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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一缕阳光照进了瞎姥姥的小屋,瞎姥姥走了,一脸的安详。从表情上看,这一生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她只是睡着了。

  瞎姥姥没有亲人,自然没有必要通知谁,二伯到派出所开了死亡证明,六哥联系了火葬场,除了大壮叫二毛看着,一院子的街坊都去送了瞎姥姥,六嫂最后一个把瞎姥姥的房门锁上了。从此以后,瞎姥姥的后院成了禁区,没有人再跨进一步。

  春节临近了,院子里的人都开始忙和起来准备过年。六嫂嘱咐大毛,今年腊月尤其是要好好的扫扫房,六哥在出租公司忙的不可开交,又恢复到了他开买卖的时候那样,家里很少能看到他的人影,不同的是,六哥每个月都不少给六嫂拿回钱来。

  腊月二十一,六嫂就跟大毛扫了房,为的是赶上正日子给母亲扫,因为母亲只是一个人。恰巧今年的腊月二十三赶上了星期天,六嫂早早的抱着孩子去了娘家。

  六嫂临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瞎姥姥给她的小木匣,于是带着去了想让母亲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除了六嫂还没有人知道这匣子的事。

  到了南菜园,六嫂进门把大壮交给母亲开始搞卫生,白葆春五间正房 两间西厢房,除了东西的耳房以外,三间正屋和母亲和小穗儿住的两间西屋足足的让六嫂忙了一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总算大功告成,六嫂累的浑身散了架。廖素珍心疼女儿,炖了排骨慰劳她,晚上坐在桌子跟前吃饭。

  六嫂想起了那个匣子说:妈,我们院子里的瞎姥姥死了,我们街坊发送了她,她病的时候我守了她几天,临死的时候给我留下个匣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您看看?

  廖素珍说:我看你拿着个首饰盒子,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六嫂拿过匣子掏出钥匙打开,廖素珍愣住了:她死的时候明白吗?

  六嫂说:到死都不糊涂。

  廖素珍说:她过去是干什么的?

  六嫂本想把瞎姥姥的历史跟母亲说一遍,想了想觉得不好就说:也是开首饰楼的,她家过去干过古玩玉器。

  廖素珍问:在哪?

  六嫂摇了摇头说:没问。

  廖素珍看着东西说:单这一个猫眼就能买两间房子,这还是过去的价儿,这柄如意是宫里的玩意儿,难道说她家里过去有做官的?

  六嫂说:听说是。

  廖素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看,手镯耳环项链戒指等等,还有两个翠玉的扳指,加在一起足有二十多件东西。

  廖素珍看着说:她这是托付你给谁?

  六嫂说:她没有亲人,说是给我的。

  什么?廖素珍听了瞪大了眼睛。

  六嫂把瞎姥姥的话说了一遍,廖素珍说:这东西你一样儿都不能动,这是人家的东西,不是仨瓜俩枣儿的。

  六嫂听了说:我没想着要,可是她没人托付,我也不知道这里的东西这么值钱。

  廖素珍说:依着我你就放在这,保不齐有人回来找。

  六嫂听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放在家里人多手杂,丢了就麻烦了。

  六嫂临走的时候,母亲嘱咐她:白玲,今年过年别等着初二,早点来。

  六嫂听了纳闷说:为什么?

  廖素珍想了想说:你嫂子要带个人回来。

  六嫂听了还是不明白问:带谁回来?

  廖素珍白了她一眼说:怎么越活越傻?

  六嫂猛然明白了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临走的时候跟我说的,小穗儿一丢她就没顾得说。

  母亲的这个消息让六嫂想了半天,一路上就琢磨,这事情其实早就该估计到,嫂子对大哥是完全绝望了,想起大哥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六嫂和大壮回了家,二毛一个人在家,大毛上中班,六哥还没回来。

  六嫂问二毛:你吃了什么饭了?

  二毛说:剩馒头。

  六嫂听了于心不忍说:柜橱里有炒的豆腐你没看见?

  二毛听了说:还说豆腐呢,小二子给吃了。

  六嫂问:你白嘴儿吃的馒头?

  二毛说:拿油炸的馒头片儿。

  六嫂听了笑着说:还是你有主意。

  正说着六哥和三白走了进来,三白笑着说:六嫂,有日子没见了。

  二毛看见三白说:走错门儿了吧四哥?

  六嫂也笑着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三白瞪着眼说:你们俩这是干嘛?真的这么在乎我来不来也没听六哥念叨过呀?

  六哥说:真念叨过你,想起你来就咬牙切齿的,你给的那块表半个月就不走了。

  六嫂说:你今天怎么有功夫?

  三白说:我也是刚回来,找六哥吃顿饭,我们哥儿俩也好长时间没见了。

  六哥从柜子里掏出一叠外汇券递给三白说:够不够呢?

  三白说:这是多少?

  六哥说:二百。

  三白说:差五十。

  六哥说:别不知足,这还是攒了俩月呢。

  三白装起钱说:过两天我给你钱,是一比一点一么?

  六哥瞪了他一眼说:装什么蛋,我能那么给你吗?

  二毛听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钱是哥哥给三白的不放心的说:想着还我哥。

  三白说:小小的年纪,不怕操心白了头发。

  六嫂把母亲的话跟六哥说了一遍,六哥叹了口气说:这不能拦着。

  六嫂说:是呀,可是我听了心里就堵得慌,也觉得小穗儿可怜。

  六嫂说着转了眼圈儿,六哥说:又来了,你们的眼窝子就那么浅?小穗儿不行给我当闺女,我替大哥养着她,这有什么的?

  六嫂擦了一把眼泪说:说是那么说,孩子总还是有个亲爹好。

  俗话说,有日子就快。转眼到了三十儿,六嫂和大毛包了饺子,六哥也放了假,白天一家子凑合了一口,单等着晚上的年夜饭。六嫂下午就叫了小二子,小二子也不含糊,提着一大块猪肉前来入伙。

  吃完了晚饭六嫂跟小二子说:托付你点儿事。

  小二子和六哥喝了个红头张脸剔着牙说:说吧嫂子。

  六嫂说:明天我跟你六哥去我们家,家里就剩下大毛和二毛,你就在这吃,东西我都弄好了,热热就行。

  二毛听了撇着嘴说:这还用跟他商量,他巴不得呢,哪去蹭饭去?

  小二子说:我就没地方吃饭了?瞧瞧吃了你们家一顿饺子,你这不上算劲儿的。嫂子,你放心吧,我也来个爽快的,我带着她们姐俩外边搓(北京土话,吃)去。

  大毛听了说:嫂子你就放心走吧,家里有我呢。再说了,家里有饭上外边吃什么去?

  二毛说:我说也是,上外边就得花钱,再伤了二哥的元气。

  小二子听着不顺耳说:我说你怎么就瞧着我不顺眼?你吃那猪肉是地里长出来的?二哥也没白吃你们呀?

  六哥笑着说:你搭理她干嘛?

  小二子说:本来呀,我还买了一千头浏阳钢鞭,说十二点跟二毛放炮呢,要这样说呀,二大妈放屁,你就噔噔(等等)吧。

  二毛一听放炮高兴起来:二哥,闹着玩儿呢,怎么不识逗?

  六哥说:我也买了好多的二踢脚呢,这说话就十二点了,咱们出去放一回。

  一家子走出了门,霎时间鞭炮齐鸣,六嫂搂着大壮捂着耳朵在旁边看着。

  放够了炮,一家子回到屋里,六哥说:不如现在就走,道上还清净,明天也是去。

  六嫂说:我也是这么想,谁知道嫂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家里剩下我妈和小穗儿也孤单。

  小二子和大毛二毛姐俩打扑克,六哥和六嫂带着大壮拿着给母亲买的点心出了门,临出院子的时候,六嫂特意的看了看黑洞洞的后院,不由得想起了瞎姥姥。

  六哥拉着六嫂和大壮进了家门,六嫂推开西屋的门,小穗儿正拿着一本书在那看,六嫂问:你姥姥呢?

  小穗儿看着书说:在那屋给我姥爷上供呢。

  六嫂问:你怎么没给你姥爷磕头?

  小穗儿说:磕完了。

  六哥想起了六嫂说的话,掏出五块钱递给小穗儿说:压岁的钱,三爹给你的。

  小穗儿抬头看了看说:我不要,你给我姥姥吧。

  六哥说:给你的压岁钱给你姥姥干嘛?

  正说着廖素珍进了门说:大三十儿晚上的跑过来干嘛?

  六哥说:是我的主意,想着明天也是来,现在来道上清净,也陪陪您。

  廖素珍说:难得,你还想着陪我呢。

  廖素珍带着六哥六嫂小穗儿和大壮进了正房,桌子上果然供着白葆春的相片,前边摆着香烛吃食供品,六哥和六嫂给白葆春磕头行了礼。

  自从白葆春走了以后,六哥这些年来真的没有认真的给师傅上过供,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三十儿也没来过,老娘活着的时候有规矩,六嫂一直就是初二才回娘家,想起师傅六哥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六哥怕师娘看出来,点了颗烟坐在一边,廖素珍早就看出六哥的表情说:大过年的干嘛?

  六哥听了眼泪止不住了:师娘,过了年我去通州,给我师傅上上坟……

  廖素珍也难过,缓了口气说:开了春儿吧。其实,心到神知上供人吃。你们都混好了,你师傅就不惦记你们了。

  六嫂说:妈,我嫂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廖素珍说:说是明后天,人家谁三十晚上还不在家待着?

  六哥说:那男的是干嘛的?

  廖素珍说:听说是个念书的人,有文化,细了我也没问。

  廖素珍一边说一边使眼色,果然,小穗儿听了走出了门外。

  廖素珍说:这又是个难题,小穗儿这丫头最不好对付,我想了半天,跟她说吧?她不懂得怕她多想,不说吧?抽不冷子来了个生人她又不是省油儿的灯,我就嘱咐了她几句,到现在都不跟我说话。

  六嫂说:这么大的孩子就各色(古怪),您还老惯着她。

  廖素珍叹口气说:没爹的孩子,你不能四棱见线(严格)的要求她,大点儿了就好了。

  六哥和白玲带着孩子睡在正房,廖素珍带着小穗儿睡在西屋,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起来,六哥起了绝早,太阳还没出来他出了屋门,拿着师傅那把大扫帚要扫院子,廖素珍从厨房里走出来。

  六哥看到师娘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儿起的呢。

  廖素珍说:起的早也不发奖金,你拿扫帚干嘛?

  六哥说:扫院子。

  廖素珍说:好容易勤谨一回还不是时候,大初一的有扫院子的吗?

  六哥这才想起来,过年是不能扫地的,放下扫帚说:我干点儿什么呢?

  廖素珍说:你去城里头大点儿的菜市场,去买把儿韭菜来。

  六哥听了说:大冬天儿的买韭菜?

  廖素珍说:包饺子用,你嫂子他们要回来咱们吃这个。

  六哥听了说:现在有卖韭菜的吗?

  廖素珍笑着说:打前清的时候北京的郊区就有暖洞子(一种冬天种植蔬菜的暖房),那个时候就卖野鸡脖儿(冬天暖房里种的韭菜,由于韭菜梗是白紫两色,叶子有黄绿两种颜色,一捆有鸡脖子粗细,看上去有些像山鸡的颜色,所以有这个称呼),现在都有了大棚,韭菜黄瓜是有的,只是少而且贵,你开着车有腿,你转转去。

  六哥听了转身要走,廖素珍说:厨房里有早点,我炸了饺子熬了粥,你先吃了再走。

  六哥吃了早点出了门去买韭菜,六嫂已经起来,自己洗漱了给大壮洗了脸,走进厨房去端早点,进去一看,鸡鸭鱼肉准备了不少,连菜也切好了在盘子里扣着。

  六嫂端着早点进了正屋放在桌子上对母亲说:妈,您要开饭馆是怎么着,准备了那么齐全。

  廖素珍说:你嫂子他们要是回来,不准备好了,大过年的人家不笑话?再说了,你嫂子没有娘家,全仗着咱们给撑门面呢。

  六嫂盛了粥说:小穗儿还没起呢?

  廖素珍说:起是起来了,不乐意上这屋里来。

  六嫂听了说:谁得罪她了?

  廖素珍说:还是我昨天说的那段儿,先别理她,你们吃你们的,等会她饿了再说。

  六嫂听了放下碗说:这还了得,那么点儿的孩子由着她?再说了,她这样我嫂子回来怎么办?我去瞧瞧。

  六嫂说着就走出门,廖素珍嘱咐说:别戗茬儿的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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