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根儿对神像磕了头,心里叨念着:求神佛保佑,马家烧锅平安顺利,保佑我爹福寿百年。然后,起身溜达着就来到秀儿的房间,秀儿坐在炕沿,低头不语,好像屋里来人没有察觉似的,余根儿知道秀儿在有意冷落他。就干咳几声,看秀儿的反应,可秀儿还是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偷看余根儿几眼。

  过了一会儿,老佟来了,见余根儿在,就说:“少东家,您现在是副掌门人,将来还可能会身负重任,以后要多注意身份,不要老跟秀儿在一起了,对您不好。”

  余根儿问:“佟伯,您说的是真心话吗?”

  老佟一时语塞,嗫嚅着:“嗯,啊……”

  余根儿笑了:“老佟伯,我知道您心里想的啥,就是怕人说闲话,告诉您吧,我都不怕,您就放宽心好吗?”

  老佟摇摇头,又点点头,嘴角发抖,眼角却挂起泪花,没说话,转过身子。

  秀儿低声说:“爹,我想姥姥了,想去看看她。”

  老佟说:“我离不开,谁送你,你自己去我又不放心,先别去了,等忙过这阵子,我跟你去。”

  秀儿转身就问余根儿:“我很想念姥姥,你能陪我去大刘庄姥姥家看看吗?”

  余根儿很爽快地说:“好啊,我正想出去散散心。”说着话转头问老佟:“老佟伯,您觉得冯伯这人他……”

  老佟一听冯伯二字,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不提他好不好,我跟他一起在马家烧锅共事多年,应该算是比较了解他,人呢,好与坏只有经过大事小事才能显现出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慢慢品吧。”

  听了老佟的话,余根儿心里就明白了三分,点点头:“好,不提了,不提了,您去忙吧,我一会儿让刘老歪套车送我跟秀儿去大刘庄。”

  老佟慌忙摆手:“啊,不不不,不能让老歪的车送,那车是老东家和老夫人用的,别人可不能随便用,您就委屈委屈,陪秀儿走着去吧。”

  余根儿笑了:“哦,行行行,那好,我们就走着去。”

  于是俩人一前一后,出了二道街,走上大清河堤。余根儿好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两臂展开,朝着天空放开喉咙吼了一嗓子,他感觉很痛快,就把身子靠近了秀儿,见秀儿脸上也终于放晴了,秀儿偷眼看看余根儿,脸不自觉地红了,迅即又变得阴郁起来,余根儿看后却开心地笑了。

  农历八月的天气,大片大片的秋庄稼被人们砍倒,灿烂的秋阳映照在路边安详的庄稼地里,就像一幅美丽的西洋油画,大清河堤岸的林荫道旁,馥郁着野草成熟的香味。辽阔的大平原肆无忌惮地袒露着深远和壮美,高远的天空上飘着白云,有点萧然的大清河蜿蜒着静静流淌,河水清澈见底,悠闲的鱼儿自在地游着,弯弯的垂柳轻抚水面,犹如沐浴的少女清洗着自己的秀发。远处,一群鸭子“嘎,嘎”地叫着,偶尔抖落几片羽毛,飘落在一尘不染的水面,鸭子们不时地低着头,贪婪地寻觅着食物。

  余根儿和秀儿沿着清河大堤,缓缓地走,大清河岸边长满了蒲草和芦苇,大堤两旁有数不清的青草和野花,还有一片野生莲藕,间或有几朵晚开的荷花掩在翠绿的荷叶下,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贾口洼和东淀洼。余根儿仰头望望,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这时候,起风了,远近的大树小树都被吹得摇摇晃晃,吹来一阵阵野草的清新味道,整个田野都被带着微微凉意的阳光所包围。在这熏煦的阳光下,余根儿浮想联翩:往昔芳华,青春岁月等等沉淀的记忆如同潮水浸满了大洼野草野花的芳香,他的心里也浸满了甜蜜、忧伤和怅惘。 

  余根儿和秀儿一前一后在大清河堤上缓慢地走着,不觉间就来到一处开满野花的空地,俩人面对面坐下,两颗年轻的心,仿佛被淹没在缓缓东流的大清河水之中。河边有些潮湿的风一丝一缕地进入两人已经潮湿的思绪。俗话说,寸草遮丈风,他们就在一丛矮树下停住脚步,这时的太阳还没完整地没入流水,逆流望去,它在远远的西水波涌之中正剧烈地抖动,喷射的艳红色火焰像扇子的形状流泻开来,犹如燃烧的大火,将一河的流水洇染得通红。好似即便掬起一捧河水,也足以将两人的脸庞映得热烫。

  余根儿刻意让体内所有的神经都活跃起来,极力寻找着话题引着秀儿开心,他发现树丛旁边有一片开得正盛的野花,就弯腰一支一支地摘下来,凑成一把鲜艳的花束,欢快地递给秀儿,秀儿很高兴,但也就在两人一送一接的瞬间,秀儿心底的伤疤就像被火苗子燎了一下,身子就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那心底里深深的伤痛让秀儿脸上的笑意迅即消失。秀儿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肯定了又否定,但内心认定余根儿对自己是真诚的。可自己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怎能抱有那种妄想。

  余根儿用一双热辣辣的眼睛看着秀儿,看得秀儿不敢抬头。就这样,俩人谁也不说话,过了好半天,余根儿咳嗽两声,把身子靠近秀儿,用低低的声音说:“秀儿,我想跟你说句话。”

  “说呗。”

  余根儿闭住嘴,依然用那双热辣辣的眼睛注视着秀儿。

  秀儿有些喃喃地说:“说啊。”

  余根儿顿了顿,脱口而说:“你,好漂亮。”

  秀儿低垂着头,抿起嘴,脸上飞过一片红云。

  余根儿紧跟着重复了一句:“没错,越看越漂亮。”

  秀儿把身子扭向一边。

  余根儿笑着说:“秀儿,别不好意思了,漂亮不是错啊,诶,我编了一支歌,你想听听吗?”秀儿知道,这是余根儿极力讨好自己,哄自己开心,就点点头:“嗯,啥?你念过几年书?还会编歌?”

  余根儿笑笑:“我啊,我念过五年书,不会编歌,但在学堂里老师教过歌,这是我花费了好长时间,按着学会的歌词和曲调给我心中的一个女孩儿套出来的,来,你听。”

  说着就轻轻地唱起来:

  你是我的美丽

  我要走进你心里

  带给你幸福

  你是否愿意

  送给我快乐

  你是我的美丽

  ……

  此刻,黑暗渐渐漫上来,大清河因为白天接受了阳光的照耀,储存在流水内部的能量就在这渐渐浓黑的夜幕中再将它们慢慢涌现出来,变成闪烁的亮光,在照亮自己的同时,也照亮了两个年轻人的心。夜风徐徐,细碎的流水声和着余根儿的吟唱,那么奔放、粗犷、原始,那声音就起伏跌宕在浩渺的夜空,万丈苍穹的深邃和洪荒亘古的苍凉燃烧着他火一样的眼神。此刻,天醉了,地醉了,月醉了,秀儿的心也醉了。

  听着余根儿的轻轻吟唱,秀儿就感觉心如流水,在静静地流淌。余根儿唱完了,两眼注视着秀儿,秀儿把目光移开,用细小的声音说:“你编的歌词我不懂,是啥意思啊?”

  余根儿说:“啊?你没听懂?那是我对一个姑娘的表白。”

  “给哪位姑娘啊?”

  “你猜。”

  秀儿摇摇头:“猜不出,但谁是这位姑娘,谁就是最幸福的啊。”

  余根儿站起来,转着身体,脸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秀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余根儿。

  余根儿回转身,坐下后,把身体往秀儿身边靠了靠,秀儿不自觉地挪开一些距离,余根儿接着再次靠近,秀儿也就不再挪了。余根儿见秀儿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就用手做成喇叭状,把脸凑过去,突然大声说:“那位姑娘叫秀儿!”

  秀儿胸口起伏,心里波涛汹涌,腾地用手捂住脸,两行泪水从指缝里淌出来。她知道,因为自己是女人,要想安稳地过日子,就要依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就是自己的最终归宿。而眼前这个余根儿对自己如此倾情,那份情意如火般炙烤着自己的心扉,让她感受到女人被男人关爱的那种曼妙,可这种感觉越是明显越是强烈的时候,她的内心越是痛苦万分,内心深处那块不愿揭开的伤疤就像冒脓血一样疼痛,每当面对余根儿时,心头就像插入了万把钢刀,汨汨淌血。她的眼神就散乱着游移着,嘴角却不自觉地现出一丝笑意。

  那一晚,余根儿也住在了大刘庄,他在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失眠了。他想了很多很多,想爹对自己的一片苦心,想娘和自己在进入马家以来的前前后后,想秀儿身上那股子特别的美丽,想姐姐连芳的智慧,想二哥连玉的能为,想大哥连清的蛮横,想到大哥连清,他更没有睡意了。他忽然想起,大哥最近几天没回家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混吃混喝,大哥本来就好吃懒做,可别结交了不三不四的人啊,如果和坏人混在一起,不是让爹更伤心更操心吗?他心说,回家后一定要提醒爹,让爹给大哥安排事干,争取让大哥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帮爹打理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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