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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浙苏杭的普通话在八十年代或者更早,几乎成了斯文的代名词,这可能和很多学者是此地人有关系。岳超咬文砸字的口音叫六哥听了耳朵都酸了,又不好意思不聊,到底家里就有他这么一个男人,接待客人是责无旁贷的,即使是喝酒,六哥也和他喝不到一起,廖素珍包了点蒜瓣,又拿出节前泡的腊八醋放在桌子上。

  六哥实在是坐不住了说:师娘,我去瞧瞧饺子熟了没有。

  六哥说着溜出屋门走进厨房,六嫂看见说:你跑出来干嘛?屋里头还有客人呢!

  六哥咧了咧嘴说:让师娘受会儿罪吧,听他说话我舌头疼。嫂子,真难为你了。

  六哥的直言不讳让六嫂有些担心,因为她怕袁青不爱听说:谁像你满嘴的跑回车,人家是有学问的人,你也好好学学。

  六哥摇着头说:我宁可不说话我也学不了,首先我这舌头就不合格。

  袁青接过来说:小六子,听你的话的意思,你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了?

  六嫂的担心好像有点道理,一个劲儿的瞪着六哥满脸的埋怨。

  六哥点了颗烟说:嫂子,我可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他说话我听着费点儿劲,我没说别的。

  袁青说:有别的也不怕,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呢。

  六嫂撇着嘴说:他有什么看法?他就知道吃饱了不饿。

  六哥喝了酒越发不知深浅的说:嫂子,要叫我说,这人单薄点,小手腕子一把都攥的过来,这要是有人欺负你,他也替你出不了气呀?

  袁青说:咱家是摔跤的出身,谁敢欺负我?

  六哥说:那倒是,不过,远水不解近渴,他要欺负你我也够不着他呀?

  六嫂气的说:逞能吧你?有功夫在这扯淡不如回去陪会儿客人。

  正说着袁青惊叫一声,原来饺子扑了锅,袁青拿手去揭锅盖,扑出来的热气吁了手,一时红肿起来锅盖也掉在地上。

  六嫂连忙把凉水兑到锅里,拿过袁青的手说:烫着没有呀?

  袁青疼痛难忍咬着牙说:不碍事的。

  六嫂回过头对六哥说:都是你,还不赶紧拿盘子盛饺子,跟着裹乱!

  饺子端上了桌子,六嫂找点儿碱面给袁青涂在手上,廖素珍说:怎么了?

  六嫂说:锅扑了,嫂子去掀锅盖让热气吁了手。

  廖素珍说:俩人看着锅让它扑了?我看看。

  廖素珍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袁青跟前看了看手说:烫的不轻呢。

  袁青说:妈,不要紧的。

  一家子忙和袁青的手,把岳超撂在一边。饺子冒着热气儿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吃。想了一下也站起身来走到袁青跟前,看到她的手已经肿成一个小馒头一样说:哦,好像是蛮厉害的,应该到医院里去看医生的。

  六哥听了觉得好笑说:大过年的去瞧医生还得带着礼物吧?

  六嫂听了瞪着六哥说:小六子,饺子堵不上你的嘴吗?

  廖素珍说:白玲去西屋的小抽屉里拿獾油和纱布去,给你嫂子抹上。

  袁青和六嫂走出门去了西屋,廖素珍说:岳先生您吃饺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六嫂和袁青进了西屋,这才看见小穗儿,小穗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白玲给袁青抹好了獾油用纱布缠好,袁青走到床边搂过小穗儿,小穗儿醒了看着妈妈,袁青说:穗儿,跟妈去吃饺子吧,姥姥包的饺子香着呢。

  小穗儿揉了揉眼睛说:你给我盛过来,我不在那吃。

  六嫂看着小穗儿说:逞能吧你?我跟你怎么说的?

  小穗儿听了没说话,低头找到鞋下了地。

  袁青看了看笑着说:阿弥陀佛,你还真有一怕。

  三个人进了屋,六哥和岳超吃着饺子说着话,廖素珍抱着大壮喂着他,抬头看见小穗儿说:你瞧,把这口人给忘了。

  小穗儿走到姥姥跟前坐下,眼睛寻觅着桌子,六嫂说:拿个小碟和筷子。

  小穗儿坐在那不动,廖素珍说:对了,忘了给她拿她的筷子了。

  六嫂听了不解的说:她还有筷子?

  廖素珍把大壮交给六嫂站起身来走出门,一会儿从西屋里拿着一双小筷子,六嫂一看这竟然是自己小的时候用的,那是父亲给她买的一双象牙筷子,长有五寸左右,是专门给小孩用的。

  小穗儿拿过筷子,从盘子里夹了饺子低着头吃,岳超哪里知道这里的玄机,找着茬跟小穗儿搭讪:你几岁了?

  小穗儿低着头吃饺子,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廖素珍怕岳超尴尬说:七岁半了,上学了。

  岳超还是接着问:在哪里上学呢?

  廖素珍说:离着不远,在南菜园的回民小学。

  岳超听了说:为什么要上回民小学去上学呢?你们家是回民?

  六哥听了说:你吃的饺子是猪肉的,我们家怎么能是回民呢,咱们这是就近上学,这附近就有这么一所学校。

  岳超明白了点了点头说:那就是说附近有回民的。

  廖素珍说:北京的南城是回民聚集区,这的回民多。

  岳超也发现了小穗儿的不正常说:这个小姑娘不爱讲话。

  廖素珍说:有点怕见生人,熟了就好了,在家里小嘴儿也跟小燕似地叽叽喳喳的。

  小穗儿吃了几个饺子,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出了门又回到西屋,袁青看着女儿的背影愣神。

  饭吃完了,天也黑了,除了小穗儿,所有的人都集中在正房里陪着岳超。自从白葆春走了以后,家里很少门庭若市,虽然廖素珍对陪着客人并不外行,可是今天也觉得总是找不到感觉,六哥找不着聊天的话题,六嫂抱着大壮在那发愣,唯独袁青应该说话,可她却显得心事重重。

  喝了两杯茶岳超站起身来说:很晚了,我告辞了。

  廖素珍听了犹豫起来,留他住下不知道袁青的意思,不留他,天黑了让人家走也觉得不合适,只好用眼睛在袁青脸上找答案。

  袁青站起身来说:也好,你回去休息吧。

  廖素珍听了袁青的话也站起身来说:也没吃好,北方人的口味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

  岳超笑着说:伯母,你不用客气,很好的。

  廖素珍说:小六子送你去吧?

  廖素珍说完了有些后悔,因为她觉得这个主意仍然应该袁青拿。

  岳超说:不用了,我自己走走,我认识路的。

  六嫂说:送到车站,这道上黑没有灯。

  六哥站起来说:你住哪呢?

  岳超说:我在前门那找了家旅馆。

  六哥说:那我送你去吧。

  岳超跟着六哥走出了门,大家都送到门外,廖素珍偷眼看了一下袁青,发现她并没有穿外套,那意思好像并不打算跟着一起去送,赶紧凑到她身边小声的说:你也跟着呀?

  袁青摇了摇头说:小六子送去就行了。

  送走了岳超,大家回到屋里,廖素珍说:把小穗儿叫过来,她一个人老在西屋闷着干嘛?

  六嫂生气的说:甭叫她,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都是您给惯的。

  廖素珍想了想也有道理,与其叫小穗儿过来撅着嘴,不如让她自己待着,起码大家轻松的多。

  大家坐下来廖素珍问袁青:手还疼吗?

  袁青说:疼,一跳一跳的疼。

  廖素珍说:得熬过今天晚上,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大过年的。

  六嫂说:都怪小六子在那扯淡,要不然不会。

  廖素珍听了问:小六子说什么来着?

  六嫂说:他有什么正经的,喝两口猫尿就胡说八道。

  廖素珍听了用眼睛看着袁青,袁青说:妈,看来这个人大家伙不太欢迎。

  廖素珍说:这怎么会?你妹妹三口三十儿晚上就跑来了,为的是你这个事,谁不欢迎呢,起码我乐意。

  六嫂怕袁青多了六哥的心说:你别听小六子胡说,他满嘴跑火车这么多年你不知道他?

  廖素珍沉下脸看着六嫂说:小六子到底说了什么?

  六嫂见母亲生了气,只好把六哥刚才说的话学了一遍,廖素珍听了说:瘦怎么了?这可不是毛病。南方人没有北方人五大三粗的,可是人家的脑子活泛,这就是各有千秋。你爸爸活着的时候也有几个南方的朋友,比岳超还瘦呢,可是身手并不让北方人。

  袁青说:妈,您也不用埋怨小六子,也不用给我解心宽,我倒想听听您真实的看法。

  廖素珍听了半天没说话,她想到了老大沈建功,要不是没有了他又何必能有今天的事?另外,她理解,一家子由于对老大的感情,一时对岳超有些排斥这也难免,先不说别人,从听了这个消息,廖素珍自己就偷着流过眼泪。现在袁青问到自己,她真的还不好回答。

  袁青看着师娘不说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说:妈,我没答应他什么,不行就拉倒。

  廖素珍说:我没说不行,你如果有个知疼知热的人照顾你,我也就少了一份儿心思,必定你是女人,我觉得挺好。看这个人也是斯斯文文的,你要找个五马长枪的,我倒不放心了。

  六嫂说:嫂子,没有外人,谁能跟你藏着掖着?要是我们看着不行早就说了,小六子不过是没正经的跟你开玩笑。

  袁青说:我知道小六子的意思,他是看着岳超想起了你大哥……

  廖素珍估计的是对的,袁青这句话把六嫂的眼泪招了下来,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廖素珍叹了口气说:那也不能有他比着你就一个人混了?想老大是不错的,结发的夫妻怎么能忘的了,可是那是过去了,疼死也没辙,活着是不是应该往前看呢?你有了依靠你也是疼妈了,要不然我哪放心?小穗儿你不用顾虑,我会把她捋顺溜了。

  正说着六哥进了屋,看着大家掉眼泪心里早已明白,故意岔开话题说:师娘,我把他送到了,您猜他住哪了?

  廖素珍看了六哥一眼说:你甭跟我说话,躲我远远儿的!

  六哥愣了一下,看着六嫂眼泪汪汪的就说:大过年的这是干嘛?

  六嫂瞪了六哥一眼说:都是你臭嘴惹的祸。

  六哥连着挨了六嫂几次埋怨有点耐不住性子说:我说什么了?你们干嘛拿我扎筏子?(北京话,出气)

  袁青说:白玲,你埋怨他干嘛?有看法说了才对,要不哪像一家子?

  六哥知道这是为了他在厨房里说的那几句话说:好,我不是人,我臭嘴,我给嫂子道歉这总行了吧?我就说了一句他瘦,这怎么了?老话儿说,燕瘦环肥,各得其美,我这也是夸他呢。

  六哥的的话把廖素珍气乐了说:你是不气死我你不甘心哪?燕瘦环肥都上来了,那是形容男人的话吗?

  六嫂也说:哪趸来的这句话,跑这卖来了?

  袁青正色说:小六子,你倒底是真没看法还是装糊涂?

  六哥说:嫂子,你找对象是你看着合适就成,你老问别人干嘛?

  袁青说:听出来了吗?妈,他还是有意见哪?

  廖素珍说:小六子说的也在理,你跟他合得来,大家都认可,你不用管别人。

  袁青说:那我要就在乎你们的想法呢,我跟他吹了!

  六哥听了赶紧说:别,你要是因为我吹了,他们娘儿俩就得把我吃了,嫂子,我求你了,别在我屁眼儿上插棒槌了。

  自此,袁青有时白天跟着岳超出去转转,或者中午或者晚上回来吃饭,岳超随着对这一家人的了解渐渐的也自然起来,只是六哥时常学着岳超说话的味道咬着舌头开玩笑,气的袁青说:小六子,你再这样说话我拿剪子剪了你的舌头。

  只有小穗儿,死活是不肯和岳超说话,弄得大家也没有办法。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初四袁青和岳超要回杭州,一大早六哥就把岳超接到家里,吃了饭岳超说:伯母,有时间到杭州看看西湖,我赔着你转几天。

  廖素珍笑着说:好,有时间我一定去。

  收拾东西送到门口,六哥打开车门,一家人站在门口,小穗儿站在姥姥身后,袁青转过头来说:穗儿,妈走了,听姥姥的话!

  廖素珍对小穗儿说:快跟你妈和叔叔再见哪?

  小穗儿低着头死也不抬头,廖素珍对袁青说:走吧,俩人多注意身体,岳超,我闺女就拜托你了。

  袁青和岳超在上了车,六哥发动了车子,就在这时候,小穗儿忽然叫了一声妈朝车子冲了过去。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袁青下了车搂着小穗儿哭了起来,廖素珍和六嫂也掉了眼泪。

  廖素珍说:要不然你就带着她去你们那玩几天,反正她也是放假。

  袁青听了给小穗儿擦了擦眼泪看着她说:行吗?

  小穗儿挣脱了妈妈的怀抱跑到姥姥跟前只是摇头,廖素珍叹了口气说:孩子实际上是谁也舍不得,不去不去吧,你们就走你们的,小六子,开车吧!

  袁青擦着眼泪钻进车里,廖素珍和六嫂目送着车子没了影,领着小穗儿回到屋里。

  六嫂心里还是难过说:这孩子死心眼儿,跟你妈去玩儿几天不就回来了吗?

  小穗儿大声的喊道:我不去,我就不去!

  廖素珍搂着小穗儿说:不去就不去,跟姑姑玩命干嘛?

  廖素珍哄着小穗儿,大门响了,廖素珍听见说:怎么又回来了?

  六嫂转身看了看窗外一下子愣住了,门外进来个军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六嫂看清楚了是麻金城:妈,是二哥回来了。

  廖素珍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你说什么?

  还没等廖素珍反应过来,麻金城已经走进屋里,放下手里的东西扑通一声跪在廖素珍跟前:师娘,老二给您拜年了,我给您磕头来了!

  廖素珍听了泪如雨下:白玲,快扶你二哥起来……

  六嫂也流着眼泪扶起麻金城说:二哥,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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