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镇公所也挂起了太阳旗,一开始,人们对这面膏药旗感到很扎眼,就说三道四评头论足,说啥的都有。但平静地过了两个多月,人们便习以为常了。转眼临近初冬,仓皇逃难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开始先是试探性的,由一些老人探路,回家后住了几天,见没什么事,年轻一点的男男女女陆陆续续地回家了,清河镇又有了几分活气。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生活似乎转了个圈子,又回到以前。依旧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人们又开始为生计忙碌了。

  与以前不同的是,大街上每隔一会儿,就有五人一组的日军巡逻队,大皮鞋踢着大街踏踏响,明晃晃的刺刀耀人眼目,人们碰到就自觉地躲藏起来,远远地离开,有胆子大一些的就暗地里骂街、啐唾沫。

  日军宪兵队长池田中佐以征服者的姿态时刻关注着百姓们的变化,有时间就到各大村镇转转。这天,他让县长袁万卿陪同,带着几个随从来到清河镇,见镇上百姓越聚越多,生活也渐渐安定下来,有些得意忘形。他所担心的今天被偷袭,明天被伏击,后天被地雷炸的糟糕情况并没有出现,心里不由得有些自豪了,天皇陛下大东亚共荣的美梦就要在清河镇成为现实。他心说:糊涂蒙昧无知的支那人,就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就跟猪一样为填饱肚子卖力刨食,支那人容易满足,只要生活安定下来,反抗的意志就会慢慢泯灭,就会心甘情愿地做大日本皇军统治下的羔羊。想着想着,池田就抿着嘴笑起来,笑得那张瓜条脸全是皱纹了。

  池田身后紧跟着县长袁万卿、日军驻清河镇小队长山本和清河镇镇长王云章,这个王云章原来是国民党清河镇镇长,本来他已经逃离在外,但听说县长袁万卿归顺了日本人,还优哉优哉地继续当县长,心里就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虽然镇长官职不高,权力不大,但毕竟是一镇之长,手下有听差的,可以吆五喝六,清河镇那么多商家,税收可观。俗话说,过手的肉沾手的油,从中可以落得不少好处,往常那些商家为了减税,都曾跟自己这个镇长套过近乎,逢年过节都少不了要给他这个地方官进贡,那也是少有的威风,在老百姓眼里也算得上是个出头之人。于是他就悄悄找到袁万卿,带着他们家祖传的一对儿景德镇青花瓷瓶给袁万卿做举荐礼,生性贪婪的袁万卿一看那对儿瓷瓶就喜欢上了,满口答应将会在日本宪兵队队长池田中佐面前保举推荐,力争还让他担任清河镇镇长。池田见国民政府的县长和镇长都愿意为大日本皇军服务,心里暗自高兴,就索性给袁万卿个面子,一方面让袁万卿感觉自己的价值所在,一方面让寻求职位愿意为皇军效力的中国人感到谋望可成。于是,王云章就顺风顺水地继续戴上了清河镇镇长这顶官帽。此刻,王云章正兴致勃勃地向池田介绍着清河镇的情况,说着走着,就到了马家烧锅门前。王云章说:“清河镇有十三家酒坊,尤其是马家烧锅的‘天下香’最有名,是当年乾隆皇帝亲封的宫廷御酒。”

  池田一听,眼睛就是一亮:“你说什么,‘天下香’就是他们家生产?我早就听说过的,那可是真正的名酒。”

  “是啊,是啊,太君您对中国酒很有研究啊。”王云章笑着,脸上堆满卑微的表情。

  池田也在笑:“我喜欢我们日本的清酒,但对中国白酒也很有兴趣,好!好!好!天下香,清河镇原来不简单!”

  “请太君品尝‘天下香’。”王云章说着,就在门外喊:“喂,马掌柜,来贵客啦,还不快出来迎接。”

  管家老佟硬着头皮愁眉苦脸地迎出来:“您请进。”

  王云章躬着身子对池田说:“这是马家烧锅管家老佟。”说着转身对老佟说:“告诉你们东家,快来见过大日本皇军宪兵队长池田中佐。”

  老佟赶紧让木讷的脸上挂起不自然的笑意:“王镇长,真不巧,东家从前天身体就不舒服,请多担待,多美言,来来来,请太君到屋里品尝马家老酒。”说完话,老佟的嘴唇用力地抿起来,因为这些日子,他只要想到日本兵就恐惧就起杀念,所以今天见了眼前这几个鬼子,眼里就冒出刀子一样的凶光。

  池田等人走进崇德堂,王云章赶紧抢上前,给刚刚走过来的马永年介绍:“这是马家烧锅掌门人马永年马掌柜。”

  池田笑着上前伸手跟马永年握手,马永年的脸色像被铅皮包裹了似得,灰暗沉郁。见日本人的手伸过来了,也只好把身子倾了倾,捏了捏池田的手指稍,算是握了手。

  王云章指着堂上高悬的乾隆御赐牌匾说:“太君,这就是当年清朝皇帝乾隆爷亲笔御题的匾额。”袁万卿说:“池田中佐对中国酒很感兴趣,既然马家老酒这么有名,还不赶快让中佐品尝。”

  马永年瞥一眼袁万卿和王云章,心说:你这俩王八羔子,摇身一变就当了日本人的县长镇长,真是狼崽子恶了不认娘亲啊,你们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真是败类!不过呢,古人说得好:适者生存。他们这样做或许也有他们自己的道理,我马家以后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或许还需要他们在日本人面前给通融呢,静观其变吧。这时候,管账先生冯义仁从柜台里捧来一个雕刻精美的铜酒壶,边走边说:“请太君品尝,请太君品尝。”说着,倒了一杯就往池田手里递过去。池田身旁的山本抢身一步,把酒杯推回给冯义仁,说:“不,你的先喝。” 

  王云章赶紧走过来,指着酒杯说:“冯先生啊,你先喝第一口,然后池田中佐才能喝。”

  冯义仁明白了,这是怕酒里有毒啊,真是做了亏心事,时刻都怕鬼叫门啊。于是,举起酒壶倒了一杯,张嘴就喝了下去,喝的时候,还特意把嘴唇撮得发出“吱吱”响声,喝完,咂咂嘴,用眼睛瞅着池田不说话,但意思传达过去了:你看没毒吧,快喝吧。然后又倒了一杯递过去,这一回,山本没有阻拦,池田亲自接过去,看了看酒杯里的酒,把鼻子凑近酒杯闻了闻,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抿嘴打个沉儿,张开大嘴:“哈——好酒!真是好酒!”。

  随从们都用奉迎的目光注视着池田。袁万卿赶忙说:“来来来,马掌柜,快给太君弄一坛酒,带回去品尝。”

  管家老佟抱过一个用红纸封口的酒坛说:“这是窖藏三十年的。”

  王云章笑呵呵地接过去,对着池田说:“太君,窖藏三十年的马家老酒,味道绝对好。”

  池田用眼睛盯视着马永年说:“大日本皇军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要帮助你们建立王道乐土,你们要做良民,为皇军服务,我们要成为朋友,好不好?”

  马永年眨眨眼,把目光瞥向远处,似乎没有听见池田的话。老佟也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王云章赶紧打圆场:“是,是啊,太君,我们是朋友。”

  池田斜着眼看了看马永年和老佟,嘴角撇了撇,肩膀耸了耸,抬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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