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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春节以后,六哥来了一单买卖,这天来了个人,瘦瘦的个子,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现在看起来,那风衣真够土的,可在当时那可是时髦的打扮,腋下夹着个皮包,这也是那个时候时髦的做法。来人进门以后六哥连忙迎了上去,现在对六哥来说,来个主顾就比祖宗都亲。

  “要点什么您?”六哥说。

  来人看都不看六哥说:“我要五个车身。”

  当时在河北一带,自己组装吉普车的很多,车身、车架、发动机、变速箱等等的大件很紧俏。六哥本小利微,进不起货,有人要的时候现去抓,听了心里有点打鼓。

  “您什么时候要呢?”六哥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那人说。

  “您要的太急了,这东西现在挺紧俏,我的库里没这么多,您要是能等等,我给您进货您看怎样?”六哥说。

  “多长时间呢?”那人看着六哥说。

  “两天,两天就成,我厂子里有人,就是得等着东西下了生产线。”六哥说。

  当时这条街满处是买配件的,本钱规模大的,东西就在门口摆着,六哥怕他去找了别人说。

  “东西是有的是,你们旁边就有,我怕是假的,所以找到你,你可抓紧。”那人说。

  “对,我这的东西保证是货真价实,您就放心。”六哥说。

  “用不用交点定金呢?”那人说。

  这本来是六哥想说的,没想到这个人自己就先说了,这让六哥高看了这个人一眼,心里想,不愧是做生意的懂得规矩。

  “那当然好了,不是我不信您,这是规矩。”六哥说。

  “我先交百分之四十,等货到了我在补上全款。”那人说着掏出一张支票放在柜台上。

  六哥陪着客户喝茶,伙计拿着支票跑了趟银行,回来说支票没问题。

  “您别见怪,我这是先小人后君子。”六哥听了很高兴对那个人说。

  “这个知道,做生意吗,小心没大差。”那人说。

  “这个时候了,您还没吃饭呢吧,我请你吃点什么?”六哥说。

  ”好啊,今天我请老板,合作嘛!”那人站起身来说。

  说实在的,六哥囊中羞涩,说着请客心里本来没底,没想到这个人倒先说了出来,乐呵呵的跟着走了。

  两天以后,六哥进了货,那人叫了车来,验了货补齐了余款并且说:“东西不错,也守信用,我这是头一拨用,我还要呢,就找你了!”

  这笔买卖,六哥每台车身就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一下子赚了两千多块,心里乐的直想蹦起来。

  那人连着要了几批货,而且由五辆到了十辆份,每次都是现钱,六哥真的碰上了财神。

  最后一次那人要了二十辆,六哥连本带利的把货进来,那人说没带着那么多钱,先交五辆份,回去就打款。客户一贯的讲信用,六哥自然也不怀疑,谁想就肉包子打了狗,从此就一去不回头。这下把六哥骗惨了,算了算把利润和自己的本钱搭进去,还欠厂里好几万,急的六哥只想跳楼。又不敢跟家里说,厂子里催的又紧把六哥急的整天借酒浇愁。

  这天又关了门,六哥自己走到饭馆里喝了起来,刚端起杯子,BP机响了起来,六哥不知道是谁,看着号码陌生,心里想,是不是自己对那个客户看错了,这是他来给钱电话呢?

  六哥站起身来找了电话,打过去一听,是大群。

  大群在电话里告诉他,张秃子让她花俩钱弄出来了,现在一天到晚的嚷嚷要那些羊。

  “我这丢了人都没辙呢,他要什么羊?要羊就让他自己找去!”六哥听了心里烦恼的说。

  “我这是给你报个信儿,别狗咬吕洞宾。”大群在那头不乐意的说。

  “我也烦着呢,没事我挂了?”六哥说着就要放下电话。

  “哎!你这个人怎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听完了你的事,我的事呢?”大群说。

  “你有什么事?”六哥问。

  “你拿起来就说,你光说让他找去,我这正发愁呢,他如果真的去了,羊找的回来找不回来倒是事小,可就找回了病来了。”大群说。

  “什么病?”

  “你自己还不知道?万一他去了内蒙,势必先要去那个旅馆,见了那蒙古娘们听说咱俩住在一个屋子里,他能饶了你吗?我也得跟着倒霉呀?”大群说。

  大群的话叫六哥犯起了嘀咕,她说的不无道理,如果张秃子发现了这件事,那是个好惹的人吗?一个地痞加无赖,自己的生意做成这样还没有眉目,外边又让人家骗了钱,再加上这样的事,真的闹腾起来要是让家里知道了……,六哥不敢往下想。

  “说话呀!哑巴了?尝我的滋味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大群说。

  “你别拿这个威胁我,先不说这是你的主意,既然如此我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他有能耐找我来!”六哥横下一条心说,因为他也觉得既然做了,麻烦看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这就对了,这还像个爷们儿。刚才我还真觉得你是个拿不起来放不下,敢做不敢当的人呢,那样也辜负了我。”大群说。

  “你还要说什么?”六哥说。

  “我告诉他了,人都失踪了,羊就更找不着了,那个蒙古娘们儿都不知道沈建功去了哪,他还不依不饶的?我就说,你跟那娘们儿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次上内蒙与其说是找羊,不如说是找你胡作非为的证据去,现在我有了证据你看怎么没办吧,你猜怎么着?这小子当时就尿了,(念,随,意思是软了)哈哈哈哈!”大群说完乐了起来。

  六哥听到这长处了一口气,转念又一想,大群告诉自己这个什么意思呢?话柄现在留在大群手里,这个人非一般人可比,要是她时不常的拿这个说事将来也是麻烦,张秃子这个关暂时过去了,大群这个关并没过去。

  “嗯,我先谢谢你,我还有事,改日聊吧。”六哥说。

  “吐沫粘家雀儿(雀年巧),拿嘴糊弄我呢?”大群说。

  果然,没等以后,现在大群就有了条件,六哥听了问:“那你说怎么办?”

  “请我一顿哪,西四那开了一家涮肉馆不错。”大群说。

  “我哪有那个心思?我这的买卖陪的一塌糊涂,正找不着北呢!以后再说不行吗?”六哥说。

  “不行!今天就必须得去,你心里别打鼓,我说让你请是虚的,我请你,一顿涮羊肉就让我上床,姑奶奶还没卖的那么贱,我主要是这些日子闷的慌,那小子回来老烦我,我都后悔把他弄出来。”大群说。

  “我还有事呢?”六哥推脱说。

  “叫你来你就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7点钟在那见!”大群说完挂了电话。

  六哥坐车来到西四下车,大群站在马路对面。六哥正四处寻觅,大群却早就看见了他。

  “嘿!这呢,瞎寻觅什么?”

  六哥看了看马路过往的车辆,急步穿过马路。两个人来到一家涮肉馆,门脸不大,招牌也不醒目,人却很多。

  两个人找了坐,伙计跑过来对着大群说:“二姐来了?”

  “啊,快点个锅子,饿着呢!”

  “看来你是常客呀,挺熟。”六哥说。

  “这门脸就是我们家院子的院墙,后面就是我们家。”大群说。

  “你们家?”

  “我娘家。”

  大群脱了大衣,露出里面大红色的毛衣,伙计一会儿端过冒着蓝色火苗的铜锅放在桌子上。没一会儿,羊肉,冻豆腐,白菜,糖蒜,调料都上齐。

  六哥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心里还在想大群这到底是为什么,同时对跟这样一个一会云彩一会雨的女人在一起,心里也没底。

  “看什么?吃呀!”大群夹起一筷子羊肉放到滚开的锅里。

  大群又给六哥倒上酒说:“来,喝一口。”

  两个人喝了口酒,大群说到:“从内蒙回来你怎么不知道跟我联系一下?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是同床共过枕,你怎么属耗子的,撂下爪儿就忘呢?”

  “别提那个了,咱们俩当时都欠考虑。”

  “小六子,我也跟张秃子学着这么叫你,你装蒜都装成腊八蒜了。你是三岁的孩子还是我是两岁的小妞?搂着我睡了两宿一句欠考虑就完了?我告你强奸你到公安局去说说你这个理由,看看他们能让你过关吗?”大群的话声音不高,但钻进六哥的耳朵里让他心里发颤。

  六哥预感到大群还真是想拿内蒙这段做文章,心里想,不如这个时候就探清楚了她,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到公安局里告我?”

  “瞧你丫挺那德性,我要告你我能请你到这吃涮羊肉?我告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要干嘛?”

  “我干嘛,我什么也不干,就是想和你在一块待会,说实在的我还真觉得你不错呢。”

  “什么不错?”

  “哪儿都不错,哈哈哈哈哈!”大群说完喝了口酒又塞进嘴里一口肉。

  “大群,咱们哪说哪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要是觉得不上算你开个方子,我认账。”六哥无奈的说。

  “真的?那好我就开个方子。你接长不短就给我来个信儿,咱俩待会你看怎么样?”

  “就这个?”六哥想不到大群就说了这么点东西。

  “这你要能做到我看就不软,女人有什么要求呢?有个爷们拿自个当回事比什么都强。”

  “大群,你是有夫之妇,我是有妇之夫,这能闹着玩儿吗?”

  “要不我说你是腊八蒜呢,你既然比谁都明白,你早干嘛去了?你搂着我睡觉的时候你想过你是有妇之夫我是有夫之妇吗?看着你大眼溜精的怎么跟个木头似地?”

  “你有张秃子,叫他知道了不是麻烦?咱们也没这个打算呀,不是去找我大哥吗?”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你以为我有打算?张秃子你甭操心,我做的了他的主,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俩是豁子嘴吹灯谁也甭说谁。你做的了你媳妇的主吗?”大群说完两只眼火辣辣的看着六哥。

  一个人的情绪能影响他的想法,这看来是不错的。六哥买卖做成了这样,家里不能管,又让人坑了这么多钱,想当初是自己要辞了工作,现在埋怨谁呢?六哥想和谁说说自己的苦闷,可是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都不能说。况且,六哥虽然有朋友,大多是穷光蛋,说了谁又能帮上他呢?跟六嫂就更不能说了,媳妇是用来倾诉心情的,但绝对不能诉说事实,如果说了不利,还不如不说。眼前的大群不属于家人,也不是朋友,和一个局外的人说点恐怕就没有顾虑了。

  六哥不言不语的闷头吃喝,大群看了他一眼说:“我跟你说话你听着呢吗?”

  “嗯!”

  “你从内蒙回来就真的一点也没想起我来?”大群问。

  “我哪还有心思想这样的闲篇儿,我都快疯了。”六哥把眼前的遭遇说了一遍。

  “做买卖就得有赔有赚,不骗你一回你也不长眼。像你说的那种人,当初就得留神,哪有给现钱那么痛快的,天上没有馅饼掉下来。”

  “他妈的他是好着我的脉来的,我这些日子不挣钱正着急呢,偏偏就有了这样的买卖我就没留神。”

  “这就对了,我看他能好你的脉,这里面就有猫腻。”大群说。

  “什么意思?”

  “同行是冤家,你想想你得罪过谁?商人比他妈窑姐都不如,什么屎都拉!”

  “你是说有人害我?”大群的话叫六哥猛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哪知道呀,就凭你说的,有那么多有现货的家儿他都不去,你卖的东西跟人家一样,他干嘛偏买你的?他又不是熟人。”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人有坏心眼遭人恨,可没坏心眼又活不了。先别说你那烂事了,我最近联系了个朋友,在秀水那做服装,他现在有两个摊想租出一个去,我给拦下来了。”

  “ 你要做服装买卖?”

  “我都做了好几笔买卖了,我想我这么混下去哪天张秃子出点事我找谁去?这小子跟我躺在一个床上,心眼可跟我不一样,我得给自己想条后路。亏了我自己也攒了点钱。”

  “你做买卖赔不了,你心眼多。”

  “就是那个地方不妥当,净是大刑上来的,我一个女人在那不好混。”

  “那怎么办?”

  “你以为我找你干嘛?我想干脆你就把你的买卖关了跟着我干得了,有个男人给我盯着我心里还踏实点,你身上有功夫,人我也信得过,挣了钱咱俩半儿劈。”

  “那张秃子呢?”

  “我都俩月没看见他的人影儿了,听说跟个娘们鬼混呢,他巴不得我不找他。”大群说完喝干了杯中酒。

  “我得好好想想,我库里头压着不少的货呢,那可都是钱哪!”六哥犹豫的说。

  “赶紧趸出去,给钱就买,再压着一分钱都不值了,你现在要是缺钱从我这拿点儿。”

  “那哪行?”

  “瘦驴拉硬屎的劲头又来了,我说你装腊八蒜你还不乐意。”

  肚子吃饱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特别是说了很多的话,两个人都觉得心里很痛快。大群红着脸说:“吃饱了喝足了,谁管我也不服了。”说完站起身来结了帐。

  大群和六哥走出了饭馆,六哥觉得一个大男人叫女人结账心里有点过不去说:“改日吧,改日我请客,要吃涮肉就得上东来顺。”

  六哥这样说有不好意思的成分,也有最后也不服输的意思,你看,你大群请我吃涮羊肉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饭馆,而涮羊肉应该是在东来顺吃的才正宗。

  “炉煮寒鸦,肉烂嘴不烂,到了这个份上了还吹牛逼呢。我现在没吃饱,走吧,东来顺也没关门儿呢。”大群说。

  ”好东西都一次吃了,你以后吃什么?”六哥勉强抵挡的说。

  “男人要面子这我知道,可是要是拿着屁股当脸用,面子可不是论个儿大小说的。”大群剔着牙说。

  看着六哥没话说大群笑了笑说:“咱别逗牙签子了,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成就给个痛快话,不成也赶紧告诉我,男人有的是,我可以退而求其次。”

  “你看你,说着说着就走板儿(没正经),我的买卖说关就关哪?我不得好好安排安排?”

  ”我等你回信,还有,你是不是听了我说的有空叫你跟我待会儿就心虚了?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服装摊儿的事。不过我还得说实话,要是没别的想法你还真不值得我这么想,哈哈哈哈哈!滚蛋吧!”大群说完钻进旁边胡同里走了。

  六哥扭头回上了车站,到家下了车走到胡同口看见小二子。

  “刚回来六哥。”

  “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熬着呢?”

  “我熬着?你得问问我为什么熬着?”小二子等起眼睛说。

  “想媳妇呗,你还有什么新鲜的?”

  “大壮病了,我刚拉着他们娘儿俩和大毛看完病从医院里回来。”

  六哥一听浑身一震,加快脚步朝家里走来,推门进了屋看见六嫂坐在椅子上拿着药瓶子看,大毛搂着大壮坐在床上,二毛也没睡觉,靠在窗边看着六嫂。

  “孩子怎么了?”六哥问。

  “发烧。”六嫂头也没抬的看着药瓶。

  六哥走到床边看了看大壮说:“因为什么发烧呢?”

  “老咳嗽把肺给咳嗽的发了炎,大夫说是肺部有罗音。”大毛说。

  “要紧不要紧哪?”六哥听了着急的问。

  “不要紧的,现在打了点滴不烧了。”六嫂说。

  六哥听了点上颗烟出了口长气。

  “外边抽去,孩子咳嗽你不知道?”六嫂说。

  六哥正要出门,瞎姥姥走了进来。

  “姥姥,您还没睡呢?”六哥说。

  “孩子怎么样了?我听小二子说是肺炎?”瞎姥姥说。

  “没到那份上,瞎姥姥您坐这。”六嫂起身让了坐。

  瞎姥姥撩开衣角从里边的口袋里掏出个精致的红色的小盒子,那盒子看样子还是大漆的。

  “男孩子火大,病都从火上来。少给他吃,这不是疼他,吃多了就火大,火大就爱闹毛病。我这有点《小儿金丹》,这可是同仁堂的药,你给他吃点。还有呀,有句话老话,有病没病《至保定》,没病你也给他吃点,管事。”

  “姥姥,还让您惦记着。”六嫂端过一杯茶说。

  “你怎么惦记我来着?”

  “谢谢您啦姥姥。”六哥说。

  “小六子,我可得说你两句儿了,你媳妇操持这个家,东挡西杀跟穆桂英似地,你怎么连家都不着?一个大老爷们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娘们儿能耐再大也不成,你得想着家呀?”瞎姥姥说。

  六哥低着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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