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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金城又在白葆春的相片面前磕了头,爬起来站在那泪流不止,廖素珍说:老二,这些年你上了哪?

  原来,麻金城自从和白玲相恋无望一时心灰意冷,正好他所在的总后有支援三线的任务,麻金城报了名去了陕西的大山里,虽然是为了躲避苦痛,但却因祸得福,几年以来竟然官升三级。并且在那里娶了媳妇,最近调回了北京。麻金城虽然过去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本来是咬牙切齿的嘱咐自己,再不来南菜园以免引起伤心。何况,自己过去的作为他也觉得没了脸面。到底是师徒的情分,跟随白葆春那么多年,回到北京无一日不想师傅,终于挺不住来看师娘。

  麻金城当然会隐去和白玲那段伤感的过程,只跟师娘说了调动工作的经历。

  廖素珍听了说:好孩子,我就知道你还能回来。

  六嫂说:二哥,我看见进来的是两个人,怎么是你一个呢?

  麻金城说:对了,师娘,我把媳妇带来了,让您瞧瞧。

  麻金城说着不由得偷眼看了一眼白玲。

  廖素珍听了站起身来说:在哪呢,你怎么不让她进来?

  麻金城朝着窗外喊道:大凤进来吧!

  廖素珍一边用眼睛望着门口一边埋怨着麻金城:这孩子出去混几年混傻了,怎么媳妇到家不让进门?

  门响处进来一个女人,年龄和白玲相仿,只是个子矮了点,猛的看上去还真有点六嫂的模样,女人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色的纱巾,脸蛋子两边一边一块红晕,这是大西北留下的痕迹。

  麻金城之所以不让她先进来,就是怕她看见自己见到师娘掉眼泪,必定他是个大老爷们。

  大凤进了门,麻金城说:快给师娘磕头。

  大凤跪下磕头,廖素珍赶紧搀扶起来说:这都是什么年代,哪来的这些规矩?

  张罗坐下,六嫂倒上茶,麻金城看了看见炕上玩的大壮说:这小子是谁?

  廖素珍说:这是小六子的儿子。

  麻金城看着笑了笑说:跟他爹长的一德行。

  六嫂听了说:他爹长的怎么德行了?他就没有像我的地方?

  麻金城猛然醒悟的说:有,还真有像你的地方,得了妹妹,你结婚的时候二哥没赶上,我给二百块钱给你补上,也算是我给侄子的压岁钱。

  六嫂说:不用,你来了家里就高兴。

  麻金城掏出钱来说什么要给,廖素珍按住说:这就假了,不让你拿你就听话。

  麻金城又看见躲在六嫂身后的小穗儿问:这个呢?

  小穗儿这几天对生人都过了敏,听见问自己连忙把自己整个躲在六嫂身后藏起来。

  廖素珍说:这是你大哥的闺女。

  麻金城听了说:嚯,我大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过来让二爹看看!

  小穗儿哪里肯听,死也不动,六嫂笑着对小穗儿说:这个生人跟你没关系,再说他也不是生人哪?

  廖素珍笑着说:怵窝子(脸皮薄),不敢见人。

  麻金城笑着说:这可不像我大哥。对了,我大哥怎么样?

  提起沈建功屋里的空气立时沉静起来,廖素珍叹了口气,把沈建功的事跟麻金城说了一遍,麻金城也叹息良久。

  光顾了说话,廖素珍看到,大凤坐在那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就说:净顾了说话儿了,你媳妇是第一次来,我怎么也得有个见面礼,白玲,你去上西屋柜子里有个小匣子,把那个镯子拿出来给你二嫂。

  六嫂出去不大功夫就拿会一只白玉镯子递给廖素珍,廖素珍拿着说:这是我娘家陪送的陪嫁,一共是两个,这个给你媳妇,还有一个给你大嫂。

  麻金城并不客气对大凤说:师娘给你就拿着。

  廖素珍端详着大凤说:老二,你媳妇是哪的人呢?

  麻金城说:陕西米脂县,跟李自成是老乡。

  六嫂笑着说:说话没溜,瞧你找的这个老乡?

  廖素珍说:怪不得长的细皮嫩肉的,老话不是说吗,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那可是个出美女的地方,老二,你的造化不浅哪。

  一家人正说着,六哥走进了门。

  六哥做梦都不会想到麻金城会来到这,何况又是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进门看见个穿军装的人还在那发愣。

  廖素珍说:愣着什么,你二哥你不认识?

  麻金城看了六哥一眼说:装傻!

  六哥这才认出麻金城,咧嘴一笑说:哟,二哥,走错门儿了?

  麻金城说:我进这个门儿的时候还没你呢。

  六哥看到大凤说:这是谁?

  麻金城说:装什么糊涂,叫二嫂子。

  六哥走到大凤跟前说:这小模样我叫嫂子有点委屈。

  大凤叫六哥一说脸红到了脖子根,六嫂说:没正经得,逮着谁跟谁闹。

  麻金城笑着说:小叔子跟嫂子闹,正当防卫。

  又转过头来对大凤说:这是我三弟,小六子。

  六哥接过来说:要是看着我长的老,叫六哥也行。

  麻金城瞪起眼睛说:你放屁!

  大凤看见六哥满不在乎的样子捂着嘴只顾了笑。

  大家坐下来喝茶,六哥说:二哥,这么多年你上了哪?

  麻金城又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六哥说:这回回来还走吗?

  麻金城说:不走了。

  六哥笑了笑说:那可好,咱们这就凑齐了。

  六哥说着想起了三个人还差沈建功,不由得停下了话题。

  廖素珍对六嫂说:去弄饭让你二哥他们吃。

  六哥说:对,看看厨房里还有剩的没有,端上来,我二哥一定是饿了,别忘了要是凉了就热热。

  六嫂乐着说:二哥,别理他,越说越逞脸。

  大凤听了站起来跟着六嫂去了厨房,廖素珍要拦着,麻金城说:师娘别拦着,又不是外人。

  饭菜端上了桌子,六哥打开一瓶酒说:这两天可憋死我了,守着鱼饿着猫,那南蛮子喝酒跟咽药似地,我也喝不痛快,今天二哥你来了,咱们可得好好的喝点儿。

  麻金城听了问:哪来的南蛮子?

  廖素珍说:净胡说,是你嫂子找了个男朋友,过年带着来家里让我看看,可惜你跟他前后脚,他刚走你就来了。

  麻金城听了说:这么说我嫂子要改嫁?

  六哥端起酒杯说:别说那个了,来二哥,咱们先喝了这一杯。

  大凤坐在那不动筷子,廖素珍说:吃呀,这不是外人家里,你别客气。

  麻金城说:不吃活该饿着,这是我们家。师娘,改天让她给您做一顿陕西的饭食,那面条有裤腰带宽。

  廖素珍乐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说:傻小子,那叫biangbiang面。

  麻金城笑着说:那个字可难写了,那有句顺口溜形容这个字:一点儿撩上天,黄河两道弯儿,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你一扭,我一扭,你一长,我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刀钩挂麻糖,推着小车逛咸阳。

  六哥听了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字吗?

  麻金城说:这个字连康熙字典里都没有,全中国蝎子拉屎毒(独)一份儿。

  六嫂听了也奇怪问:那哪天就叫二嫂给我们做了尝尝?

  麻金城说:哪天干嘛?陕西人做面条跟上趟茅房一样容易,大凤,去给大伙做点吃。

  大凤听了站起身来,六嫂也跟着站起来说:我也跟着去,学学手艺。

  虽然没有麻金城说的那么利索,也并不慢,六哥和麻金城酒至半酣,六嫂和大凤就端上面来。

  六哥伸头一看说:端上几碗辣椒糊?面呢?

  麻金城说:面在底下呢,你拿筷子挑挑。

  六哥摇着头说:这怎么吃?

  麻金城说:说你没吃过好东西,你就是不爱听,油泼辣子美地很。

  六哥吃了一口果然是很辣,咧着嘴说,刚喝了白酒再吃这东西,屁眼儿受得了吗?

  六嫂说:不吃就别吃,满嘴胡沁什么?

  大凤红着脸说:调和(作料)还不全尼。

  六哥听不懂大凤的陕西话说:你说什么?

  麻金城说:她说作料不全。

  六哥听了说:亏了不全,要不然指不定什么味儿呢。

  廖素珍笑着说:这可要了我的短,我是不吃辣椒的。

  六嫂说:妈,想着您呢,给您做了一碗清汤的。

  廖素珍看到,那碗里雪白的面条几片青绿色的菜叶说:好,这个对我的胃口。

  六哥和麻金城两个人推杯换盏的喝的高兴,脱了衣服大喝起来,六嫂有点担心的说:你们俩悠着点儿。

  麻金城斜着眼睛说:白玲,舍不得酒是怎么着,二哥好容易来一趟,你得让我喝美了。

  廖素珍说:没在外边,喝多了睡觉,咱们这有的是地方,就让他们哥儿俩高兴高兴。

  麻金城笑着说:对,还是师娘疼我。

  说起酒量,六哥是这哥仨里是第一,其次是麻金城,沈建功倒是第三,麻金城想了起来说:小六子,按照咱们哥们的排行,你最小,大哥最大,按照酒量你是老大,大哥最小,我一直是横竖不改本色。

  老二麻金城喝多了酒又一次提到沈建功,六哥伤感起来:二哥,说起这事来怨我,我到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麻金城听了说:为什么呢?

  六哥又把沈建功怎么走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又说起了自己怎么去内蒙找他。六哥虽然有些酒意,大群这段他倒是隐藏起来。

  麻金城听了说:小六子,这是你的不对了,大哥是个要脸要面的人,你怎么能伤他?说起来我也对不住大哥,想当初师傅去会狼瞎子,跟那个蒙古人切德尔乎摔跤,我要是上了,大哥也不会把胳膊摔断了。

  酒会使人兴奋,也可以使人无所顾忌,二人只顾怀旧,每一句话都刺着廖素珍的心,只好强忍着听着。

  六嫂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拦不住了,看出母亲的心思悄悄说:妈,小穗儿也困了,您带着她去西屋歇着去吧。

  廖素珍站起身来说:好,让他们慢慢的吃。

  廖素珍带着小穗儿去了西屋,六嫂和大凤收拾桌子,捡了几样儿不怕冷的菜留在桌子上,自己和大凤躺在床上和衣而卧,六哥和麻金城一直喝到天亮。

  年过了,麻金城喝的吐了一天带着大凤回了西山,六嫂和六哥也带着孩子回了家去上班,一切都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六嫂去上班,由于分的暂时是管行政,加上又只有她一个女性,打扫办公室,到厂里锅炉房打水,接电话,接待来人,管理文件,一句话,凡是别人不管的,都是她的,劳服不但没像她希望的那么自由,相反比在厂里还忙,忙的她有的时候最后一个接大壮。每次到了托儿所,阿姨看见六嫂跟看见仇敌一样的眼神。为了避免让阿姨不高兴,六嫂只好到了点先把大壮接到办公室,然后跟自己回家。

  开春的时候,工地开了工,六嫂又多了一项活,在基建库没成立以前,六嫂还要查收各种材料的进出,收取单据。谭鑫也看出了六嫂的工作量说:白玲,再咬咬牙,过几天我就开始招孩子门进来,现在招进来就得给他们开支,厂里还没有这个打算,咱们现在是光花钱不挣钱的阶段。

  大壮已经升到了大班,淘气异常,这又让六嫂多了一份精力。如果说白天就已经很累,接回大壮的时候最累,因为大壮会手脚不停的闹腾。

  一次回娘家,麻金城也去了,聊天当中六嫂就说到了现在工作的情况,麻金城听了说:这个好办,我觉得你现在到了个新地方是个机会,孩子的问题我看这样,你二嫂子在家闲着,把大壮弄我那去,让她给你看到上学。

  原来,麻金城结婚以后并没有孩子,老婆是当地人,到了这没事干,麻金城也不指望老婆挣钱,一直就闲着家里。

  六嫂听了心里虽然感激麻金城,但又舍不得就说:再看看,熬不住就少不得麻烦你。

  麻金城倒认了真的说:我说的是真的,二哥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我不给你瞎码棋。你要是不放心,就叫你嫂子到师娘这来,帮着你看孩子照顾师娘,就是没有这件事,我也想叫她来照顾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你们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放心?

  六嫂听了眼睛一亮说:大壮的事还好说,你要有这个心思当然是太好了,也该你做点儿什么了,你这些年肉包子打狗的不照面儿,你得赎赎罪。

  麻金城听了笑着说:白玲,说话也得有良心,想当初我接过师娘在我那,那个时候师傅没了我就想让她跟着我,师娘她不拿我当儿子,这怎么办,死活要回来。你要是同意,我就跟师娘商量。

  两个人跟廖素珍说了这件事,廖素珍说:这不走了你大哥的路子?你大哥还好说,那个时候可以搬到我这来住,老二就不行了,你单位那么远,你把你媳妇撂在,这让你们小两口分着,当老家儿的哪有这么干的?我现在身体还行,你们看看我就行了。

  麻金城说:师娘,此一时彼一时,我有车来回也方便,再说了也不是新结婚难舍难分,这都老夫老妻的了,老在一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还别扭呢。我常来,您给我留一张床就行。

  麻金城说的真诚,六嫂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廖素珍也说不出什么就说:二嫂乐意吗?

  麻金城说:那有什么不乐意的,在那闲的她老跟我找茬儿,还嚷嚷着回家,您要是不让她来我也准备把她送回陕西吃裤腰带去。

  事情商定,麻金城说干就干,真的拉着铺盖媳妇放到了廖素珍家,六嫂和六哥一说,六哥也挺高兴,唯一不高兴的是大毛,因为她舍不得大壮,听了坐在一边转眼圈儿。

  六嫂要把大壮送到母亲那,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母亲有人照顾,六哥也同意,自己也能忙的开,谁想自从说了这个意思,大毛倒是整天不言不语,她什么也不说,只要见到大壮就抱着不撒手。六嫂看出了大毛的心思,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六嫂问大毛:你不乐意把大壮送到我妈那去?

  大毛喂着大壮吃饭说:没有啊?

  六嫂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不高兴。

  大毛看着大壮说:弄着他惯了,是有点舍不得。

  六嫂说:这才多远?你想他就看看他,休息了咱们把他接回来,这又不是走远路。

  大毛说: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想,我去看他,他姥姥一定以为咱们不放心他,这多不好?要说一个礼拜才看见他一回我又受不了。再说,孩子老折腾不好。

  六嫂笑着说:这都不是理由,你去看大壮我妈怎么能不理解?接他回来就叫折腾,那现在一天两趟的送托儿所不是折腾吗?

  大壮有个习惯,只要大毛抱着他,他就要揪大毛的耳朵,实际这是孩子一种示爱的方式,六嫂正说到这,大毛嘴里嚼着饭心满意足的揪着大毛的耳朵,大毛心里更难受了。

  六嫂看到这些说:大毛,我是累不了啦,现在比我在原来的地方还忙,你上班,二毛上学,家里不是没人看着吗?

  大毛说:我厂子里也有托儿所,我能准点下班,叫他跟着我呢?

  六嫂笑着说:你没结婚,托儿所也不能收呀?再说了,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抱着孩子上托儿所那像什么话呢?

  这几个难题把大毛问住了,大毛本想说,找陈静跟托儿所说一声,转念一想,前一次就是自己惹的事,最好还是不提,再说,嫂子说的也有道理,想到这低着头不说话,小二子走进来。

  二毛看了小二子一眼说:我们都吃完了。

  小二子气的说:你还有别的吗?我到你们家就是赶饭来了?

  大毛看见小二子想起了什么说:要是叫小二子每天接回来,我不在家让二毛顶一会儿不成吗?

  小二子没听明白说:叫我干嘛?

  二毛说:叫你接孩子。

  小二子听了说:接谁的孩子?

  二毛说:还有谁的孩子,你有孩子吗?

  大毛本来心情烦躁,听了二毛的话瞪了她一眼说:你有正经的吗?

  六嫂想了半天也觉得,这样不把牢说:先就这么定了,放他姥姥那,不行再说,小二子人家也有自己的一摊儿呀?

  小二子听了说:让我接大壮?您饶了我吧,那一次我就服了,这孩子活猴一样,我可弄不了。

  大毛也想着不合适说:没非得让你接,先脱的干净!

  小二子就怕大毛听了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真让我接我也没说不管哪?

  大壮的事就这样定了,星期六的晚上大毛带着大壮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毛把给大壮买的东西衣服收拾好了放在床上,六哥和六嫂抱着大壮出了门,二毛送到门口,大毛并没跟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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