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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大夫走到门口,老太太拿了棉袄给他披在身上,边大夫肩膀一晃甩掉了棉袄走出门,二伯接过棉袄说:嫂子,给我吧,一会我就把他送回来。

  出了门二伯大声喊道:穿上!

  边大夫老老实实的穿上棉袄,六嫂于心不忍的说:二伯,你干嘛这样跟他说话?

  二伯说:不这样他想不起来他应该听谁的,过去斗他的时候这样的话他听的最多。

  二伯带着边大夫来到瞎姥姥的屋里,瞎姥姥此时正闭着眼睛,外边进来的人带来一股凉气让她睁开眼。

  瞎姥姥认识边大夫看了看说:谁把他弄来了?

  二伯说:我,我把他请来给您瞧瞧。

  边大夫并不看周围的人,坐在瞎姥姥床边发愣,二伯说:给他把把脉!

  边大夫摇了摇头说:不用把脉了。

  二伯说:不把脉怎么瞧病?

  边大夫说:她已经没病了。

  二伯听了大声说:胡说!没病找你干嘛?

  边大夫说:病是活人得的,她没病了,恭喜恭喜呀。

  二伯后悔起来,虽然把他弄来看病,却一嘴的疯话还是不能知道底细说:你给开个方子。

  边大夫说:三日为小限,五日为中限,七日就是大限到了,今天是阴历初八,十五就妥了。

  二伯听了着急说:你是不是找我把你弄到大街上撅着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瞎姥姥听了说:我明白,你们不懂,谢谢边大夫了。

  边大夫站起身来说:不用谢,吃东西比不吃死的还快。

  边大夫说完站起身来出了门,二伯送都没送。

  瞎姥姥喘了口气说:我说我一吃东西就难受呢,原来是这样儿。

  六嫂说:不吃东西怎么行?

  瞎姥姥摇着头说:听他的,不吃倒好受,这个我知道。

  六嫂听了也难受说:瞎姥姥,我看您就上医院去吧,我去叫小二子开车。

  瞎姥姥吃力的摆摆手说:六子媳妇,不用了,从今天起,逢三、五、七日你来看我,别的时候我就不碍事了。

  六嫂听了掉下眼泪说:我今天就在您这守着。

  六嫂那一晚上守着瞎姥姥,瞎姥姥滴水不进,无论六嫂怎么劝就是不吃不喝。二婶儿来接六嫂的班,六嫂说了这个情况,二婶儿摇了摇头说:你二伯就是个半彪子(二百五),没事把那个疯子边大夫找来,病没看成倒让瞎姥姥绝了食。

  半夜六哥回了家,到瞎姥姥这找六嫂,看到瞎姥姥这样说:不行拉着瞧瞧去,哪有躺在床上等死的?

  瞎姥姥听了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医院我是不去。

  二婶儿说:您别拗着了,医院才是治病的地方,万一要是能给您治好了,您不去不后悔?

  瞎姥姥说:我后悔我还活着,你们不知道我一个人活这辈子有多苦?苦的我都有时候恨我妈,她干嘛把我生下来受罪?

  瞎姥姥说到这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六嫂给瞎姥姥擦了擦眼泪说:有病您就好好养着,想那么多干什么?

  瞎姥姥喘了半天气说:我是快死的人了,快死的人万念俱灰,心里自然就没了憎恶,所以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说法,可我还是要埋怨我这一辈子,埋怨送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瞎姥姥说完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吓的二婶儿把手凑到瞎姥姥的鼻子旁边试了试,还有游丝一般的热气。

  二婶儿长出了一口气说:还有气儿,是热的。

  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六哥打了哈欠说:怎么着?瞧不瞧去,要是去我就去开车。

  瞎姥姥又一次闭着眼睛摆摆手,二婶儿说:今天晚上先这样,看看再说吧,她不乐意去还是有精神。

  六嫂对六哥说:你回去睡觉吧,有事我叫你。

  六哥走了六嫂又对二婶儿说:您也回去吧,我年轻我能熬着。

  二婶儿也困不住说:孩子呢?

  六嫂说:跟着大毛呢。

  二婶儿也走了,六嫂坐在那看着脸色惨白的瞎姥姥。

  瞎姥姥又睁开眼睛看了看六嫂说:六子媳妇儿,我今天是不碍事的,不成你就回去睡觉。

  六嫂说:您这样谁睡得着?

  瞎姥姥说:那你就和我躺在一块睡会儿?

  六嫂其实也困了就说:我躺您脚底下吧,您有事叫我。

  整整一夜,六嫂没敢睡踏实,瞎姥姥一动她就醒,瞎姥姥要是不动她也不放心。天快亮时六嫂睡着了,迷迷糊糊就看到天边一只大鹤,翅膀遮天蔽日,影子到处天地无光,六嫂有些诧异,哪来的这么大的一只鸟呢?大鹤翅膀的阴影遮挡着六嫂,六嫂就觉得凉飕飕的,猛然醒来下了一跳,跟前站着一个人,六嫂一骨碌爬起身来定眼一看,竟然是边大夫。

  原来六嫂并未睡实,边大夫进来带来一股冷风,身子挡住了窗户把六嫂惊醒。以前六嫂只知道这边大夫神神叨叨,是因为文革挨斗受了刺激,并未实际接触过,昨天跟着二伯才算知道,此人已经极其不正常,现在看到他有些害怕起来。

  六嫂坐起身来说:你干嘛来了?

  边大夫看着闭着眼睛的瞎姥姥说:来看看她。

  六嫂说:你怎么进来的?

  边大夫小声的说:你没锁门。

  六嫂这才想起原来昨天晚上忘了锁门。

  边大夫走到瞎姥姥跟前看了看说:没吃没喝吧?

  六嫂点了点头,边大夫伸手摸了摸瞎姥姥的手腕,样子不像号脉,倒像是摸一个娇气的东西,唯恐碰坏了。

  边大夫从棉袄里掏出两个包说:这个小包的给她沏了喝了,每天一汤匙即可,晚上喝,喝六天。这个大包的,第六天的时候冲水给她把身上擦一擦,你们就没事了。

  六嫂看了看是两个报纸包的包,闻着一股异香问:这是药呀?

  边大夫说:不是,她不能吃药了。

  边大夫说完转身走了,六嫂拿着两个包发愣,不知道是应该不应该听他的。

  正在犹豫二伯走了进来,六嫂把边大夫来的事说了一遍,把这两包东西递给了二伯。

  二伯闻了闻说:这是什么味儿?香的出奇,从来没闻过。

  六嫂说:边大夫让把这小包的分六次给瞎姥姥冲着喝,一天一小勺,这大包的是第六天冲在水里给瞎姥姥擦身子,谁知道能不能信他的?

  二伯看了看两个包说:除了神神叨叨,他是个有名的大夫,过去可是汽车坐着,专门给大宅门的看病。他脑子什么都糊涂,看病是不糊涂的,我看不如死马当活马治,就听他的。

  早晨起来,六嫂把瞎姥姥交给来接班的二婶儿,自己回去洗漱以后去上班,送了大壮去托儿所,自己来到劳服。

  劳服真是百废待兴,除了谭鑫的屋子里有桌椅和文件柜以外,其它的房间都是空的,六嫂进了屋子,拿起笤帚扫地,谭鑫提着四个暖壶进了门。

  够早的白玲?谭鑫放下水壶说。

  六嫂看了看说:拿这么多暖壶?

  谭鑫说:除了从厂里拉了电线和电话线以外,这里什么都没有,中午就用电炉子热饭。现在,凡是到这报道的人都先在这个屋子里,反正现在就是一件事,基建。

  六嫂擦了桌子扫了地,人们陆续的都来了,这里除了范兴章是技术口的六嫂认识以外,大都不认识。

  六嫂看了看,加上她和谭鑫一共是六个人,只有六嫂一个人是女性。大家坐下来,脸上的表情都很陌生,看的出来,谁也不知道这劳服是怎么回事,调到这来的情绪和六嫂差不多。

  大家彼此找认识的说话,有个上了点岁数的人问六嫂:这么年轻怎么把你调这来了?

  六嫂正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谭鑫接过话茬:这是什么话?这也是咱们所的单位,来的都是厂里挑的精兵强将,这是成就一番事业的地方。

  看的出来,大家对谭鑫的话没人买账,倒是范兴章情绪最好,这里他的级别也最高,六嫂理解,他的情绪好是因为,他快退休了。

  范兴章抽着烟斗说:俗话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心先要踏实。

  谭鑫笑了笑说:看见没有,书是不白念的,范总说的对。

  谭鑫开了会,主要是围绕着基建分了功,六嫂分成了后勤,主管行政事务,也就是吃喝拉撒打杂。

  会开到了十点多,一个大胖子小伙子走了进来:谭经理,我去了厂办了,他们说答应给咱们的那部车坏了还没修呢,先用不了。

  谭鑫听了皱着眉头说:怎么回事?这是厂务会定下来的事,怎么这样?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这的司机杨青,以后也许就是运输科长哈哈哈!

  会开完了,大家站起身来,谭鑫说:今天咱们开始在一起工作,我请大家吃个饭,一块儿熟悉熟悉,吃完饭我在这盯着,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从明天开始,咱们就要按时上班了。

  六嫂听了又是一阵心里发堵,心里想,就是这一样可人疼的地方,时间自由,想不到一天以后就不行了。

  想到这说:谭经理,我就不去吃饭了,我接孩子回家了。

  谭鑫想了想说:按说你是不应该走的,这以后公司里大事小情的,你是张罗的人,也好!你今天先回去,以后慢慢熟悉。

  六嫂接了孩子回了家,家里没有人,大毛还没下班,二毛去上学还没回来,六嫂犹豫起来,她想过去看看瞎姥姥,可是孩子跟着去她又觉得那空气对孩子不好,可是孩子放在哪呢?

  六嫂正在犹豫,小二子从家里出来:干嘛呢嫂子?

  六嫂说:你上哪去?

  小二子说:我上单位去呀?

  六嫂说:你晚一会儿去,你给我看着点儿大壮,我去后院看看瞎姥姥。

  小二子答应着接过大壮,六嫂来到后院,进门就闻见一股奥香气,二婶儿正在给瞎姥姥冲那一小包东西,六嫂走过来一看黑乎乎的。

  六嫂问二婶儿:这东西怎么香的熏脑子?

  二婶儿说:我也不知道,香的离谱,闻了都吃不下饭去,我想这里头是不是有麝香?

  六嫂看了看说:这味儿瞎姥姥能喝的下去吗?

  二婶儿说:我问了她了,没言语。

  二婶儿沏了药面,六嫂端过来用勺子喂着瞎姥姥,瞎姥姥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东西不多,没有几口就喂完了。

  没过一会,瞎姥姥打了一个嗝说:我要解大手儿。

  二婶儿急忙扶起瞎姥姥拿出便盆,二伯走了进来。

  二婶儿看见说:出去,这正拉屎呢,长眼睛出气儿的!

  二伯听了停住了脚,瞎姥姥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了一阵,排泄出的东西奇臭无比,熏的六嫂和二婶直想吐。

  好容易伺候她拉完了,六嫂捂着鼻子把便盆端出来倒到厕所里。

  回来洗了洗手二婶儿说:看见拉的屎都是黑的,怎么这么臭?

  二伯说:这是那包药管了事了,兴许通了肠胃这老太太还就有救了。

  六嫂听了问瞎姥姥:姥姥,您觉得好受点儿了吗?

  瞎姥姥点了点头说:痛快多了,喘气匀实了。

  二伯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得意的说:我说什么来着?边疯子虽然人疯了,肚子里的玩意没丢,这就是他的功劳了。

  二婶儿说:要这样兴许一会儿想吃什么呢?

  二伯说:那你就做点挂面汤,煮的烂烂儿的,再打上一个鸡蛋。

  二婶儿听了正要走,瞎姥姥挣扎着说:别去,我什么也不想吃,吃了东西,这药就白费了。

  六嫂听了着急的说:光吃药不吃东西哪成?

  瞎姥姥说:你们不明白,就吃这个就行了。

  瞎姥姥说完闭上眼睛睡去。二婶儿说:这样看来就让她睡,咱们先回家做饭去,老头子,你在这盯着。

  二伯点了点头说:成,你们去吧,对了,别忘了弄个酒菜,我看着病人得喝点儿,不然消不了毒。

  二婶气哼哼的说:你平常也没少喝,你消哪的毒?别干点儿什么就要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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