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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毛走出门外,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早晚得露相,可没想到会这么快。是呀,她现在总是想睡觉,因为活实在是太累了。看来,光有决心还不行,她没有估计到上班是这样。嫂子既然看出了破绽,凭着她对嫂子的了解她是不会这样就完了,即使这次她不追究,下回呢?现在光发愁是没用的,她要想一旦被嫂子知道怎么办。她最初也是早就想好的是无论嫂子怎么对待这件事,她的决心是不能改的。老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大毛是个平日不显山露水,但是个一条到走到黑的人。

  冷风吹了一会儿,大毛感到轻松了一些,起码已经不困了。她决定先回去,正在她转身的时候,六嫂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大毛反而坦然,因为一切好像都没必要了,剩下的就只有面对。

  六嫂心里现在特别的复杂,埋怨大毛她实在是不忍心,怪就怪在当初听了大毛这样的想法没有当真,没有及早的制止她。想到大毛默默的在自己身边分担了多少辛苦,想到现在她为了自己和这个家选择了弃学,六嫂感到内疚,现在倒是六嫂觉得没有勇气面对大毛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面对面的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嫂子,外边凉,回家吧。”大毛这句话一个是为了打破沉默,还有就是告诉六嫂,她什么都准备好了。

  “你应该告诉我……最应该跟我不戒心的就是你,谁让你自己这么胆子大主意正的呢?”六嫂已经说不下去了。

  “嫂子,我怕你不乐意,可我又真的不想上学了,我是没出息,倒不如上班。”大毛说。

  “你怎么不想想?上了大学你就有了前途,就熬出来了。”六嫂说。

  “我上不了,二毛可以上,大壮可以上,咱们家还有人。现在我即使上了大学,拿什么供?咱们俩要是一起使劲就有希望了。”大毛说。

  “这样不是嫂子无能吗……?”六嫂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了。

  “嫂子,这个家要是没了你,早就不行了,这还要什么能耐?我的工作不错,是妈原来上班的厂子,他们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对我也很照顾,你就别难为自己了。”大毛说。

  六嫂把大毛搂在怀里,看着黑下来的天,除了流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毛过了六嫂这一关,六嫂又从大毛嘴里知道了这一切都是陈静给办的,心里不知道是埋怨还是感激,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时候,任何偏颇的猜想都是说不过去的。

  大毛用不着为了躲避六嫂而只上白班了,她开始像其他人那样三班倒,这样夜班还有补助,白天她能在家里帮助嫂子干活,时间反而多了起来。六嫂也觉得大毛真的不是孩子了,她离不开大毛,自己再要强也不能不承认这点,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大毛本来是应该在学校里念书的。

  第一个月工资下来了,大毛一分不少的交给了嫂子,六嫂拿着钱又难受起来:“大毛,我拿着这个钱烫手。”六嫂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大毛笑了笑说:“嫂子,我原来一直就认为你是个心眼宽绰的人,现在才知道,你也是个小心眼儿。”

  “分什么事,你就拿我当个小心眼儿的人,以后有事再不要瞒着我。对了,你说陈静给你拿了饭钱,你还给她了吗?”六嫂说。

  “我怎么能不还?她打架似地不要,我就给她扔在办公桌上了。”大毛说。

  六哥知道了这件事对六嫂说:“大毛上班我看也不是坏事,省的你一个人打把势,我即使能帮上你也得等我缓起来。不过,我老是觉得,要是陈静不管大毛的事,她未必有这个决心,这娘们是不是还对我心怀旧恨,趁机黑我一把?”

  “亏你还是个老爷们,这话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有情可原,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六哥这样说有他的心思,他怕六嫂因此想起了什么,怀疑他跟陈静旧情没断,以为这样说了就能撇清自己,没想到六嫂倒生了气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看你,俗话说,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样想才证明咱们是一家子。”六哥说。

  “我可不乐意脏心烂肝的人,按理说你谢人家还来不及呢。我告诉你小六子,你别看跟我结了婚,可你错看了你老婆,慢说你说的还不对,就是你真的那样我又怕什么?只能说明你不是人。”六嫂说。

  六哥看着越说越远站起身来说:“好好,我不是人,白玲,此一时彼一时,姜子牙也卖过白面,你可别小瞧了我,等我有一天变成了朱买臣,你是马前泼水都不赶趟了。”

  “哈哈,白玲就没有发财享清福的打算,但愿你发财!”六嫂说。

  沈建功的病终于好了,雪也停了,尽管脸上还带着伤。乌力吉怕苏和再来报复,同时也是因为他现在放牧的这块草地由于牲畜太密,草的情况很不好牛羊常常吃不饱,两个原因加在一起,他终于下了决心要搬家。

  沈建功等着张秃子,并没看见人影,羊还要乌力吉给放着,心里也不落忍,他也曾经想过,叫乌力吉给打听一下,万一还有别人来收羊,他打算卖掉它们,无论是挣钱还是赔本,他想家了。

  只可惜,乌力吉的草场是草原的深处,很少有人到这个地方来,沈建功决定帮着乌力吉搬家,然后把羊托付给他,自己回家去找张秃子,也看看师娘和老婆孩子。

  牧民的生活很简单,如果不是现在都盖了房子,单纯是蒙古包的话,他们衣食住行的所有生活用具可以是几匹马或者两辆勒勒车就能拉走,牛羊才是他们的主要财产。乌力吉打算搬的地方离现在住的还很远,是紧靠外蒙边界的地方,路上拉着东西赶着牛羊要走上几天的路。

  出发前的头一天晚上,乌力吉杀了一只羊,白天他们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刹在了勒勒车上。

  “建功,你还是回家去吧,羊你放心,有大叔在就少不了你的羊,你跟我们走又要耽误很多天,那个地方的交通更不方便。”乌力吉说。

  “大叔,说起来跟您这些日子,您对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现在您有了事我怎么能不帮忙?等我跟您搬到海日古湖我就回去。”沈建功说。

  “你走了还来不来了?”格日勒问。

  “来,我现在做的就是牛羊的生意,不来怎么行?”沈建功说。

  “我看不一定,那些原来这插队和兵团的北京人,走的时候哭的跟泪人似地,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格日勒说。

  “来不来的都是缘分,是万能的腾格里让我们有了在一起的机会,来,我们喝了这一碗酒。”乌力吉说。

  和蔼的乌力吉,热腾腾的羊肉,辣辣的白酒,还有坐在身边的格日勒,沈建功觉得这些都是那么的单纯和简单,又是那么的让人心里宽敞,就像草原上的雪,白的让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二天,三个人收拾好了东西,牛羊在前,三个人坐在牛拉的勒勒车上,一直向北,朝着海日古湖的方向出发了。

  冬日的草原上没有风的时候,只有两种颜色,那就是蓝天和白雪。羊群在前边走走停停,它们在寻找埋在雪下面的草根,大黑狗前窜后跳的异常兴奋。沈建功穿着乌力吉给他的羊皮裤子羊皮袄,脚下一双毡靴,头上一顶狗皮帽子,帽檐上的狗毛挡到了眼睛。

  “沈大哥,你很像蒙古人。”格日勒说。

  “这一身行头穿上我都走不动路了,”沈建功说。

  “别看穿着别扭,你很快就会看到它的用处。”乌力吉说。

  没有风的草原是寂静的,天气虽然仍然寒冷,但是能够忍受。乌力吉递给沈建功一个牧人盛酒用的酒囊说:“喝一点就不冷了。”

  “这样走咱们要走几天?”沈建功问。

  “这要看天气和羊了,雪底下的草多,羊就走的慢,天气不好咱们就要等。其实,过去的蒙古人就是这样逐水草而居的,牛羊会带着我们找要去的地方,我们现在是过着祖宗过去过的生活。”乌力吉说。

  “大叔,你要去的地方什么样?”沈建功说。

  “那可是个好地方,四面都是山,山上什么都有。中间就是海日古湖,那湖大的一眼望不到边,原来是成吉思汗屯兵的地方,湖边能容下上万匹战马饮水。湖周围的草,好的时候有半人多深,夏天草尖上开着一层五颜六色的鲜花,看也看不完。”乌力吉说着,眼神里露出兴奋的光,就好像看到了海日古湖一样。

  “阿爸,你看!”格日勒忽然大叫起来。

  顺着格日勒的手指,远处很多黑点在雪原上移动。

  “那是什么?”沈建功说。

  “兔子,它们出来找吃的。”乌力吉说。

  “有兔子就一定得有狼。”沈建功说,他心里有点打鼓。

  “现在很少了,所以兔子就成了灾,还有大眼贼。”

  “什么叫大眼贼?”沈建功说。

  “就是一种草原上的老鼠,它的天敌是鹰,鹰现在也少了大眼贼就多,兔子和大眼贼都专门吃草籽,草籽吃了草原上就不长草了,一但不长草,草地就会变成沙漠,西部区最厉害。”乌力吉说。

  大黑狗发现了兔子,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乌力吉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呼哨,大黑狗奋力的在厚厚的雪地里朝兔子跑去。

  “它能逮着兔子?”沈建功说。

  “看运气吧,兔子很狡猾,你看它们不紧不慢的,我估计它们周围的雪一定很深,狗怕是过不去。”乌力吉说。

  草原上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地势起伏的丘陵地带,大雪下了以后,风会把雪填在地势低的地方,远远看上去是平的,一但掉进地势低的地方,就会有灭顶之灾,牧民管这样的地方叫“雪窝子”,冬天走在草原上要很熟悉地势,否则就有危险。

  奇怪的是,草原上的兔子和狼都很清楚哪些地方的雪深,哪些地方的雪淺,狼在捕猎兔子的时候会把它们赶到雪窝子里去。每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它们会回到这个地方来找那些窒息和冻死的兔子,兔子在这个天然的冰箱里一点也不会腐烂,所有,过去草原上的人打猎也会采取这样的办法。

  果然,大黑狗走了一段就不走了,它站在那朝着兔子狂吠着,兔子则低着头在雪地里忙着刨吃的,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怎么样,我就说是这样,我们老是以为人是最灵的,其实,有的地方咱们是比不了这些动物的。沙漠的骆驼会找到水,草原上的牛认识路,人是比不了的。”乌力吉说。

  太阳悬在了正当空,乌力吉下了车说:“咱们吃饭吧。”

  勒勒车挡着风,格日勒点着了牛粪炉子,乌力吉卸下车上的牛,抖落出几袋子干草喂着牛羊。中午饭是奶茶里泡上干的手把肉,放一块牛油倒上几把炒米,锅开了传出阵阵奶香的味道,格日勒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这种粥状的东西,碗中的热气在寒冷的草地上很快就散发掉,碗里飘着一层厚厚的奶油,大黑狗疲惫的跑了过来,瞪着眼睛看着这些吃饭的人们,蒙古人是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喂狗的。

  ”好喝不好喝?要快喝,不然就喝不了啦,牛油会凝住。”乌力吉说。

  吃完了饭,大家等着牛羊吃了草继续赶路。又走了半天,太阳开始西沉,由于他们是朝着北方的方向,沈建功扭过头一看,左侧的太阳红红的,雪是蓝色的,凸起的部分染成了红色。

  “太好看了!”沈建功自言自语的说。

  “哈哈,凡是好看的地方都是苦地方对不对呢?腾格里是公平的,他把这样的景色给了草原,就是让我们活的有点滋味。”乌力吉眼睛看着车的前方说。

  还没等沈建功从这景色里走出来,太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落到了草地的尽头。

  “今天是个好天气,晚上也不会有风,我们赶紧找个好地方过夜。”乌力吉说。

  天黑的时候,乌力吉找了一个山包,牛羊和车子都停了下来,乌力吉说:“就在这吧,这个地方背风。”

  乌力吉走到山包跟前看了看对沈建功说:“来,咱们造个房子睡觉!”

  沈建功看着山包纳闷,造房子?将信将疑的走过去,乌力吉叫沈建功帮忙掏了一个雪洞,两个人钻进去用手使劲的拍打着洞的四周,为的是防止洞坍塌下来。

  忙了半天,洞掏成了,乌力吉从车上拿下毡子铺到洞里说:“这里面很暖和,睡觉之前把勒勒车挡在洞口。”

  “里面住了人,人呼吸的热气会让雪化了,洞不就塌了?”沈建功看着雪洞不放心的说。

  “就你那点热气不够它吸的,越是下雪,雪地里越干燥,你就放心吧。为什么穿这么厚的羊皮衣服呢,就是因为这样的衣服不透气,你身上的热气不会跑出来,雪就不会化。”乌力吉说。

  “格日勒,今天晚上咱们吃点好的,煮风干肉吃。”乌力吉说。

  所谓风干肉就是草原牧民储存肉的办法,把宰杀的牛肉放在阴凉的地方晾干,草原气候干燥,肉里的水分就会被蒸发,这样肉就能长期的保存。而且,这种肉煮好了,有一股鲜肉没法比的味道。

  “阿爸,要去找点柴禾,牛粪煮熟了还不得半夜?”格日勒说。

  “这个地方肯定有柴禾,就是不知道雪有多厚。”乌力吉说。

  “我去找。”沈建功说。

  “让格日勒跟你一起去,我歇会。”乌力吉说。

  月亮升了起来,有盘子大小,是暗黄色的,静静的挂在漆黑的天上,月光下的雪地亮的能看清楚一切,沈建功和格日勒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这雪地里哪来的柴禾?”沈建功说。

  “在雪底下埋着很多荆条一类的东西,最好烧了。”格日勒说。

  “那能点着吗?不会是湿的?”沈建功说。

  “不会,相反,雪能把荆条的水分吸干,等会咱们找到了你就知道了。”格日勒说。

  果然,两个人扒开积雪露出了荆条,荆条干的很脆,没一会,两个人弄个了两大捆。

  沈建功抱着荆条看着月亮说:“这的月亮这么大?”

  “北京的月亮小是吗?”格日勒说。

  “不到八月十五看不见这么大和这么亮的月亮。”沈建功说。

  “今天也是阴历的十五呢,你喜欢看草原的月亮这可不难,草原上只要是晴天,月亮就会很亮。”格日勒说。

  两个人走着,眼看到了山包跟前,格日勒说:“你们不要喝太多的酒,草原上冷,喝多酒能冻死。”

  “没有的话,喝酒暖和怎么会冻死?”沈建功说。

  “酒喝多了身体的热量散发的快,喝酒的人比不喝酒的人更容易冻死。草地上每年也要冻死很多人呢,多数是喝酒的。”格日勒说。

  “格日勒,你说这地方会不会有狼?”沈建功看着四周漆黑的山坳说。

  “有呢。”格日勒说。

  “啊?”沈建功听了心里一阵紧张。

  “哈哈,头一次看见你害怕,狼是不轻易攻击人的,只要不是一大群,害怕的是它。”格日勒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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