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儿不知冯义仁心里有鬼,也不愿意想太多,因为冯先生是爹非常信任的人,但冯先生见了自己为何惊慌呢?是不是有啥隐情?他心里打了好几个问号。带着这些问号来到工坊,见到早就在那里等着他的爹。马永年不知道刚才余根儿碰到的情况,余根儿也不说。于是,父子俩又接着谈论马家烧锅工艺流程和酿造历史。马永年不停地观察端详身边这个在马家大院之外生长了十几年的儿子,他不无自豪地说:“根儿啊,清河镇十三家酒坊都是前店后坊,咱马家烧锅也不例外,刚才你看过的晾堂、酒窖、炉灶和十六个发酵池都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时候留下来的,咱马家老酒从制粬到酿酒再到包装出厂,整个过程算起来大约有三百多道工序,你看啊,分为制粬、酿酒和包装三大部分。第一步是制粬,先用上好的小麦研磨,然后就是搅和、制粬块、培粬、堆粬、磨粬、加入高粱发酵,制粬基本就是算完成了;第二呢,先是把高粱、玉米、豌豆等原料浸泡,然后蒸煮、冷却、拌粬、发酵、蒸馏,第一道酒就出来了,然后接着再拌粬、再发酵、再蒸馏,第二道酒就出来了;下面第三步,先将蒸馏的第一、二道酒调配酒度融合后,再存入地窖酒海,在地窖酒海里必须放一年以上,糟味才可以完全去除,然后就可以应市了。”

  余根儿似懂非懂地应答着,眼珠不住地转,心里在琢磨,原来做酒也不是那么容易啊。马永年又开始介绍了:“清河镇十三家酒坊,数咱马家‘天下香’最有名,主要是咱家制的粬最好,酒粬是用豌豆、小麦、配上稻壳,加水搅拌,然后用木制的粬坯模具制成砖头大小的方形粬块。”

  余根儿顺手拿起一块,感觉很轻,闻了闻,就有一股稻壳的清香沁入心脾。

  马永年接着说:“每年要趁着天气冷热适宜的端午节前后,把酒粬做好,以备一年所用,水是酒的血,粬是酒的骨,粬的好坏决定着酒质量的好坏,不能含糊半分。”

  父子俩说着,就来到院子里,见宽大的场地上排列着近百口天锅,天锅上都盖着一个尖顶的盔,工人们正把发酵好的原料放进天锅。

  马永年指着这些天锅说:“咱马家烧锅的酒为啥醇厚无比,就是有咱马家的秘方,叫九九酿酒法,这是祖传的,绝对不能外传,说的就是在一个发酵周期中,原料不是一次性都加入进去,而是分为九次投入。先浸粬,三天加入一次料,连续九次加料。”

  马永年说着,兴致越来越高,他说:“咱马家老酒越放越好喝,而且不上头,来,你来一口尝尝。”说着,拿过一个特制的黄铜酒杯,倒了半杯头锅酒递给余根儿。余根儿接过去,连看都没看,一仰脖儿倒进嘴里,他就感觉有一条火一般的线钻进胸膛,似火舌般在肚子里掀起阵阵热浪翻滚升腾。他从来没喝过如此浓烈的酒,便不由得打呛了,眼里还呛出了泪花。

  马永年见了哈哈大笑。然后带着余根儿去了工坊一侧的一个小房间,进屋一看,迎面有一张供桌,供桌上供奉着一尊铜制神像,旁边还有一个铜制甑桶模型,由于年代久远,铜像和甑桶已经有了绿色锈斑。马永年一进门,马上就严肃地双手抱拳作揖,然后深深一躬,转身嘱咐余根儿:“快给神像鞠躬。”

  余根儿“嗯”了一声,就拱手倒地给神像磕头施礼。马永年说:“这神像和甑桶模型是咱马家先祖开基立业时就供奉的,传承了好几代,是咱马家烧锅保护之神,每到初一十五,我都要亲自来上供烧香。”

  余根儿点着头:“哦。”

  拜完神像,马永年带着余根儿又开始从第一道工序开始熟悉生产工艺,给他讲销售经营之道。

  余根儿问:“爹,啥叫‘五行入酒’啊,老佟伯跟我说过,但我没闹明白。”

  “呵呵,这‘五行入酒’就是取金之刚、火之烈、木之精、水之柔、土之厚的意思,把不同的含义以不同的形式吸纳到酿酒之中。比如以酿酒所用的水为例,在五行生克制化中,金能生水,水多金沉;火旺得水,方成相济;水旺得土,方成池沼;土旺得水,方能疏通;木旺得金,木赖水生。而土更是酿酒过程中最基本的东西,土耕种而获五谷,采五谷之精华加水酿造而成美酒。应该说,咱们马家烧锅的酿酒工艺与‘五行’紧密相关。”

  余根儿低垂着头,好像在咂摸马永年这番话的滋味。

  马永年接着说:“细说呢,是这样:金,是酒之本。金生于土,千锤百炼,传承古法,妙品成真。‘金’为持久之意,是酿酒的精华。也就是我们马家精湛的酿酒工艺,‘真金不怕火炼’。几百年坚持传统酿造工艺,坚持长期发酵,长期储存。木,是酒之源。木生于水,禾木嘉贡,酿变岁月,天地精华。木为禾木,是酿酒的源泉。也就是我们马家酿酒所用的原料。咱马家烧锅所用红高粱颗粒饱满,淀粉含量高,再加上合理配比、精心酿造,所酿的酒入口留香、回味悠长。水,是酒之形。水生于金,厚德上善,醇水溶融,柔顺和谐。水为井水,是酿酒的本质。也就是我们马家老酒的形态。咱马家烧锅所用之水,全部取自神泉井,源于地下,水质清冽晶莹,所以酿出的酒绵甜爽净、酒体纯正、酒液清亮、香浓甘润。火,是酒之魂。火生于木,炽热熔炼,旺燃三味,激悦升腾。火为煤火,是酿酒的烈性。也就是说饮用马家老酒后先入心、肝二经,然后便可活血化淤、疏经通络、祛风散寒。土,是酒之器。土生于火,钟爱载物,历炼成陶,化酝春秋。土就是陶土,是盛酒的容器。俗话说‘酒是陈的香’,你看,咱马家烧锅的酒海和条篓是用木料或竹条编制而成,内壁糊着几十层牛皮纸,所有的酒最少要存储一年以上才上市出售,所以才有独特的效果……”

  马永年这样说着,脸上就闪现出自豪的光彩。余根儿点头听着,心想:敢情这酿酒还有这么多讲究,没想到老爹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学问,看来当这个掌门人也不容易啊。他从心里更加敬佩爹了,也就对酿酒这事有了很深的理解和兴趣。

  父子俩正说得热闹,突然余根儿飞步上前,拦住一个工人,那工人正提着木桶往甑桶里放料,不曾想被余根儿拦住,就放下木桶。这时马永年也走了过来。工人不解地问:“少东家,怎么有事吗?”

  余根儿把木桶里的料倒在地上,然后用手抹一下木桶的底,结果掉下不少发霉的东西。余根儿说:“这些东西带入甑桶,是不是影响酒的质量?”

  工人听了,低头不语,但明显有些不服。马永年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为自己疏忽了管理而纠结的同时,心底里却涌上一股欣慰的感觉。想到此,马永年对那工人说:“你通知全体工人都到我这里集合。”

  工人们很快就集中到马永年面前,马永年指着那个木桶说:“你们大家都看看,这木桶上沾着那么多脏东西,看来工具不清洗已经成了习惯,这事呢,不怪你们,怪我忙于前台销售,疏于后院管理,看来我真的是老啦。”

  工人们齐刷刷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东家放心,我们立马改!绝对不会因为我们的疏忽而败坏马家老酒的名声。”

  马永年听了,眼眶里闪动着泪光。然后,让人把账房先生冯义仁喊来,嘱咐道:“冯先生,根儿今日在工坊里发现问题并及时处理,可见他年轻心细,观察入微,请将此事写入马家烧锅纪略,以警醒后人。”

  冯义仁晚饭过后,就把这个情况悄悄告诉了马连清,马连清听后,鼻子哼了一声,脸上掠过一片乌云。

  这时候,半个月没见面的秀儿来找余根儿,俩人来到后院僻静处。余根儿一看,秀儿整个人憔悴得没有了形状,纤弱的身子骨好像风一吹就折了,余根儿惊讶地问:“你,怎么啦?”

  秀儿喃喃地说:“我爹不同意咱俩走到一起,他还狠心地不让我跟你来往了,爹说了,我只要再和你见面就送我去大刘庄姥姥家,找个婆家嫁了。”说着泪水就哗哗地淌下来。

  余根儿禁不住上前一把搂住了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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