是千奇百怪,本来你跟小穗儿妈是夫妻,可是现在却是她走了你才来,竟然不能同在一个屋檐儿下,老大,你觉得委屈吗?”廖素珍问沈建功。

  “后悔也是过去了,我不委屈。”沈建功说。

  “对,过去的事有的就得忘了,有的非得记着不可,不该忘的事忘了就是糊涂,该忘了的事忘不了就没法儿活着。”廖素珍说。

  沈建功把想给师傅上坟的事跟廖素珍说了,廖素珍说:“这个我不拦着你,上完了坟想着去谢谢你三伯的大徒弟,人家年年香火不断的伺候你师父,这个意思你得给我带到了。”

  沈建功兄弟三人加上六嫂,找了个星期天去了通州,到了白葆春的坟地一看,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荒草,坟头上还有压着的镇头纸钱,形状依然如故,足见许三儿的大徒弟是真的用心。

  四个人焚香设贡,烧纸跪拜了师父白葆春和师伯许三儿。这里只有麻金城没见过许三儿,因为是辈分在那,磕头是少不了的。

  沈建功看着师傅和三伯的坟头想起那些日子的相处,好像就在眼前,不由得伤心起来,六哥和六嫂也跟着掉眼泪。

  “大哥,这两天都连着本儿唱哭戏了,难受会儿得了。”麻金城劝道。

  四个人又给许三儿和师傅的坟头培了土这才走出坟地。

  潮河正赶上秋季水大,河面宽阔非常的壮观。四个人站在河边观看,各自想着心事。沈建功想到了自己的今天,觉得对不起师傅和师娘。六哥更是感慨万千,这里面和许三儿打交道最多的是他。六嫂当然想起了那个月亮很亮的晚上,和六哥在这里定了终身的情景。

  “大哥,师娘不是说要找三伯的大徒弟道谢吗?我去找他,你们往前走有个《畅春楼》,是这里有名的饭馆,师傅第一次带我来的时候,三伯就是在这请师傅喝的酒,不如就在这里请请三伯的大徒弟。”六哥说。

  “好,你快去快回。”沈建功说。

  三个人走进了酒楼,里面人不多。挑了座位坐下,掌柜的走过来。

  “几位吃点什么?不是本地人吧?”掌柜的说。

  “眼力不错,您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本地人?”麻金城说。

  “瞧您说的,做买卖的没这点眼力我就甭混了,点菜吧?”掌柜的说。

  “再等等还有人呢。”沈建功说。

  正说着六哥带着许三儿的大徒弟进了门,掌柜的不愧是买卖人,竟然还记得六哥。

  “哟,这不是许三爷的师侄吗?”掌柜的打着招呼。

  “掌柜的真是好记性,你今天就照着那天我师父和我三伯弄的那桌菜再来一回。”六哥说。

  “得嘞,您就瞧好吧。”

  乡下的饭馆,一年也不准碰见这么一桌像样的酒席,乐的掌柜的一跑一颠的奔了后厨。

  饭菜上来了,六哥把麻金城介绍给了许三儿的大徒弟。

  “师娘挺好的吧?”许三儿大徒弟问。

  “挺好的,这次让我们来,一个是给师傅和师伯上坟,还有就是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师傅。”沈建功说。

  “大哥说什么呢?都是一家子你客气什么?”许三儿大徒弟说。

  又说了会儿话许三儿大徒弟说:“正好有个事想跟你们特别是师姐商量一下。”

  “什么事呢?”六嫂问。

  “现在好多城里的人都来咱们这租房子住,都是些城里画画的,房钱给的还可以,前几天来了个人,非要把我师父这套宅子租下来,我不敢做主,因为师傅临死的时候有交代,把这房子给了我师姐,您看行不行呢?”许三儿大徒弟说。

  不是许三儿大徒弟这么说,六嫂几乎就忘了许三儿的遗嘱,忘了自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六嫂听了说:“你的意思呢?”

  “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房子可着这个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价钱一定也错不了,空着也是空着,何必不挣俩钱,哪怕是给师娘买点心呢?”许三儿大徒弟说。

  六嫂听了没了主意,看着沈建功哥仨,麻金城听了说:“怎么,白玲在这还有房产?”

  六嫂把许三儿的遗嘱的事说了一遍,麻金城说:“我看行,租了比空着强,再说,房子就得有人住,没有人气儿暖着早晚就得爬架。”

  沈建功说:“这个事还得回去跟师娘商量,我们不好做主。”

  “大哥就回去尽快让师娘拿主意,租房子的人来了好几趟了,本来我想过些日子去北京问师娘呢。”许三儿大徒弟说。

  几个人吃了饭,和许三儿大徒弟道别回了家。

  进门已经是傍晚,大凤正在做饭,进屋看见廖素珍躺在床上,这在平日是不多见的,大壮坐在床里面,小穗儿坐在姥姥旁边。

  六嫂问:“妈,您怎么了?”

  廖素珍说:“没事的,我就是又犯了气短和驾云的毛病,躺一会就好了。”

  “您不能老是这么耗着?我就说养病如养虎,干脆上医院看看去。”麻金城说。

  “看什么?看也是这样。你们要是让我省点心我就能好。”廖素珍说。

  六嫂把上坟和许三儿大徒弟的话对母亲学了一遍,廖素珍说:“按说你干爹的这份儿心思原本咱们不该要,当时是不得已,不能拗了他的意思。再说,你干爹的大徒弟一年到头看着房子又伺候着你爸爸和你干爹他们哥儿俩,咱们无以为报。我想他既然提出来了,我看就这样,把租房子的钱就给了他,也算让咱们心安。”

  “那就告诉他,他等信儿呢。”沈建功说。

  “只有一样,房子的格局不能动,不能乱改,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儿,租的时候,把你三伯喜欢的东西都拿回来,不能丢了。叫他把你三伯的相片给我送回来,我在这供着他们。”廖素珍说。

  廖素珍不是运筹帷幄的将帅,她不过是一个竭尽全力用心血维持丈夫这个家的人。特别是把不同血缘和姓氏的这些人团圆在一起,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此她付出了心血和精力,吃尽了身心两方面的苦头。她知道,她必须稳得住,如果她要是乱了方寸,这个家就真的乱了。她就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表面的平静是用在水下双脚下不停的忙碌换来的。

  廖素珍有一个认识使她能够在维系家庭,处理危机的时候常有胜算,那就是因势利导,而不是强人所难。替别人设身处地的想,而不是以己之心度别人之腹。每到出现矛盾和问题的时候,她会做到换位思考,并且,她对这几个徒弟做到了知己知彼,所以能够百战不殆。

  她虽然没有一般母亲和子女之间血缘的有利条件,可是她会有母亲一样的慈爱之心,甚至比一般的母亲付出的还要多,关键的是,她做到了无私两个字。

  人当然不是铁打的,廖素珍也是血肉之躯,她的能量也是有限的,她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廖素珍病了。

  廖素珍病了大家着急 ,特别是六嫂,不管母亲怎么不乐意去医院还是送了去。

  西医的诊断就是心肌缺血,并且血压很低。开了药吃了就是不见效。六哥想起了通州的张云鹤去了通州去请,顺便告诉许三儿大徒弟租房子的事,到了以后才知道张云鹤已经作古。

  麻金城请了个中医大夫到家来看病,那个大夫把了脉说:“心衰是肾气不足,这个病是劳心所致。这样的人一天就是平常人的十天,要想守住性命就不能操心劳神,更不能情绪激动,神伤了就不可治了。”说完开了方子走了。

  母亲病了,六嫂接走了大壮,小穗儿也和姥姥一起睡在大屋不走,沈建功更是守着师娘煎汤熬药,昼夜不敢离开。

  白天指着沈建功和大凤,晚上麻金城,六哥和六嫂也来倒换。

  俗话说,守善之人自能知命,廖素珍自己知道自己,一直说:“不用忙,该走的留不住,留住的不该走,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大家忙乱了两个月,廖素珍的病日重一日,这天冬至,清晨起来廖素珍对守在床边的沈建功说:“老大,今天是个节气?”

  沈建功说:“您等着我给您看看月份牌儿。”

  沈建功查了日历回来说:“今天是冬至。”

  “按说冬至该吃饺子。”廖素珍说。

  “师娘,您要想吃饺子我让大凤给您包几个?”沈建功听了师娘想吃东西特别的高兴的说。

  “大伙儿一块儿吃才香。”廖素珍说。

  “那咱们就晚上吃,您想吃什么馅儿的?”沈建功说。

  “你和白玲都爱吃羊肉西葫芦,我看就依着你们,你是老大,白玲是咱们家唯一的一个女孩,由着你们俩没人挑理。”廖素珍说。

  沈建功听了心里一阵难过,师娘病了好容易想吃饺子,竟然还是把自己放在一边。

  “师娘,您想吃什么馅儿的依着您,别想着我们了。”沈建功说。

  “就吃这个馅儿的,我还想着小穗儿刚满月的时候,在你那的胡同口咱们买了羊腿包饺子的事,那饺子就挺好吃。”廖素珍说。

  “行,就听您的,我一会儿就买去。”沈建功说。

  “老大,你先把小穗儿打发上了学,我跟你有话说。”廖素珍说。

  小穗儿上学 ,沈建功送到路口,小穗儿说:“你不用送我了,你看着我姥姥去吧。”

  “你姥姥要是看我回去的快,一定知道我没送你到学校,那她就不放心了。”沈建功说。

  送了小穗儿,沈建功预感到有点不妙,师娘这么些日子饮食懒进无精打采,怎么今天就精神起来还想吃饺子?这几天他不断的梦见草原,梦见海日古湖,梦见格日勒,特别是梦见了那条浑身上下都是金黄色的大鱼,难道这有什么预兆吗?

  沈建功胡思乱想的买了羊肉西葫芦回了家,进门看见大凤正往屋里端一大盆热水。

  “这干嘛?”沈建功问。

  “师娘说要洗洗澡,让我弄点热水。”大凤说。

  “洗澡,大早晨起来的?”沈建功说。

  “我把屋里的火炉子捅旺了,师娘要洗也很暖和。”大凤说。

  沈建功听了抬腿要进门大凤拦住说:“你别进来,师娘说你要是回来了就叫你在外边等会儿。”

  沈建功只好站在院子里抽烟,等了好一会儿,大凤出来了,端着廖素珍换下来的衣服和一盆洗过的水。

  “师娘叫你进去呢。”大凤说。

  沈建功扔了烟头赶紧进了屋,廖素珍围着被子半坐在床上,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毛衣脸色红润,这件毛衣还是袁青在小穗儿小的时候给她织的,沈建功根本就没见过。

  “饱不剃头饿不洗澡,师娘,您什么也没吃怎么想起洗澡来了?”沈建功说。

  “洗洗,都臭了。老大你坐这,咱们娘儿俩说会儿话,我今天觉得好一点儿。”廖素珍说。

  “师娘,好容易您有点儿精神了,您好好躺着,说话儿什么时候不行呢?”沈建功说。

  “你不知道,说话也去病,去心病。”廖素珍笑着说。

  “师娘,您想说什么?”沈建功心虚的问。

  “咱们家你是老大,我有点事想托付托付你。”廖素珍说。

  “师娘,咱们家的事您说了算,我听您的。”沈建功说。

  “师娘不能总说了算,我也不能总能管事,该你的了。”廖素珍说着淡然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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