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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金城带着六嫂来到西山,进了家门沈建功正在床上用毛巾擦着那条残腿,床边还放着一盆热水。自从来到北京,沈建功从没打开过伤腿,因为怕师娘看见伤心,可是这腿每天晚上要是不晾一下,疼痛难忍,借着这个机会,他用热水清洁一下。

  听到门响,沈建功赶紧要拉过被子想捂上伤腿,六嫂已经进了门。

  “白玲?”沈建功看见六嫂进了门也吓了一跳。

  六嫂来不及叫大哥搂住沈建功哭了起来,麻金城在后面劝着说:“行啦!跟唱《杀庙》似地。”

  沈建功也强忍着眼泪说:“快坐下,别哭了,我这不是挺好的?”

  六嫂看见沈建功那条残废了的腿更是伤心,沈建功赶紧把腿藏在靴子里。

  “你从杭州回来了?”沈建功问。

  “今天早晨回来的。”六嫂擦了擦眼泪说。

  “小穗儿呢?”沈建功问。

  “跟我嫂子那呢,过两天她们一起回来看妈。”六嫂说。

  “你们俩先说着,我去弄点儿吃的,白玲听说你回来了,枪追着似地要来,我们还没吃饭呢。”麻金城说着出了门。

  麻金城走了六嫂说:“大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腿。”

  沈建功说:“看什么?”

  六嫂说:“我给你洗洗。”

  沈建功笑着说:“你真拿你大哥当了残废了,我自己还不会洗?”

  沈建功觉得既然白玲也看见了,不必隐瞒就拿出腿来,用毛巾蘸着热水擦了一遍重新用布包好,穿上格日勒给他织的羊毛袜子。

  “天这么热,你这样捂着不捂坏了?”六嫂说。

  “没办法,不这样这假脚磨着受不了。”沈建功穿好了靴子说。

  “在北京装个假肢呢?”六嫂说。

  “我回来也是这么想,这个假脚是自己做的,怎么也是不方便,走不了长道儿。”沈建功说。

  “我带着你去。”六嫂说。

  “过两天吧。”沈建功说。

  两个人说着话,麻金城从外边买来了饭和酒菜,六嫂调开桌椅三个人坐在桌子跟前。

  麻金城给沈建功倒了一杯酒说:“大哥,难题来了,刚才我跟师娘和白玲商量了半天。”

  麻金城把商量的结果跟沈建功说了,沈建功听了说:“我的态度也跟你们说了,我这样不能拖累你嫂子,她有了家是好事,白玲,你就往这个方面劝,你嫂子死心眼儿你是知道的。”

  “万一我嫂子要是不答应呢?”六嫂说。

  “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个事我是下定了决心,这不怨她,我是个废人,不是这样我早就回家了。”沈建功说。

  “大哥,你就别在附加什么条件了,白玲跟嫂子说着看,说到什么份上是什么份儿,现在别把事定死了。”麻金城说。

  三个人说着这些事,谁的心里都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廖素珍的生活态度,这不是勇敢,是真的见识。袁青和岳超带着小穗儿回到了北京,这天只有廖素珍和大凤在家。

  或者叫人逢喜事精神爽,袁青的确是满面春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穗儿穿着一身妈妈买的衣服也显得格外的精神。岳超这是第二次来到白葆春的家,跟着袁青后面笑嘻嘻的。

  “妈!”袁青喜气洋洋的叫了一声。

  “回来了?哟,这是谁呀?”廖素珍看着小穗儿说。

  小穗儿看见姥姥抱着她的胳膊不说话,大凤沏上茶,袁青看了看大凤说:“这是老二的媳妇儿吧?”

  “你能掐会算哪?”廖素珍问。

  “白玲告诉我的,我想一定是,长的真好!”袁青说。

  大凤叫袁青夸的红了脸,提着壶出了屋子。

  “妈,我还给老二媳妇买了一双皮鞋呢,一会儿让她试试。”袁青说。

  “你可真周到,等着老二回来谢你吧。”袁青说。

  “这小子我好几年没看见他了。”袁青说。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廖素珍说。

  大凤走了进来,廖素珍说:“坐这儿,这可不是外人,是你大嫂,这个你得叫姐夫了。”

  廖素珍说完自己也乐了说:“咱们家都新鲜,不知道怎么论了。”这句话说的是表面上,廖素珍说到这的时候想起了沈建功。

  袁青笑着看着岳超说:“叫你什么?”

  岳超问的一脸迷惑说:“怎样都行。”

  “我们这个就是好说话儿。”袁青一脸幸福的说。

  看着袁青这个样子,廖素珍心里一阵的发紧。

  大凤问:“师娘,中午吃啥?”

  “弄你们陕西的面,我爱吃,晚上等他们都回来咱们再好好安排。”廖素珍说。

  “不用,今天晚上我在全聚德定了桌,我给他们经理打了电话,晚上咱们一家子都去那,岳超请客。”袁青说。

  “对,我请客。”岳超连忙说。

  “穗儿,杭州好不好?”廖素珍问站在自己身边一直就不说话的小穗儿。

  “妈,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成了哑巴了,这两天说话都不超过十句。”袁青说。

  小穗儿听了转身出了门回西屋去了,廖素珍看着她的背影说:“大姑娘了就是不爱说话了,这不说话可随谁呢?”

  廖素珍忽然觉得这句话说的有点儿冒头,赶紧不说了。

  “我去给小六子打电话,叫他通知老二晚上都来。”袁青说。

  “我都告诉完了。”廖素珍说。

  “您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袁青问。

  “我叫他们天天晚上都回来,有备无患。”廖素珍说。

  这两天无论是六哥六嫂还是麻金城,没有一个不为回到白葆春家为难的,六哥干脆就是干完了活就回到西山去陪大哥。

  晚上大家都回到了家里,大毛要上班,六嫂带回了大壮。

  一家子人都齐了,可是热闹却是表面的,除了袁青两口子和小穗儿,每个人都揪着心。

  六哥和麻金城两辆车拉着全家人去了全聚德,吃着饭说着话,廖素珍发现,除了袁青外,谁的话也不多,心里直犯嘀咕,怕袁青看出什么来,因为她觉得这么早就让袁青知道太残酷了。

  吃了饭大家回到家里,大凤沏上茶,麻金城问:“嫂子,这回回家住几天呢?”

  “长不了,两天。”袁青说。

  麻金城听了看了一眼六嫂,六嫂当然明白这是让她知道掌握机会。

  “小六子,我看你现在老实了,哪回臭贫的不是你,今天你怎么没话了?”袁青发现一直沉默的六哥问。

  “有大嫂二哥在这,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六哥勉强笑了一下说。

  又说了会儿话麻金城站起来说:“我得走了,晚了路上不好开车。”

  六哥说:“我也得回家了。”

  “明天都上家里来,我待不了两天,我可想咱们一块儿热闹热闹呢。”袁青说。

  麻金城和六哥出了门,临走麻金城冲着六嫂使了个眼色,六嫂跟着出了门。

  “白玲,今天就瞧你的了。”麻金城说。

  “我心里打鼓呢。”六嫂说。

  “别打鼓呀,成败在此一举。”麻金城说。

  “你悠着点儿说,别直来直去的。”六哥说。

  “我是真不忍心。”六嫂说。

  “谁忍心?有别的办法吗?”麻金城说。

  两个人说完走了,六嫂回到屋里,袁青看见说:“你怎么没跟小六子走?”

  “嫂子,咱们姐俩好长时间没说话儿了,我想今天就不走了,好好的跟你聊聊。”六嫂说。

  “那可太好了,我想这么着呢,我怕小六子不乐意。”袁青说完乐了。

  “他那有心没肺的玩意儿还知道不乐意?”六嫂说。

  “我这么安排,白玲跟着你嫂子就在这屋,岳超睡西耳房去,我都收拾好了,这本来就是给你们预备的,大凤跟着我还有小穗儿大壮还睡西屋。”廖素珍说。

  大家收拾洗漱完毕,各回房间,六嫂心里又紧张又难过,来到母亲屋里,廖素珍哄着了大壮,小穗儿也睡着了,看见六嫂进了屋廖素珍看了看睡熟了的小穗儿说:“小点儿声。”

  “妈,这可真难为了我,我怎么说呢?”六嫂说。

  “早晚是说,直截了当。”廖素珍说。

  “我嫂子受不了呢?”六嫂说。

  “你什么时候告诉她她也是受不了,长痛不如短痛。”廖素珍说。

  六嫂还是为难,廖素珍说:“我跟你说去。”

  “妈,您受得了吗?”六嫂听了担心起来,这不是普通的谈话,是摘心肝的滋味,母亲这么大的岁数六嫂不能不考虑。

  “儿女是债夫妻是愁,我这是该你们的。”廖素珍说。

  廖素珍跟着六嫂进了正房,袁青正在铺床看见师娘进来问:“您还不睡?”

  廖素珍并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六嫂也低着头袁青纳闷起来:“怎么了?”

  “我大哥回来了……”六嫂说着话并不敢看袁青的表情。

  “什么?妈,这是真的?”袁青看着廖素珍问。

  “是真的……”廖素珍点头说。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能听见摆在条案上那架座钟的滴答声。

  袁青像瘫了一样坐在那发呆,吓得六嫂赶紧坐在床边说:“嫂子,你要想哭就哭,你别不说话,我可受不了……”

  “孩子,事到如今不告诉你是不行的,你想说什么妈给你做主。”廖素珍也走过来说。

  袁青半天才哭出声来,廖素珍和六嫂陪着掉眼泪。

  “你小点儿声,别让岳超听见,妈现在是先想知道你是什么主意?”廖素珍说。

  袁青只是哭说不出话来,一时廖素珍和六嫂陷入了困境。

  “孩子,妈知道你是明白人,人活着就是难,难怎么办?你总得把这个关过去。”廖素珍说。

  “妈,这个关你让我怎么过……”袁青哭着说。

  娘儿仨哭了半宿,袁青看着灯下的廖素珍,白发缕缕,眼含泪光,心里不忍起来说:“妈,您别跟着难过了,都是我们不好。”

  廖素珍叹了口气说:“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什么叫熬着呢?我活了一辈子都没有你师父走了这些年难。我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就是熬干心血也斗不过老天。”

  “妈,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袁青说。

  “要说 你们夫妻团圆妈是巴不得的,可这件事不能按常理讲。老大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他何尝不是我这样的想?可是,这能怨谁?岳超怎么办?你要不是真心的跟着他,你也不能选择了他。我跟你说过,一个女人出一门进一门不是容易的,我先把老大的态度告诉你,你自己挑。”

  廖素珍把沈建功对这件事的态度说了一遍说:“老大走了不回家不对,可是他这样的态度我赞成他,敢作敢当,知道替别人想,他怎么会甘心放弃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也是没办法儿……”廖素珍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妈您别老难过了。”六嫂给母亲递过毛巾说。

  “妈,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袁青说。

  “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呀,我能说什么?咱们这个家,一个人一个姓,可我没看成不是一家子,我乐意为你们做什么都行,可这件事妈实在是为难。”廖素珍说。

  “大嫂,这主意真的得你自己拿。”六嫂说。

  “您就说说您的想法,我也有个主意呀?”袁青说。

  “我叫你怎么样都心疼,我疼你也疼老大,让我眼看着你们这样,不如叫我死了……”廖素珍说。

  “妈,您别说了……”袁青听不下去了。

  “可是总得有个主意,我想你还是跟着岳超,老大自己作的祸让他自个儿扛着,他现在是个残废人,他也不乐意拖累你。他虽然是徒弟,可是就跟我儿子一样,我不护短,也不偏心。当妈的也不能只替他想。你和他还是小穗儿的父母,还是我的儿女,咱们还是一家子。我只是托付你,我有这口气我看着小穗儿,我没了这口气,你们不能对她少了看顾,白玲,我说这话连你也算上。”廖素珍说。

  袁青听了低着头不说话,廖素珍说:“我知道你两难,可是你必须挑一样儿,你也不能光听我的。我觉得这个法子最近,尽管老大要受点儿罪,他是男人,男人就应该挺得住。”

  “我看妈说的也对。”六嫂说。

  “可是建功他……”袁青说。

  “你别管他,不是还有我呢吗?”廖素珍说。

  “他现在在哪?”袁青问。

  “我怕他马上见你你受不了,就叫他上老二那去了,我想等你想好了你们再见面。”廖素珍说。

  “妈,我想明天去看看他。”袁青说。

  “行,你去还是叫他来都行,我是怕岳超知道了多想,你去带着小穗儿,孩子想爸爸。”廖素珍说。

  “你打算让岳超知道吗?”六嫂说。

  “他一定得知道,而且他也要跟着我去。”袁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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