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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日勒说着用手指着前边,果然看到了博日格和查干巴日正在大声的喊着,此时是一个中等个子和一个高出他一头的人在摔,看来他们是倾向那个中等个子的人,一个劲的支招。

  “宝力格,使劲啊?”格日勒喊道。

  “宝力格,裹他的右腿,对!”

  中等个子的人左手抓住高个子的腰带,右手抓住高个子的左手,高个子则用右手搂住中等个子的脖子,泰山压顶一样的卡住了他。显然,中等个子明显处于劣势。

  沈建功看着也替那个人着急不觉喊道:“踢他的左腿往前送他,左腿是虚的,左手要使劲!”

  中等个子听了沈建功的话,左手提住高个子的腰带,右手抓住高个子的左手伸出左腿别住高个子的左腿用力往前一抖,高个子一下子摔了出去,人群里一阵喊声。

  按照规矩,赢了的人要扶起摔倒的人,中等个子拉起高个子,两个人在人群里找着什么。

  “宝力格,在这呢!”格日勒喊到。

  宝力格走到沈建功跟前说:“谢谢这位大哥!”

  高个子站在宝力格的身后一脸的不服气说:“咱们俩下场试试?”

  这句话难住了沈建功,他看了看高个子说:“不行,我不过是随便说说。”

  “沈大哥腿不行。”格日勒解释道。

  “腿不行嘴可行呢?”高个子轻蔑的说。

  听了高个子的话,沈建功低着头走出了人群朝湖边走去。

  沈建功坐在湖边,心里别扭一个人看着湖水抽着烟,格日勒走了过来。

  “沈大哥,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不应该多这个嘴,他说的不错,我现在就是嘴还行。”沈建功说。

  傍晚,博日格杀了羊,请来查干巴日和托娅,草原上点着了篝火,到处是欢乐的人。这的确是太难得了,怨不得他们这么高兴,那达慕是苦难里的一缕阳光,干渴里的一缕清泉。

  “格日图,你今天的招数真好!”博日格说。

  “大哥,你教教我。”宝力格说。

  沈建功笑了笑说:“我要是忘了这些,我也对不起我师傅。”

  查干巴日说:“你给海日古挣了光,要知道,海日古的摔跤手还没赢过赛古的人。”

  “来,大哥,我敬你一杯!”宝力格站起来举着酒杯说。

  “宝力格,你就拜他为师吧!”博日格说。

  宝力格听了说:“大哥,你要是不嫌弃我,我这就给你磕头。”

  沈建功听了连忙站起来说:“别,我可没资格收徒弟,再说,我就是想收徒弟也要经过师娘同意。”

  正说这,那个高个子的摔跤手摇晃着走了过来:“别着急收徒弟,要赢了我。”

  沈建功听了说:“这位兄弟,摔跤看热闹,摇旗呐喊,站脚助威,这本是平常的事,你如果觉得我多了嘴,我给你赔个不是。”

  高个子说:“你支的招数很内行,看来不是助威的,咱们就比试比试,不然的话今天晚上我是不走了。”

  博日格已经喝多了,站起身来说:“这个牤牛子,人家说了好的就算了,摔跤不是打架,你怎么跑到我家门口找不痛快?好,我豁出去我这把老骨头,咱俩比试比试?”

  格日勒听了说:“阿爸,别跟他一般见识。”

  宝力格坐不住了说:“朝鲁,输了就是输了,你怎么耍赖,我跟你摔!”

  “你?要不是那个瘸子给你支招,你早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这几年你赢过我吗?”高个子朝鲁冷笑着说。

  瘸子这个词让沈建功的血冲到了头顶,他看了看朝鲁说:”你让我准备准备。”

  沈建功说完站起身来对格日勒说:“去找根绳子来。”

  查干巴日说:“你干什么?”

  格日勒也拦着说:“你用不着跟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

  “快去!”沈建功铁着脸说。

  格日勒找来了绳子,沈建功把那只没有脚的腿连同靴子一起绑的紧紧的,因为那只靴子里只有一只木头脚,单靠几条皮条是拴不住的。

  查干巴日走了过来说:“格日图,算啦,你不行的。”

  沈建功站起来走到朝鲁面前,人们很快围成一个圈子。朝鲁看着沈建功笑了笑,像正式比赛一样跳起了鹰步。沈建功躬着身子盯着朝鲁,心里盘算着怎么摔倒他。他心里清楚,摔跤的即使再有技巧,腿是两条根,如果腿不行,首先就输了一半,自己正好是这个缺陷,何况自己还有一条胳膊不能吃劲。另外,对这样力量型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纠缠,找准机会就要干脆利索的撂倒他。沈建功偷看了一眼站在场边的格日勒,格日勒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建功。

  摔跤最先接触的是手,手的使用非常重要,双方的交手实际上是在试探虚实和寻找机会的办法。朝鲁几次抓住沈建功的手,都被沈建功灵活的闪开。两个人走了几个回合,沈建功开始觉得,那只脚还算行,由于让绳子绑的紧紧的,现在挪动步伐还没显得吃力。

  朝鲁扑上来几次都被沈建功闪开,他觉得对方是心虚了,加快了进攻的节奏。就在朝鲁扑上来的一霎那,沈建功瞧准了机会低身从朝鲁的身下穿进去,行话这叫:“搓底”,沈建功近身的同时伸手套住了朝鲁坎肩的小袖然后猛的一转身,朝鲁已经在沈建功的背上,人群总一阵惊呼,这个动作是连贯的,接下来就要在对手双脚离地的一瞬间,顺势用力把停在背上的朝鲁甩出去,这个招数叫“背跨”,沈建功记得拜师的时候,师傅就是用了这个招数把他摔出去的,他也曾经多次用过这招赢人。

  这个招数除了腰部的力量,还要求腿的力量,就在朝鲁停在他的背上的一霎那,沈建功用力的那条腿正是那条伤腿,在用力的时候,他觉出了那只木头脚和自己的腿脱了节,幸亏他提前在靴子外边用绳子绑紧,否则靴子就会九十度的歪在一边,一阵剧痛险些让沈建功放弃了朝鲁,他咬牙坚持着,在感觉到朝鲁双脚离地的那一刻,沈建功咬着牙把他摔了出去,自己也倒在地上。

  整个的过程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朝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就躺在了草地上,按照习惯,获胜的对手应该拉起倒在地上的对手,可是他没看见沈建功。朝鲁坐起身来,看到沈建功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格日勒第一个冲过来。

  她伸手去拉沈建功,沈建功拨开她的手自己站起身来,格日勒看到,他只用一只脚站在地上,另外一只却悬着。

  朝鲁知道自己输了,默默的离开人群,人群里议论纷纷,博日格乐着走过来说:”格日图,摔的好,让他知道知道海日古不是没有人。”

  沈建功什么也没说,瘸着腿走到了一边脱下靴子,木头脚的断面和他那光秃秃的腿的断面由于用力过猛的摩擦,已经鲜血淋漓,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茬。

  一连几天,沈建功的伤口发了炎,连小腿都肿的很粗,虽然上了点草药,还是疼痛难忍,博日格说带着他去旗里的医院去看看,沈建功没答应,因为冬天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正是修补牛羊圈的时候。宝力格从上次沈建功帮了他的忙,非要拜沈建功为师,他的家离沈建功有十几公里的路,一天也要来几趟。开始的几天,沈建功还强挺着,最后干脆就走不了路,宝力格放下自己家的事到沈建功这来帮忙。

  “格日图,还是到医院去看看,等到一场雪下来封了路,想去都不行了,家里的活你不用管,叫格日勒跟着你去。”这天博日格说。

  沈建功的腿肿的已经不能骑马,博日格拴上了嘞嘞车,格日勒清早就来了,沈建功说:“你来干嘛?”

  博日格说:“是我让她来的,路上好照顾你。”

  博日格把沈建功和格日勒送到了公路上,拦住了一客车,博日格把钱塞给格日勒说:“花钱没关系。”

  车开到锡林浩特已经是中午时分,下了车沈建功看着大街上的车辆人群想起了过去,从北京来的时候是从这下的车,那个下雪的夜晚,中途下了回北京的车回到了海日古也是在这,自己的脚也是在这里的医院截下来的,这次又是因为腿到了这,锡林浩特就像一个链条,把这么多的事情连在一起。

  “沈大哥,咱们先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去医院吧?”格日勒说。

  “去长途汽车站。”沈建功说。

  格日勒听了有些奇怪说:“去那干嘛?”

  “去乌日娜的饭店里吃,就事看看她。”沈建功说。

  两个人来到了长途汽车站乌日娜的旅馆饭店,乌日娜早就看见了他们。

  “格日勒,你怎么来了?”乌日娜跑出来说。

  “我和沈大哥来看看你,还记得他吗?”格日勒说。

  “怎么不记得?快进来!”

  进了饭店里坐下,乌日娜端上奶茶说:“沈大哥,你可变样了,变成我们草原人的模样了,要不是格日勒说是你,我可不敢认你了,怎么你还没走?”

  这句话让沈建功一时不知道从那说起,格日勒接过话说:“我们在海日古呢。”

  “怨不得找不到你们。”乌日娜说。

  “谁找我们?是不是那个张秃子?”沈建功问。

  “要是他找你倒好了,我还能要回他欠我的钱,是从北京来的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乌日娜说。

  沈建功听了一愣说:“什么时候?”

  “前年的冬天。”乌日娜说。

  “叫什么?”沈建功问。

  “男的不知道,女的好像叫什么群,那女的总喊那男的小六子,好像是他丈夫。”乌日娜说。

  沈建功已经听出了谁是谁,但他弄不明白小六子怎么成了大群的丈夫,他们又怎么到了一起的呢?

  “后来呢?”沈建功问。

  “后来我带着他们去了格日勒的家,房子和羊圈都是空的,问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他们就回去了。”乌日娜说。

  “沈大哥,你认识他们吗?”格日勒说。

  “认识,只是……”沈建功没法对格日勒解释,因为他自己也没弄明白。

  “吃什么呢?我这有新杀的羊。”乌日娜说。

  “好,再拿一瓶酒来。”沈建功说。

  “沈大哥,下午咱们就去医院!”格日勒说。

  “不要紧的,我想喝酒。”沈建功说。

  乌日娜端上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手把肉,还拿来一瓶酒。

  乌日娜说:“你们先吃,我去招呼一下客人就来。”

  沈建功拧开酒瓶子盖喝了一口,这是他在草原熏成了习惯,牧人出去放牧要带着酒却不会带着酒杯。

  听到了六哥的消息,虽然和大群是怎么回事沈建功没法知道,可是这个消息让沈建功心里开了锅似地。小六子能来这说明这是师娘派来的,师娘心里该是多着急?乌日娜说小六子和大群是两口子,难道小六子和白玲不在一起了?这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大哥,你少喝一点多吃东西吧,到了医院你满嘴的酒气大夫会生气的。”格日勒说。、

  沈建功并不说话,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想着自己的心事。一瓶酒快喝完的时候,乌日娜走了过来。

  “乌日娜,再去拿一瓶酒。”沈建功说。

  “沈大哥……”格日勒无奈的看着沈建功。

  “你别管我!”沈建功说,

  乌日娜又拿来一瓶酒坐下说:“你们到这来干什么?”

  “沈大哥的脚发炎了,想到盟医院去看看。”格日勒把沈建功怎么失去的脚和这次腿怎么发炎的事对乌日娜说了一边。

  沈建功喝完了一瓶酒,抓过另一瓶打开盖子,格日勒抓住酒瓶子说:“我也喝。”

  “那好,乌日娜,大家一起喝,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沈建功说。

  格日勒说喝酒的本意是想让沈建功少喝一点,乌日娜却理解错了说:“那好,咱们应该好好的喝一回,我再去拿一瓶。”

  格日勒想拦住她,乌日娜已经走了。

  在草原的饭店里,喝的东倒西歪大呼小叫的是常有的事,下午的时候,沈建功还是一个劲的喝。

  “沈大哥,你不去医院了?”格日勒也喝红了脸。

  “去医院干……什么?去吃药哪……有喝酒好?乌日娜,你不是会唱歌吗?你唱……一个给我听听,你唱的好……我再奖励你一瓶酒。”沈建功笑着说。

  乌日娜摇晃着站起身来说:“好,我给你们唱一个《小黄马》。”

  乌日娜唱着,格日勒一脸的愁容,沈建功听着听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沈建功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乌日娜和格日勒也喝的半醉乌日娜问格日勒:“格日勒,你想不想知道苏和怎么样了?”

  格日勒摇了摇头说:“我愿意他死了。”

  乌日娜听了说:“怎么?你知道他死了?”

  格日勒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盼着他死了。”

  乌日娜:“你真可怕,你是不是经常这么诅咒他?”

  格日勒说:“我才不是呢,我从来不会想到他,我恨他,要不是他我何必和阿爸去海日古?不是去了海日古阿爸又何必冻死在雪地里,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首,沈大哥又何必冻掉了脚?”

  “你说什么?乌力吉大叔死了?”乌日娜半睁着眼睛问。

  想到了父亲格日勒流下了眼泪。

  “那我告诉你一个让你解恨的消息,苏和也死了。”乌日娜说。

  格日勒听了一惊说:“真的,怎么回事?”

  乌日娜说:“去年他在桃林塔拉喝酒和人打架,被人用蒙古刀捅死了,捅死他的人把他拉到了很远的地方,发现他的时候就剩下一把骨头,要不是看到他撕碎的衣服,谁也认不出来。”

  格日勒:“到底是谁捅死了他?”

  乌日娜说:“那个人也是个酒鬼,听说跑到了外蒙去了,到现在也没抓到。”

  草原上,因喝醉酒殴斗打伤以致致死的事并不罕见,但是,现在乌日娜说的是苏和,那个曾经和格日勒生活过几年的丈夫,格日勒自己并不觉得解恨,想到现在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孤独的人,不仅伤感起来。

  “怎么?你刚才还说盼着他死,现在他真的死了,你怎么倒难过起来了?”乌日娜看见格日勒流下眼泪说。

  “不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哭,可能是喝多了酒。”格日勒说。

  沈建功一直趴在桌子上,乌日娜和格日勒说着话,她们谁也不听对方说什么,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倒是乌日娜还有些清醒:“格日勒,我看你这个沈大哥今天怕是去不成医院了,我们把他弄到房间里睡去吧?”

  乌日娜叫来了两个小伙子把沈建功抬到了屋里去,自己也走回了房间。格日勒坐在桌子旁边想着乌日娜的话,她站起身来走出了旅店,她想去她和阿爸的老房子看一看,必定那里曾经是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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