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地逃回我的小屋,鞋也没脱,一头扎到小火炕上,浑身连骨头都软了,好像从此以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然而,却有人敲门:砰砰砰——

       我想去开门,却没有力气爬起来。

       敲门声却又响起来:砰砰砰!

       我知道这种砰砰的敲门声,假如你不开,他会继续敲下去。因为这种不依不饶的敲门声,都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角色。

       我只好挣扎着使出全身力气,出溜下炕,趔趔趄趄地去 开门。

       然而,我却一下子愣住了。愣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让开身子让来人进屋,只是瞪大了眼珠傻傻地盯住来人瞅。

       白小丽的黑眼珠却像放出一道闪电一般籁地一下直直地射过来,射在我的眼睛上,射进我的心口窝,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张了几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白小丽却依旧拿她那闪烁的黑眼珠盯住我问:林诗人,不请我进去吗?

       我像被电击了一下似地赶紧让开身子,不知怎么竟结巴起来:请,请-----

       白小丽却不等我最后一个请字说完,就径直走进来。她先是四周围瞅了一眼说:我还当你这屋子里有什么秘密呢?是在搞什么地下活动,还是金屋藏娇?

然后又回过头来盯着我;我不会打扰你的好梦吧?

       我虽然多少使自己镇定了一点,但是嘴唇还是有点发紧:没,没有,没有什么——

       白小丽不等我让,就自己上前把炕沿划拉了划拉,腾出一块地方,坐了上去说:你这小火炕挺有意思的。我也应该让他们给我盘个小火炕。这要是累了乏了,回到家往小火炕上一躺,该多舒服呀!

       我赶紧点头:是,是,火炕是能解乏。

       白小丽却很为遗憾地说:可惜我住的那块盘不了炕。没法烧火。看来还是你这小院好。你这儿还有闲屋子没有?要不我搬你这儿住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个县的父母官,一县之首,怎么能随便住在这么偏僻简陋的地方?

       白小丽瞅着我说:怎么,不欢迎?还是怕我打扰了你?还是你没有权利决定?对,你也是租别人的吧?房子倒是不错,就是太偏远。曲里拐弯的,尽是些七扭八叉的小胡同。要不是上你这来。我还真不知道双山县城里还有这么些狭窄的小街道。连稍微大一点的汽车都进不去。这要是发生火警,消防车都进不来。当初盖房子时,怎么就不想着留防火道?

       我赶紧解释说:这块原先是镇郊的一个生产队。后来城里的一些人图希便宜,就在这盖了不少房子。

       白小丽就说:将来城镇要重新改造,一定要好好规划规划。双山是个很古老的县城,金元时期就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商业重镇。遗留有不少古迹。这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巨大财富,是不可再生的,是多少金钱都无法买来的无价之宝,是美国人做梦都梦想要却永远也得不到的宝藏。可惜的是我们的许多领导者,却无知到以拆除古城破坏古迹来建造什么现代化的新城,不光是老祖宗要骂我们,子孙后代也会骂我们是败家子儿。

       像我们省会的城市本来是一座被誉为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的独具国际化特色的城市,可是有些领导者们却热衷于盖那些火柴盒似的高楼大厦,觉得高楼大厦越多就越现代化。如今城市已经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那些活的历史了。我一直在想,若干年以后我们的后代在编写历史教科书的时候,一定会以无情的批判言辞骂我们至少都是一些无知的蠢材。我不会再干那种蠢事。将来双山县的城镇改造,古迹一定要保留,旧城基本不动,新城就以你住的这片地区为基础,往城东扩建。

      我刚才在这一片地方转了转,东依鸡冠山,南临撵子河。而且这一大片土地一直被称为不毛之地,种不了庄稼,不正好作为新城址吗?双山县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还有铁矿和金矿,据说在最北边的冯寡妇岭一带,又发现有油气田。这么多丰富的资源,是老天爷赐给双山老百姓的财富。守着这么多的聚宝盆,双山县还年年千方百计要争做贫困县,不断地伸手向国家要救济款。却没有一个领导干部觉得丢人。脸都不红一红。一个个干上个二三年三四年,鼓捣了一大堆政绩,还都升了官。你说邪门不邪门?

       以后我要是见了省委主要领导,我第一条建议就是,组织部门要实行问责制。你考核建议提拔的干部,没把好关,对不起,你先引咎辞职,以谢国民。别老说干部出了问题没你啥事,你还照样当组织部长。

       为什么现在贪官越抓越多?就靠你上边领导的几双眼睛盯着他,那么多人你能盯得过来吗?只有让广大老百姓去监督,几千双几万双几百万双眼睛盯着,再加上各种媒体,一切都透明公开,没有了腐败孳生的土壤,才能从根源上杜绝腐败。

       总书记说过,吏制腐败是最大的腐败,最终会亡党亡国。我们总不能等到那一天才下决心吧?

       话说远了。白小丽似乎意识到她今天造访我的小屋并不是要跟我我讨论体制改革问题,就把话题一转,换了一种经松的语气又说:我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没啥事儿。一来是想实地看看城东这一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以后的城镇改造掌握点第一手材料。二来也是专门来拜访林诗人。上回我叫接秘书把你叫到我那儿,是公事公办。今天我的公事已经办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是专门拜访你了。

       我赶紧把沏好的一杯咖啡送到女书记面前。书记用五根细长雪白的手指尖接过杯子,品了一小口,说:是速溶咖啡。你会煮咖啡吗?纯正的咖啡是现煮现喝。等以后你到我家,你尝尝我煮的咖啡。味道完全不一样。你信不信?

       我赶紧点头:信信。一定不一样。

       白小丽又抬起她那总是奕奕闪光的蓝眼睛瞅了我一眼:你怎么还站着?你们家连把椅子都没有吗?那你就也坐炕沿么。怕挨我太近我会吃了你?

       我赶紧说:不,不是。我是----有点热----

       我说着拿出手帕擦汗。真的满脸是汗水。

       白小丽噗哧一声笑了:是见了领导吓的吧?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公事已经办完。我现在是来专程拜访林诗人的。陆小玉是不是跟你说啥了?她这个人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把什么话都跟你说了吧?说我是你的崇拜者;说我从上高中时就喜欢上了你的诗;说从那次诗歌朗诵会,我就单相思暗恋上了你……

       白小丽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拿她那大眼珠直直地盯住我:你想信这些话吗?

我不知该怎么说:我,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说我不相信这话,还是该说相信这话。

       白小丽的一对长睫毛忽闪了几下,黑眼珠就显得更黑,她一直拿她那可怕的能闪光的眼珠盯住我,我却没有勇气迎过去正视。她却话题一转又说: 因为你没有真正到过真正的农村真正的家民家里去看过,你看到的都是报纸电视里的农村和农民。看不到他们真正过的是什么日子。在咱们的国际地位超英赶美CTP和国家财富翻翻增长的时候,这些最底层的农民,都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他们都得到了什么?是在给我们唱赞歌还是在骂我们在诅咒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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