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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建功下了车朝锡林浩特走去,好在车没走多远,远远的能看到城里的灯光,无奈的是雪地太滑,他对拐杖还不熟悉,拧着劲磨得两个腋下生疼。由于是朝着北的方向走,风象刀子一样打着脸,他不得不扭过身子背风。沈建功缓慢的走着,车上的人叫他瘸子那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到家里去?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想到,如果这样回去连累家里人跟着受罪不如不回去,值当我是死了,我要是冻死在雪地里和现在有区别吗?他狠下心来决定留在草原。

  格日勒送走了沈建功心里空空的,她没理由拦着沈建功,他不是草原人,可是经过这段时间里和沈建功的接触,她觉得沈建功是个男子汉而且心地善良。阿爸让大雪带走了,现在沈建功也走了,短短几天的时间,格日勒忽然孑然一身。苏和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他是自己的丈夫,可是格日勒宁可饿死也不会去找他,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苏和,他们怎么会想到去遥远的海日古投奔朋友,又怎么能有这场灾难?

  蒙古人是不会抛弃朋友的,虽然父亲没有了,可格日勒相信,查干巴日和博日格是阿爸的朋友,他们一定会照顾她,从今以后的日子也只有自己咬着牙过了。

  天黑了下来,格日勒躺在旅馆的床上一动不动,明天查干巴日他们就要回来接她,她就要一切重新开始的活着。

  连日来的格日勒在劳累惊怕的日子里走过来,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该牵挂的人也都走了,她躺在床上睡着了。

  梦里格日勒梦见了她的羊群,梦见了大黑狗,梦见了阿爸,格日勒拼命的追着阿爸,但是总有一段距离。

  一股凉气叫格日勒惊醒过来,屋里灯亮着沈建功站在床前。不知道他走了多久,胡子上都结满了冰碴。

  “沈大哥?”

  沈建功坐在对面的床上掏出了烟卷抽着,格日勒怎么也不明白沈建功为什么又回来了。

  “沈大哥,你没赶上车?”

  “赶上了。”

  “那怎么又回来了?”

  “我光想着回家了,我忘了我已经是个六根不全的人了,我这样怎么回去?”沈建功说完话吐了一口浓浓的烟雾。

  什么叫六根不全格日勒听不懂,但她隐约明白沈建功说的是他目前的这个样。

  “这样你就不能回家了?”

  “我回去干什么?我这样只能是给家里人添麻烦,我现在是个废物。”

  沈建功的话叫格日勒心里老大的不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建功。

  “沈大哥,都是为了我们,要是你不跟着我们去就好了。”格日勒说。

  “格日勒,你救了我的命,我还能埋怨你?我不回去了,我跟你去海日古。”

  廖素珍最近有一件事最叫她发愁,那就是袁青要回来了,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把沈建功的事告诉她。她仔细的想了各种方式,考虑了说这件事的人选,她觉得没有合适的。不说肯定是不行的,当然这次可以不说,但是早晚得说,如果拖的时间太长,让她知道这家子人早就知道唯独瞒着她一个人,那就更不好交代了。

  多少天以来,沈建功的音容笑貌就在廖素珍眼前晃,让她心如刀绞。

  “姥姥,你不说我妈快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呢?”这天天快黑的小穗儿问她。

  “快了,我看再有几天就差不多了。”

  “姥姥,我妈这次回来还走吗?”

  “她要是有工作就得走,你问这个干吗?”

  “她得等到我上学再走呀,要不她不知道呀?”

  “咱们告诉她她不就知道了吗?”自从知道了沈建功的消息以后,廖素珍看到小穗儿心里就难受,眼看就要上学了,孩子却没了爹。

  “姥姥,我上学的时候我姑姑来不来呢?”

  “我叫她来。”

  “我三爹呢?”

  “你三爹我叫你姑姑叫他。”

  廖素珍听着心里紧张起来,虽然小穗儿没有按照顺序问,怎么就保证她不会问到老大沈建功?

  “他们必须都来看着我去上学。”小穗儿仰着脸看着廖素珍说。

  “对,叫他们都来看着你上学。”

  让廖素珍奇怪的是,小穗儿居然没有提到沈建功,虽然这让她长出了一口气,转念又一想,小穗儿怎么会把爸爸忘了呢?有人说小孩子心最净,是不是她已经感知到爸爸已经来不了呢?

  娘儿俩正说着话,外边门响,廖素珍抬头从窗户里看到,袁青提着大包小包的进了门。

  “瞧瞧!说着你妈你妈就来了!”廖素珍心里一阵发紧赶紧走出屋子迎了出去。

  廖素珍到底没有小穗儿的腿快,没等到门口小穗儿大叫一声“妈!”已经跑到了袁青跟前。

  “师娘!”

  “回来了,瞧这孩子,小燕儿似地,刚才还念叨你呢!”廖素珍接过袁青的包三个人进了屋。

  “妈,我要上学了,你知道吗?我给你看看我新书包,姥姥给我买的。”小穗儿说完扭头跑到西屋。

  “是,九月一号再开学小穗儿就上学了。”廖素珍递过一杯茶水说。

  “是呀,我也是想赶到她上学之前回来,师娘,您还好吧?”

  “好,就我们娘儿俩没有旁人搅和。”

  “白玲他们不经常回来?”

  “她那也一大家子人呢,忙的脚丫子朝天,前些日子回来一回。”

  “师娘,您瞧我给您买了身衣服,这可是最近南方老太太最流行的,北京我还真没瞧见有谁穿。”袁青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

  “时髦我可穿不了,你花那钱干什么?”

  “不是,这叫太太服,真丝的,夏天穿着特凉快,您穿上试试?”

  “吃完了饭我就试,你先跟小穗儿待着,我去给你做饭。”

  廖素珍忙完了饭走进屋,袁青和小穗儿正在说话,床上摆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这是干嘛,你要开百货是怎么着?”廖素珍说。

  “这两件衬衫是我给小六子和小穗儿他爸买的,这件裙子给白玲。”袁青说。

  “姥姥,我妈还给我买了个铅笔盒,比您给我买的那个大,我上学使哪个呢?”小穗儿举着铅笔盒问。

  “当然是用你妈买的那个。”

  三个人吃了饭,袁青收拾碗筷去刷碗,廖素珍跟小穗儿去了西屋,此时的她心里七上八下。

  “小穗儿,明天妈带你玩去你去不去呢?”袁青走进来说。

  “去呀,也带我姥姥去吗?”小穗儿问。

  “都带着,咱们娘儿仨一块去北海划船,然后请你姥姥吃烤鸭。”袁青说。

  “那你就赶紧睡觉,明天咱们早起。”廖素珍说。

  袁青给小穗儿洗涮睡了觉,娘儿俩坐在屋里。

  “师娘,我在外边把小穗儿扔给您一个人,你岁数大了,我心里头还真放不下心来。”袁青说。

  “没有小穗儿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廖素珍眼睛看着电视说。

  “明儿大壮也让你看你看不看呢?”

  “我身体能行我就看,你甭惦记我。”廖素珍说着话虽然没看袁青的脸,她在揣测着袁青说这话的意思。

  “我们在杭州做的连锁店不错,我也申请了好几回想调回来,领导就是不批,我心里也着急。”

  “踏踏实实的干你的,家里头没事,就是有了事还有白玲和小六子他们呢。”

  “您给我们看孩子,我们又是老大,怎么倒叫他们操心呢?”

  “一家子说这么远干什么?”

  廖素珍觉得话题离着她最怕说的事越来越近了。

  “我不该问,想必您也没有小穗儿他爸爸的消息吧?”袁青的话果然不出廖素珍的意料。

  廖素珍把眼睛从电视移开看了看床上睡着了的小穗儿说:“有,已经有了他的消息了。”

  廖素珍这句话每个字都跟吐出一个铅坨子子似地沉重无比,她是咬着牙说的,袁青听了不错眼珠的看着她,连再问一句都怕打搅了师娘,她等着下文。

  廖素珍没有了勇气告诉袁青这个消息,半天也不说话。

  “师娘,建功到底怎么了?”

  廖素珍还是不说话,袁青接着说:“师娘,您就实话实说,我承受的住!”

  “小穗儿她爸爸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廖素珍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是有另外一个人在说而不是她自己。

  屋里难熬的沉默,廖素珍揪心的等待着,就像看见了闪电雷鸣只等着暴风雨。

  “您说的是真的……我就料到了……”袁青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屋外。

  眼泪模糊了廖素珍的眼睛,她没有抬头看袁青走出去,而是看着熟睡的小穗儿。

  院子里传来了袁青的哭声,廖素珍擦了擦眼泪走出了门,月亮很亮,月光撒在院子里像结了一层霜。袁青站在枣树前,两只手垫着头趴在树干上哭着。廖素珍走到她的身后站在那并不去劝袁青,就这样哭了好一会儿袁青转过身来。

  “我不劝你,你该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廖素珍说。

  “师娘,这都怨我,我要不是那样对待他,他也不能够想到去那么远的地方……其实,其实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他,可是我不敢问……我怕您跟着着急……”

  “好孩子,师娘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师父他们走了,老大也走了……人死是不能复生了。留下活着的人经受这生离死别的煎熬……你得咬牙,你得熬大了小穗儿,你得好好的活着……”

  袁青擦了擦眼泪说:“师娘,我想去内蒙,我想找找沈建功的尸首,我不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想把他弄回来埋在我师傅的坟边儿上。”

  “谁不是这么想呢?可是那不比咱们这,大雪要是埋了人你是没地方找去。”

  “那就让他做个他乡之鬼?”

  “我已经让小六子再接着打听,看看到底在什么地方出的事,找到了他咱们娘儿俩一起去,现在你去了也是枉然。”廖素珍说。

  娘儿俩又哭了一回廖素珍说:“回屋去吧,哭死也是没用,你早点歇着,咱们还有小穗儿呢?”

  袁青跟着廖素珍走进西屋,廖素珍说:“叫小穗儿今天先跟着我睡吧,你心里不清净。”

  “师娘,我也想在您这睡。”

  ”好……好!”廖素珍听了袁青的话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六哥守在服装摊上一筹莫展,平日里都是大群在忙和,他只在边上盯着摊怕有人偷,再剩下的时间他就找地方溜达,现在站在那当起了卖服装的真是难为了他。

  卖服装跟别的买卖不一样,从来是不标明价钱,这里有商户自己的原因,为得是要价方便,也有买主的原因,都认为服装水深利润大,标明了价格反而显得假,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六哥,和气生财,你整天站在那跟门神似地,谁还敢来买东西?”旁边摊上的小姑娘大云说。

  “我根本就干不了这个,我哪知道怎么打发他们?特别是那老外,看了半天挑一六够(折腾一遍),临了(完了)不买,你说他妈窝火不窝火?”六哥说。

  “这你就左了(错)了,你也学两句外语,‘马尼’就是钱,‘好嘛吃’就是多少,‘哈喽’就是喊他呢,‘完’就是一,‘吐’就是二,‘孙儿’就是三。”大云特别认真的说。

  “我记不住。”六哥摇了摇头说。

  “谁记得住?你琢磨呀,马尼就值当是骂你,就是骂他呢,好嘛吃,就是好吃的,好吃的你一定就得想吃多少呢?哈喽这就不用说了,电影里的美国鬼子不都这么说吗?完是一这也好理解呀,就剩下一了可不就快完了吗?吐是二,吃完了就吐那不是二是什么?(北京话里二有傻的意思),三是孙儿就更好记了,三孙子三孙子的不就是三吗?”大云传授着自己的特殊记忆法。

  “那要是五呢?”

  “那就给他比划呀?你有十个手指头呢怎么也够用了?”

  混了几天没卖出几件衣服还是大云帮着六哥,六哥现在只盼着大群快点回来。

  这天大群来了长途说,晚上的火车明天晚上到,叫他去接站,说实在的,说六哥想大群是瞎话,盼着她回来解放自己是真的,六哥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

  中午吃了饭六哥站在摊上,天很热,来买东西的人很少,六哥坐在摊位里面打盹,刚睡着就听到有人说:“嘿!买东西嘿!”

  六哥抬起头来一看,张秃子站在摊前,六哥见过张秃子,那还是在大哥沈建功在他家玩牌他去找他的时候,加上自己现在和大群在一起的经历,虽然他觉得张秃子不见得知道的详细,必定还是做贼心虚。

  “哟,大哥少见哪?”

  张秃子风言风语听说大群靠了个人,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从几次大群嘴里他也知道,他在内蒙的事大群也知道,索性就个人顾个人,两个人轻易也不见面。张秃子从上次从内蒙回来被公安局抓了去,又听说沈建功没了音信,本来想讹钱的想法也放弃了,仍然是重操旧业吃喝嫖赌,混的没钱就找大群要两个,后来就再也找不到大群,多方打听才知道到了秀水街,今天本想是找大群要俩钱不想就碰见了六哥。对于六哥张秃子有印象,知道是沈建功的师弟,特别是在赌桌上六哥揭穿他的骗局的时候曾有一面之缘,莫非大群靠的就是这个人,这可是巧啊,这下子怎么利用都有了很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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