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8月, 雨多得出奇,大雨小雨天天下,到处是雨水,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8月21日上午,国民党29军在清河镇东面与日本军队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下午,日本矶谷廉介第10师团的一支部队攻占了清河镇。到了中午,雨下得更大了,冒雨逃回家的商人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天津已经被日本军队占领了,杨柳青的老百姓都闻风逃离了,日本军队很快就要打到清河镇啦!于是,战火硝烟的味道和战争带来的恐慌在清河镇蔓延,人们开始外逃,最先加入逃亡队伍的是一些逃亡到此的外地人,紧接着是分散在清河镇周边的一些百姓。清河镇几条大街上的店铺已经纷纷关门,商人老板们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半夜,马永年与管家老佟、管账先生冯义仁瞒着其他人,把值钱的金银细软用油布包好,在神泉井边老槐树下撬起几块方砖埋好。此刻,马家大院已经乱成一团,马永年把所有家人和雇工紧急召集到崇德堂,吩咐账房先生冯义仁赶紧给各位发放安家费。然后对大家说:“马家烧锅仰仗各位辛劳付出,才挣的如此家业,眼下时局很乱,等稍稍平定的时候,大家再回来。”说完,马永年抱拳致谢,雇工们纷纷作揖喊着:“谢谢东家!”“东家待我们这么好,等时局稳定一些我们立马就回来!”马永年看着眼前这些跟马家烧锅有着深厚感情的雇工们,心里也有些不舍,眼里就流下泪水,崇德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抽泣声。 

  雇工们散后,只剩下马家人了,马永年忽然想起先前那位算命先生说这方水土恐怕有不测之祸,天意难违。心说,难道泱泱中华真的要遭大难了?自古兵燹不测,百姓遭灾啊,他叹口气说:“连玉啊,你跟冯先生带着大家去胜芳,投奔你姥姥家,躲避一阵子,等稳定了再回来。”正说着,刘老歪赶着马车回来了,刘老歪奉命去天津把正在天津读书的马家小姐马连芳接回来了。

  马连玉说:“爹,您和大家一起走,我留下来守家!”

  马永年摆摆手:“不,你年轻,命比我值钱,记着,照顾好你娘,照顾好二娘和余根儿。”

  马连芳说:“爹,您不走我们都不放心啊!”

  马永年点点头:“知道你们不放心,但没办法,我是不会离开马家烧锅的。”

  陈氏说:“那你可要小心点啊。”

  桂兰也说:“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出任何闪失!”

  马永年说:“好了好了,你们就放心走吧,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不会见机行事啊。”

  是的,马永年不会走的。这几天,不知为何,他的脑子整天都被笼罩在生命行将终结的阴影里,祖宗留给他的家业使他对马家烧锅有着特别的情感。这种情感就像一把铁锤砸在他心上,他的心在灼灼的疼痛,从挑起这副担子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一生的梦想都交给了马家烧锅,他不止一次地设想着马家烧锅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早已把自己的命运与马家烧锅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人们刚走不久,管家老佟的宝贝女儿秀儿风风火火地来了,秀儿的娘前几年去世了,秀儿一直住在大刘庄姥姥家。马永年见秀儿来了,就说:“老佟啊,你带着秀儿也去逃难吧。”

  老佟很为难地摇摇头,对女儿说:“秀儿啊,你这孩子,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找我啊。”

  秀儿说:“爹,眼看要打仗了,我不找你找谁啊?”

  老佟长出一口说:“是啊,不找我又找谁呢。”说完,对马永年说:“东家,那就让秀儿跟咱一起守家吧!我就不信,那小日本难不成是三头六臂血盆大口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打仗是军队的事,不会拿咱老百姓的命杀着玩吧?”

  这时候,余根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进门就说:“爹,我想好了,我不跟他们走了,陪着您一起看家。”

  马永年一见,就急的跺脚:“根儿啊,你,你不该回来啊!你娘呢,她知道你回来吗?”

  余根儿把身子往爹跟前靠了靠:“我娘知道,我跟她说好了,让她照顾好自己,您和佟伯都这么大岁数了,身边没个年轻人不行。”

  马永年苦笑着摇摇头,叹口气说:“唉,回来就回来吧,自古打仗都是老百姓最倒霉,根儿啊,你帮着佟伯先安顿好秀儿,我去县城处理一下银号股份的事,然后就返回。”


  马永年刚走不大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在日军强大攻势压制下,国民党二十九军的三十七师、三十八师、一三二师及中央军的四师和二十五师一部,先后从天津、杨柳青、良王庄撤到清河镇东部一带,虽然经过顽强阻击,但最终因力量不足、武器落后,部分官兵战死,只好边抵抗边退却,当他们驻进清河镇还没来得及休息,日军就展开了对清河镇的全面进攻。

  清河镇在子牙河、南运河、大清河三河汇聚之处,镇东有津浦铁路穿过,交通方便,战略位置重要,是日军南下的必经之地。日军首下和宫岐两支部队对清河镇镇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并开始向清河镇发起更加猛烈的进攻。战斗开始,宫岐部沿南运河东岸逼近清河镇,先占领了镇南部四五丈高的供水塔,架起轻机枪,居高临下向中国守军猛烈射击,后又上了民房,更加强了射击火力。首下部队从镇北进攻,先抢占了文昌阁。让人们吃惊的是,一颗炮弹落在清河镇关帝庙院里一棵古槐上,正好卡在树杈里,但奇怪的是炮弹没有响。人们说,这是关公老爷显灵,神明震慑了邪恶,保佑了大庙周围的百姓。但关帝庙很快就被日军占领。中国守军火力不足,三十七师官兵冒雨与日军奋战一昼夜,战斗力因得不到补充而大减,终于抵挡不住日军强大的攻势,顺着南运河与铁路线退往县城方向了,日本矶谷廉介第10师团的一支部队攻占了清河镇。

  官道上到处是惶惶逃难的人流,铁路沿线不时响起枪炮声,让附近没有逃离的百姓胆战心惊。黄昏时分,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

  往往在人们遭到灾难的时候,老天爷也跟着起哄。就在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又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从东面横扫过来,大街上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悲鸣般的狗叫声在镇子各个角落响起,紧接着,时不时就有清脆的枪声在镇子上空划过,整个清河镇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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