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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如乌力吉所说,雪洞里很暖和,沈建功一觉睡到天亮。他走出洞口心里想,如果现在有人给自己照一张相,自己穿着这身打扮站在洞口,恐怕和猿人无异了。

  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头来,霞光把雪原染成了粉色,远处能听见清亮的鸟叫声,沈建功眯着眼睛看着天,他想找到发出这叫声的鸟。

  “沈大哥,你在找什么?”格日勒蹲在热奶茶的牛粪炉子旁边说。

  “什么鸟叫唤这么好听?”沈建功问。

  “是百灵鸟呀!”格日勒说。

  百灵鸟对沈建功来说并不陌生,北京的爷们常常养这种鸟,浅棕色白肚皮,尖尖的嘴,身上还带有棕色的斑点,好的百灵鸟价格不菲。可沈建功却不知道百灵鸟是在草原上生长的。

  “这连树都没有,它们在哪呢?”沈建功四下看了看无遮无挡白茫茫的草原说。

  “百灵鸟可不在树上,它们就住在草窝子里。”格日勒说。

  “怎么看不见它们飞?”沈建功说。

  “百灵鸟飞的很高,人眼是看不见的,蒙古人说,百灵鸟能够上天叼星星。”乌力吉说。

  “有时间抓几只到北京能买好价钱呢。”沈建功说。

  “那怎么行?百灵鸟是神灵派来给我们唱歌的,过去有很多内地人到这来抓,现在已经不多了,抓了百灵鸟会瞎眼睛的。”格日勒说。

  一只鹰在天空中翱翔,翅膀一动不动,像个风筝。

  “大叔,你不是说鹰少了吗?你看,那不是吗?”沈建功一仰着头指着天空说。

  “跟兔子一样,它是给饿的跑出来找吃的,鹰在这,说明草地上就有兔子,也许它盯上了咱们的羊。”乌力吉看了看鹰说。

  “鹰能吃羊?”沈建功说。

  “怎么不能,它能干掉一只羊。”乌力吉说。

  “那咱们可得小心!”沈建功不放心的说。

  “没关系,有人在下面,它不会下来的。”乌力吉说。

  吃了早茶,栓好了车,三个人继续朝北方走去。

  一连走了四天,地势越来越不平坦,远处山峦层叠。这天黄昏的时候乌力吉说:“今天咱们早点歇着,如果明天天气还是这么好,下午太阳落山之前,咱们就能到海日古了。

  乌力吉和沈建功又造了一个雪洞,三个人吃了饭喂饱了羊,大黑狗蹲在羊群边忠于职守。

  乌力吉看着洞口外的月亮说:“看样子要起风了,咱们明天要早起,抓紧赶路,要是刮起风来可不得了。”

  “您怎么知道?”沈建功说。

  “你看那月亮周围有个圈圈,这叫风圈,有了这个圈,不会出去三天就要起风。”乌力吉说。

  也许是太辛苦了,三个人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半夜里,沈建功被雷鸣般的声音吵醒,他扭头左右看了看,乌力吉和格日勒都不在,洞口外边白茫茫一片烟雾,那沉重的“呜呜”声音像夏天雨前滚滚的闷雷的声音原来是风。

  沈建功走出洞外,一股风夹杂着雪雾差点把沈建功推了回来,风大的站不住脚,白色的雪团在风的卷动下漫天的飞舞,什么也看不清楚。

  “格日勒,抓住头羊,把它们往右边的山坳里赶。”风中传来乌力吉的声音,忽大忽小。

  羊“咩咩”的叫着,顺着风的方向朝雪地中散去,大黑狗拼命的在惊恐的羊群周围打转狂吠,力图阻止羊群。

  风象刀子一样的割着脸,沈建功扭过头不敢迎着风,他觉得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被冻上再也睁不开。

  他往前艰难的走着,不远处看到格日勒抓住一只长着弯曲的大犄角的羊拼命的抵抗着风。

  “格日勒!”沈建功喊道。

  “沈大哥,快来帮帮忙!”格日勒喊着。

  沈建功按住了头羊,头羊的身后勉强的跟着几只羊,其他的羊再也顾不得头羊而是随着风狂奔着。

  “格日勒,羊跑啦!”沈建功喊着。

  “我去到那边圈着它们,你坚持住!摩尔吉,快到我这来!”格日勒说。

  大黑狗摩尔吉狂叫着朝格日勒身边跑去。

  风越来越大,狂呼着好像要吞没一切,周围全是雪雾什么也看不清楚,头羊在沈建功的手下挣扎着,身后的羊有的也已经随风跑去。

  “沈大哥,拉着头羊往山坳里去,快点!”格日勒说。

  “在哪?”沈建功来回看着,什么也看不见。

  “右边!”格日勒说。

  沈建功费劲的拉着头羊朝右边走去,越走雪越深,已经没过了小腿,沈建功在前边拉着羊趟开了一条雪沟,羊在身后跟着他。终于到了山坳里,风小了很多,十几只羊围在头羊的周围。

  “ 你们几个站在着好好呆着!”沈建功朝羊说。

  当沈建功再次走出山坳时,风更大了,要命的是,风用雪盖住了他走过的痕迹,周围除了夹杂着雪的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格日勒!”沈建功大喊着。

  格日勒和大黑狗摩尔吉在风雪里追着跑散的羊群,雪越来越深,羊已经在风中无影无踪。格日勒觉得再这样追下去根本就没希望,她还在担心着阿爸,沈建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格日勒回过头来顶着风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喊着阿爸,但是没有任何声音,草原上即使平静的天气,由于没有参照物陌生的地方都不容易找到路,更何况这样的风雪天气。

  沈建功早就迷失了方向,他走着走着实在是走不动了,他很担心这样走下去恐怕谁也找不到谁,这样的天气,即使自己没有在草原生活过也能知道,如果迷失了路,剩下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冻死。沈建功想到,不如趁着现在走的不远,雪还没把自己走过的路完全埋平赶回山坳,既然乌力吉和格日勒都知道山坳的方向,他们就有可能走到那去和自己汇合。

  沈建功走回了山坳,羊扎在一起,他此时觉得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他的腿和胳膊不会像以往那样随便的动,而是要经过大脑发出强迫的指令才能行。风还在刮,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沈建功当然没有在草原生活的经验,更没有经过这样恐怖恶劣的天气,他坐在了雪地上,背靠这山坡,其实,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大的忌讳,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但坐下来,也许就再也不会站起来了。所以,我们看到很多冻死的人大多是坐在那,因为想坐下是他们第一个想法,这只是因为体力耗尽感到的疲劳所致。

  沈建功坐了下来,他想抽一支烟,他觉得风已经不是那么大了。其实,这是他冻得听觉也出现了毛病,风依旧在刮。他试着调动不听话的手去摸口袋,但这只是他的想法,他的手完全不听从他的指挥。

  他就这样坐在着,看着风雪弥漫的天空,天空慢慢的变成了红色,亮的耀眼,不远处是绿色的树,还有房顶子和院落,对,再往前走就是师娘的家,那墙头上能看见枣树的树冠,真是扯淡,刚才那场大雪或者这么长时间都是个梦,没有乌力吉,没有格日勒,也没有羊,什么都没有,自己根本就没离开北京。沈建功觉得心里畅快极了,从内心里涌出一股暖暖感觉,我只坐一会休息一下,就去是看师娘,看看她今天晚上做什么好吃的……沈建功这样想着。

  格日勒千辛万苦的走到山坳,她原来想好了的,阿爸和沈建功都应该在这,走到跟前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扎在一起的十几只羊,它们身上落满了雪,远看就像一个雪堆,格日勒再仔细看时不仅吓了一跳,沈建功坐在雪地上,睁着眼睛看着她,闪在她脑海里第一个年头就是,沈建功很可能是冻死了,因为他坐在了地上。

  “沈大哥!”格日勒跪在沈建功跟前拼命的喊着。

  格日勒拼命的喊着,双手捧着沈建功的脸。大概她几乎疯狂的喊声叫大黑狗摩尔吉产生了敌意,它也站在那朝沈建功狂吠起来。大黑狗的叫声叫格日勒产生了希望,她听老人说,狗是从来不会朝死人叫的,只要人一断了气,在狗的眼睛里就是一个东西,一个车轮或者一堆牛粪。

  “摩尔吉,你说他还活着吗?”格日勒说。

  “汪汪!汪!”大黑狗只是叫。

  格日勒每年都能听到草原上冻死人的事,可她从来也没见过冻死的人。沈建功虽然僵硬的像块石头,可他的脸色却如活着的一样,格日勒觉得无论死活都要把他弄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在格日勒的喊声中停了。格日勒蹲下身子企图背起沈建功,可惜的是,格日勒是个女人,她根本就背不起沈建功,再加上在刚才风中的奔波,格日勒的体力也下降的厉害。几次尝试没有成功,格日勒干脆背过身子勾起沈建功弯曲的两只胳膊用力的拉了起来。

  “摩尔吉,去找咱们的雪洞!”格日勒说。

  摩尔吉扭过头来跑在前头,格日勒拉着沈建功艰难的在雪地里走着,因为太慢,摩尔吉不住的停下来回过头来等候着。

  格日勒拉着沈建功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在她要撑不住的时候,眼前看见了勒勒车和雪洞。离山坳其实并不远,如果不是刚才狂风夹着暴雪的话,很容易就找到。

  听起来好像是神话,其实仔细想起来,任何看似表面上不能理解的东西都有背后的原因。大黑狗看上去好像听得懂格日勒的话,它找到了雪洞。其实,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经过训练的动物对人的语言不过是条件反射,平日里黑狗摩尔吉经常听着格日勒的命令,例如:摩尔吉,去把羊看住、摩尔吉,去把羊圈回来等。这些话在摩尔吉的脑袋里没有分别,此次格日勒说的话对摩尔吉和平日的命令也没有两样,它只是认为主人是叫它去找牛羊。洞口的勒勒车旁就拴着一头牛,摩尔吉嗅到了牛的气味找到了洞口。

  由于嘞嘞车挡在洞口,特别是那头牛为躲避风雪也一头扎进了雪洞,这样,雪洞里并没有进去多少雪,三个人睡觉躺着的毡子还好好的放在哪。洞里一切是原来的样子。

  格日勒把沈建功拖进了洞里,爬在他的心口处听了听,觉得好像是有跳动,这让格日勒忘记了自己现在如果不是这样危机就能瘫倒在地的处境。格日勒把嘞嘞车又挡了挡洞口,掀起一块毡子把洞口堵严实点着了牛粪炉子,在火上边坐了一锅雪。她不敢生火,沈建功的身子还是不能弯曲,过了一会格日勒发现,沈建功闭上了眼睛。这说明他能动,能动就没有死,她慢慢的解开沈建功的衣服,让洞里的热度尽快的暖和他的身子,因为裹的严严的衣服反倒起着隔断温度的作用,任何保温的措施本身并不会产生温度,而是保持被保温物本身的温度。与此同时,格日勒不断的用手磋磨着沈建功的身体,她决定试试把沈建功从死亡那拉回来。

  格日勒轻轻的把沈建功放在毡垫上放平,开始脱下沈建功身上僵硬的衣服。当脱到脚下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叫她惊呆了。沈建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毡靴,光着的脚变成一个冰疙瘩,格日勒知道,沈建功的脚完蛋了。

  格日勒不停的搓着沈建功的身体,她把所有的毡子都盖在沈建功是身上,听着他的呼吸,那呼吸是微弱的。格日勒不住手的搓着沈建功的身体,不断的往炉子里加着牛粪,洞里暖和起来,格日勒又想到了阿爸,阿爸这个时候在哪呢?凭借格日勒对阿爸的了解,阿爸只要活着是一定能找回到这来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沈建功,按照老人的说法,格日勒一边搓着他一边不断的叫着,想借此让沈建功恢复意识。沈建功并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让格日勒又开始担心起来,不管怎么样,这样的环境即使是沈建功没有死,也会丢了性命,沈建功的身体仍然是冰冷的,格日勒知道,他并没脱离死神,在这茫茫的草原上没有人能帮助她。

  现在,怎么能够尽快的让沈建功的身体暖和起来,人到了紧急的时候,常常会想出办法,格日勒忽然想到,用自己的身体暖和沈建功,尽管她自己对这样的做法是否见效没把握,也没人告诉过她,她还是决定试试。

  格日勒脱掉自己的衣服盖在毡子上钻进毡子里,紧紧的搂着沈建功,沈建功身上的凉气叫格日勒喘不过起来,她还是坚持这样搂着,竖着耳朵听着他的呼吸。格日勒现在就想着天赶快亮了,她要用嘞嘞车把沈建功拉到海日古,现在一切的的努力都是为了让沈建功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一夜的奔波和惊恐以及严寒让格日勒疲惫不堪,没有多少时间,格日勒昏昏沉沉的搂着沈建功睡着了……。

  血红的太阳冒出了雪原,天亮了。阳光顺着挡在洞口的勒勒车和毡子的缝隙照到洞里,格日勒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着了吓了一跳,她赶紧用手摸了摸沈建功,沈建功的身体暖和起来,已经不再那么僵硬,呼吸也粗了起来,这说明,格日勒的办法还是管事的。

  “沈大哥!”格日勒大声的叫着。

  沈建功睁开了眼睛,并扭动头来回的看着。

  这让格日勒喜出望外,为了证实这是真的格日勒说:“你醒了?你看我是谁?”

  “格日勒……”沈建功声音微弱的说。

  “对,我是格日勒……你终于醒了……”格日勒激动的眼泪流了下来。

  格日勒起身穿好衣服,在洞外生起火把沈建功的衣服烤软烤干燥,又给他穿好并烧了奶茶。

  “沈大哥,喝点奶茶就会暖和,咱们一会就去海日古。”格日勒把碗凑在沈建功的嘴边上说。

  沈建功用干裂的嘴唇吸吮着奶茶,两只眼睛动作极慢的转动着在雪洞里看着,好像寻觅什么,格日勒说:“阿爸没回来,可咱们不用担心,这是他年轻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他很熟悉的,说不定是在哪躲避风雪,他一定会回来。”

  格日勒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说的话是不是能实现,她这样说是在安慰沈建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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