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岁的时候,我的理想是上天。
  当然那时候的事我没有记忆,这是妈妈对我说的。
  妈妈说:“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是有人抱着你往上面抛,然后用手接住,再抛,抛得越高笑得越响,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掉下来,好像抛到天上去也不怕。所以你一哭,我就用这个方法给你治,屡试屡爽!”
  “啊?真的吗?”我有点不相信,结果妈妈还给我举了一个事例。
  有一次,妈妈手头忙,我却使劲吵妈妈,正好邻居家的菊姨来了,妈妈像找了救星似的,连忙让她带我,我那时候还不怎么认得她,有些认生,不要她抱我,菊姨就抱着我说:“哦,我们出去玩去哦,上天去哦!”真怪,我一听说上天就不哭不吵了,拽着菊姨的手就往外面跑,蹦蹦跳跳地跟着菊姨出去玩了。
  还有,到了晚上,歇凉的时候,我就躺在竹铺子上,妈妈就在灶屋里剁猪草,我一个人看着夏夜的星空,然后就吵着要妈妈搭楼梯去天上摘星星,或者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子往天上举,总想敲一颗星星下来。
  再长大一点,我就不爱上天了,大概是明白了天上的星星是永远也摘不到的。
  接下来的理想改成了当医生。看着爸爸给人看病,我也学了蛮多招数,在家里一般不卖弄,到伯伯家做女了,就大显身手。
  打针是我模仿得最多的,用一根树棍子给大家扎来扎去,因为太没有技术含量,而且我慢慢地下手越来越重,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合作,就不扎了。
  那就来点高深的吧!拿一个用瓶盖子和线做的听筒放在伯伯他们的胸前,对他们“嘘”一声,示意他们不要闹,我装模作样地凝神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我收起听筒说:“心跳一百,没有问题,以后要多吃肉。”大爸爸一幅忍笑不住的样子,我就很严肃地挥挥手说:“下一个!”
  “你的心跳一百二,还好些!”因为经常吃大妈妈的饭,我讨好地说。
  我还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给他们看烂疤子,那个时候好像人们喜欢长烂疤子一样,也许是我的医术不高,也许是他们嫌我的口水不干净,没有什么人跟我合作,这个时候我最忠实的“病人”就只有爷爷了,爷爷在看书,我挎着“药箱”,所谓的药箱其实是不知从哪里弄的一个纸盒子,卷起爷爷的裤脚,仔细一看,爷爷的脚上果然有几个烂疤子,而且还有两个结了血嘎子,我先搞一块布濯点水给烂疤子消毒,然后到灶里搞一些灰,吐一点口水搅合着,敷在烂疤子上,再搞一片樟树叶盖着烂疤子,最后用线捆上,这期间,爷爷一边看书一边问我“红伢子,这会好不啰?”
  我很自信地说:“会好呢,只是不要打湿了,不要沾了生水。”我想起爸爸经常对别人说的这些话。
  爷爷笑眯眯地说:“何医生,明天还要换药不?”
  “当然要换!”我怎么会错过一次行医的机会。
  第二天,我们还在床上,爷爷一早就到了伯伯家,“哎呀,你们不知道,昨天红伢子给我看的烂疤子真的好了,不出血了,不痒了。”爷爷一边说一边卷起裤脚给大家看,血嘎子不见了,烂疤子光溜了不少。
  “我以前总是痒得很,总是要抓得出血,这回倒是怪了,一点也不痒了,我们何家里出了神医。”爷爷继续吹着。
  不得了,这一下,大爸爸大妈妈四个姐姐都要我给他们治烂疤子,我忙得不可开交,把口水都用干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变得不爱呆在家里,作业一做完,就出去玩,我还老是看着那个落了无数个太阳的西山发呆,做梦都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去过了一次省城长沙就老是吵着要妈妈再带我去,反正我想往外面跑。
  有一年过年,我们家里迎接了十来个送财神的细伢子,他们一进门张口就来:“财神财,进门来,恭喜老板大发财!”然后一手递给你一张印着财神像的红纸,一手伸在那里等着你给钱,再没有钱,大人都要给张纸币,财神啊,谁敢得罪呢?拿走了钱,细伢子就心满意足地忙下一个业务去了,多好啊,一边走家串户,一边赚钱,又不像叫花子那样去乞讨,还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的,这不是相当于旅游吗?
  我觉得送财神是多么美好的事儿,我在心里把送财神看成了我的理想。
  正好不久就要写一篇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理想》,我马上写上自己送财神的理想,并且洋洋得意地送给美老师看。
  谁知道那天晚上,妈妈一回来用恨铁不成刚的眼光望着我,然后就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要有远大的目标,有高尚的理想,原来送财神竟是不高尚的。最后,妈妈把我的理想向当科学家向做干部一次次引导,可是我都没有进入轨道,我实在不知道科学家怎么当的,我更没有当干部管别人的细胞,妈妈最后说:“那就是做老师也比送财神好些啊,至少要体面一些吧!”
  我心里悄悄嘀咕:你不是成天里说当老师不好吗?
  当老师就这样成了我的理想,我把这个体面的理想写进了作文里,我一边写一边勉强自己喜欢这个理想,为此,我还虚构了一个自己给更小的队上的弟弟妹妹上课的事,一边虚构一边想可能当老师也是很有味的事呢,作文发下来,这一回居然得了高分。
  一次虚构竟也激发了我的老师瘾,一个星期天,我和队上的小伙伴就玩起了我做老师,他们做学生的游戏,一开始上课,“学生们”对我敬礼,我一下子觉得做老师的威严,背着手有模有样地给他们上课,慢慢的那份骄傲劲就没有了,因为他们开始捣乱,一道数学题没有讲完,陈秋的妹妹就要撒尿,结果所有的“学生”的尿意都被激活了,全部撒尿去了,撒完了人就跑了,说是要喝茶,我变得手忙脚乱,到处抓学生回来上课,结果一节课就被他们撒尿了撒掉了,哎呀,原来做老师真不容易啊!罢了,罢了,这个理想就做作文的时候用一用吧!
  此后的理想一直变幻莫测,我发现我竟是如此的不专一。
  夏天的时候,我想要是去冰棒厂做一名制冰棒的工人该是多么幸福啊!
  自从跟妈妈坐车进了几回城,每次中巴到站了我都不想下来,坐车的感觉,我就总是在梦中回味,我的理想一度变成了当司机,晚上一做梦,我就开着车满世界的转悠,直到后来开到了天上。
  我甚至还有过一些更不体面的理想,私下里觉得去捡废品也是一件美事,看鸭子捡鸭蛋也很不错,当然我不会写到作文本上。
  我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理想,我总是想做安徒生书里的灰姑娘,要是也长着一双漂亮的脚,正好可以穿上那双漂亮的水晶鞋,多好啊,可是我的脚啊,挡不住的长啊,大脚趾还老是钻着洞要往鞋子外面跑,看来看去是不合要求的,那就算了吧!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和班上的同学跳舞,跳那个《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做了那个歌中的“妈妈”,并且在乡上获了奖,于是就把理想悄悄地变成演员,每天关着门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我的这种资产阶级思想被妈妈偷窥了好几次后,在班上被不点名批评。
  六年级的最后阶段,妈妈结合小学毕业升初中的考试,把我们班上所有学生的理想改成了“考上初中”。那个时候的初中居然是要考的,而且总有那么四分之一的人考不取,考不取要不降级,要不失学,这就是现实,连初中都考不上,什么理想都是假的。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那些理想都是天上的浮云,无根地来来去去,一阵风吹来就无踪影,我的心里只有她们美丽的投影,现实是一块坚实的泥土,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播种与耕耘,看看也能不能长出一棵草或者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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