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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建功鼻青脸肿,眼角打开了一个口子血流如注,由于天气奇冷,人的皮肤都被冻僵变得脆了,皮下的血液几乎是凝固的。所以,在剧烈的打击下不光是青肿,有的地方甚至会裂开。

  格日勒也被打的眼圈青了一大块,到底比沈建功轻,此时她也顾不得自己,连拉带拖的把沈建功拖回到屋里。

  沈建功靠在炕上,格日勒拿来酒和棉花一点儿一点儿的蘸着他脸上的血,酒精让沈建功钻心的疼,他咬着牙没有吭声。看到沈建功伤成这样,格日勒一边擦一边流着眼泪。

  “这帮畜生……”格日勒骂到。

  “格日勒,那些人是谁?好像不是生人。”沈建功说。

  “那个被你摔倒的是我丈夫,其他的是他的朋友。”

  格日勒的话叫沈建功大吃一惊,难怪他这么恨自己,原来他是把自己想成了不堪,既然是格日勒的丈夫,为什么格日勒不和他在一起?他丈夫又为什么那么拼命的打她?沈建功虽然心里有种种疑问,疼痛让他顾不得这些,所以,他听了并没说什么。

  大黑狗又叫了几声,从声音里听的出,乌力吉回来了,因为大黑狗从开始“汪汪”的叫声改成了“吱吱”的叫声,这是看见家人或者熟悉的人才有的。

  “这鬼天气,羊冻得比我走的都慢。”乌力吉进门说。

  看到躺在炕上的沈建功和青眼圈的格日勒乌力吉愣在了那:“这是怎么了?”

  “苏和来过。”格日勒说。

  “这畜生干什么来了?”乌力吉说。

  “他叫我回去,我不回!”格日勒说。

  格日勒把经过说了一遍,乌力吉凑到沈建功的跟前看着他的伤说:“对不起你了,把你也连累了进去。格日勒,去找些羊油来。”

  格日勒把羊油拿了进来,乌力吉用棉花蘸着一点一点的往沈建功的伤口周围擦。

  “这样会好一点,疼的就轻了。”乌力吉说。

  乌力吉点上烟递给沈建功,自己又点上说:“狗日的苏和,他是一只草原上的独狼,一个流浪汉。格日勒嫁给他我就不同意,可是他坐在我们家门口就是几天几夜,后来没办法,他家里也来人说情,谁想这畜生结婚以后,除了喝酒就是打老婆,格日勒怀孕的时候,他一脚踢在她肚子上流了产。格日勒受不了跑回来几次,这次是时间最长的。他欺负我没有儿子,我老了。”乌力吉说完大口大口的抽着烟。

  “为什么不找派出所或者领导?”沈建功问。

  “他阿爸就是苏木(乡)里的达拉噶(领导,头头),我们去告谁?要不是怕格日勒这个没娘的孩子孤独的像根草,我会杀了苏和然后给他抵命!”乌力吉叹了口气说。

  “这样下去总也不是办法。”沈建功说。

  “我也曾经想过,我们搬到海日古湖边上去,离他远远的,可是,我现在连力气都没有了,我给蒙古人丢人,蒙古人是不怕搬家的。”乌力吉说。

  “大叔,你觉得搬到那就行了吗?”沈建功说。

  “那有我年轻的时候的几个和兄弟,他们能保护我们,只是现在离他们太远了。”乌力吉说。

  “大叔,要是真那样,我帮你们搬家。”沈建功说。

  “这样拖累你我已经不忍心了,等你好了,你的朋友回来,你赶紧把羊弄到城里换成钱回家过年去吧,你的父母一定会想你了。”乌力吉说。

  说到家,沈建功心里有一阵惆怅……。

  大毛自从陈静那回来以后,心里就七上八下,如果工作成了,她就要离开这个学校,想到这心里有点难受,如果工作的事没有成,她又有点不甘心,陈静会不会帮忙?一旦去上班,怎么和嫂子交待?看来自己当时只是考虑了上班帮助家里,并没有考虑这些细节。无论在家还是上学,大毛的心里始终都是这件事。

  下午放了学,大毛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把今天要做的菜摘洗干净给嫂子预备好,等着二毛进门大毛穿上衣服去了车站等候六嫂。

  大毛刚要出门,送电话的到了门口:“大毛,去接电话。”

  大毛一愣,谁会给我来电话呢?跟着去接是陈静。

  “大毛,今天有时间吗?”陈静在电话里说。

  大毛犹豫了一下说:“没工夫呢,我得接我嫂子,还得看着孩子。”

  “哦,本来想找你当面说说,你没时间就算了,我在这简单的跟你说一声吧,工作的事没有问题了,问题是你要退学是要通知学校的,而且必须家长出面。你跟家里怎么说你想好了吗?”陈静说。

  这正是大毛这几天就为难的事:“姐,非得家长出面吗?我们班就有不来上学的,也没通知学校呀?”

  “那是什么孩子?你再想想,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说好了,而且什么时候你想来都可以,剩下的事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想办法,还有,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跟我说。”陈静说完了又告诉了大毛电话号码就挂了电话。

  大毛放下电话走到车站,眼睛盯着到站的车,脑子里却想着陈静的电话。

  “你在这愣着什么?”六嫂抱着大壮站在大毛跟前。

  大毛跟着六嫂回来家,六嫂忙着做饭,大毛抱着大壮坐在床上,心里还是想着这件事。

  “吃什么?”一家人坐在桌子跟前吃饭的时候,六哥走进了门。

  “粗茶淡饭,叫不上名儿来。”六嫂说。

  六哥听着六嫂的抢白没说话,自己盛了碗饭坐下来说:“今天下午嫂子来了电话,叫我明天去师娘那帮着扫房。“

  “明天几号?”六嫂问。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六哥说。

  “妈呀,我都过糊涂了,可不是吗?咱们也得准备准备了。”六嫂说。

  “准备什么?到时候就一块到那过得了。”六哥说。

  “你到省事,你是不是单开门户过日子?即使是去那,家里也得有过年的样子不是?”六嫂说。

  “这眼看着就过年了,大哥连个信儿也没有,老太太惦记着,嫂子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年我看不好过。”六哥说。

  “你不是叫三白去打听大哥了吗?”六嫂说。

  “我还没抽工夫打听大哥的地址,他上哪找他去?”六哥说。

  “那这么多日子你都干什么了?”六嫂听了说。

  “买卖不好做,过年了还得打点关系,好卖的没钱进货,库里有的又卖不出去,你当我的日子好过?”六哥说。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破釜沉舟是有胜算才行,你可倒好,没看见兔子先就撒了鹰。”六嫂说。

  “你现在埋怨我有什么用?既然身子掉到了井里,耳朵还能挂的住?”六哥放下筷子点了颗烟走出了门外。

  六哥被六嫂数落了两句一生气放下筷子出了门,屋里大毛和二毛都瞪着眼看着六嫂忘了吃饭。

  “吃你们的,甭理他。”六嫂说。

  “嫂子,我们真上您家里过年去吗?”二毛想起上次去六嫂家里的情景问。

  “在哪过年咱们家也得收拾的像个过年的样儿,你哥哥那意思是图省事,你们听不出来吗?明天我歇班儿,你们俩放了学早点回来,跟着我收拾屋子。”六嫂说。

  六哥走出了门心里烦躁异常,想起自己的买卖没有起色,家里过的不像样,老婆又一个劲的有意见,情绪低落起来。走出了胡同口忽然想起了今天六嫂问打听大哥地址的事,心里想,不如就去打听一下,然后告诉三白,万一找到大哥叫他早点回来,自己不是也做了件对得起大伙的事?想到这骑车朝沈建功家走去。

  六哥去过张秃子的家,所以不用打听就进了门,屋里没人门却开着,六哥站在那正纳闷,张秃子老婆大群走了进来。

  “你找谁呀?”大群打量着六哥问。

  “张秃子。”六哥说。

  “张秃子在号儿里(监狱)吃窝头呢,我可没钱替他还账,你看我值一万块钱吗,你把我带走得了。”大群说。

  六哥猜想这就是张秃子的老婆,可这话听不明白说:“我没听明白,我没找他要钱,我是跟他打听事的。”

  “打听什么事,你是谁呀?”大群点上烟上下打量着六哥说。

  “您知道沈建功吗?”六哥问。

  “对了,你不提我还把他忘了,我也找他呢。张秃子回来打牌把钱都输了,有人给举报了进了局子没一年半载的出不来,因为他这不是初犯。可他在内蒙收羊的钱是借来的,听说他进去了,要账的踢破了门,你说这大过年的哪的事呀?沈建功留在内蒙不知道干嘛呢,没有羊我拿什么打点债主?”大群说。

  “您知道他在哪吗,我去找他。”六哥说。

  “那好啊,咱俩一块堆儿去得了,你找他去了,羊你们俩买完了走了,我这不是傻老婆等汉子吗?”大群说。

  “你别多想,我不是做这个买卖的,沈建功是我师哥,我师娘着急他没回来,眼看就过年了,我是为了这个来的。”六哥说。

  “甭管师娘亲娘,我有地址,我跟着你去。”大群说。

  六哥听说大群要跟着为难起来说:“我哪有时间,我有个朋友在内蒙,我是托付他去看看我大哥。”

  “那就更不靠谱了,你朋友我不认识,你又不去, 他们俩捏鼓(合谋)好了把羊卖了,你来个一推二六五,我找谁去?”大群说。

  看来大群最担心的是别人黑了张秃子的羊,所以执意要跟着六哥去。

  “从张秃子那论我得叫你一声嫂子,您干嘛都把人想的那么坏,那活着还有什么奔头?”六哥说。

  “俗话说的好,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混屎虫,防着点好。咱们这么样,要是去就得你去,出了事我有地方找你去,要是你不去我也不给你地址,咱们就这么两耽误着,你不要人我不要钱,谁也没占谁的便宜。”大群扔了烟头说。

  本来看似简单的事,六哥想不到会这么复杂,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着低头不语的六哥大群又说到:“你赶紧拿主意,沈建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打发不了这帮要账的爷爷。”

  六哥回到家里,大毛二毛和大壮都睡了,六嫂正在归置东西,把衣柜都用旧被单蒙了起来,看着好像是要搬家。

  “这是干什么?”六哥说。

  “先把怕落土的东西都蒙起来,明天扫房,要过年了。”六嫂说。

  “你瞎折腾什么,不如就去师娘那过得了。”六哥说。

  “我既然指不上你就不能听你的,今年家里什么样明年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怎么也得图个吉利。”六嫂说。

  “你先别忙了,我跟你说点事。”六哥说。

  “你说你的我干我的,怎么,你跟我说话我还得记录是怎么着?”六嫂一边忙和着一边说到。

  “你说话能不能别横着出来?是大哥的事。”六哥说。

  听说是沈建功的事六嫂停了手说:“怎么着,打听到地址了?”

  六哥把找地址和大群怎么说的事学了一遍说:“本想找到地址托三白去找找大哥,谁想到惹出了地方(麻烦),你说怎么办?”

  “也好,你就跟着去一趟,正好这里有买卖的事,见到大哥也能交待清楚。无论如何这个年得让他回来,否则跟我妈和嫂子没法交待,别忘了,是你一句话把大哥气走的,你这也算戴罪立功了。”六嫂说。

  两个人说着话,六哥也跟着六嫂忙好了一阵,一切安排妥当六嫂说:“你洗洗睡吧。“说着就要出门回正房。

  “你站住。”六哥喊住了六嫂。

  “干嘛?”六嫂站在门口问。

  六哥拉进六嫂说:“你不觉得咱俩不像两口子了吗?”六哥说。

  “两口子什么样?”六嫂说。

  “自从没了妈,你搬到那屋里就再没回咱们这屋里住过,我回来也是一个人儿,这像什么话呢?”六哥说。

  六嫂听了六哥的话明白了什么意思,不觉得脸上一热说:“整天忙和嘴都累的迷糊,难得你还想到这段洋片(洋片,北京的一种娱乐形式。)。”

  “穷人就得打光棍?”六哥说。

  “我也没让你打光棍,你这不是有媳妇有儿子吗?”六嫂说这些话就觉得浑身燥热,想到从结婚以来,特别是没了老娘以后,六哥的确是让自己扔在了一边,人是有七情六欲的,难为他今天第一次提出来也觉得愧疚。

  “我有媳妇不能是聋子耳朵摆设。”六哥说。

  “你嚷什么,怕别人听不见?从结婚就过地下生活,你忘了地下党的规矩了?”六嫂半开玩笑的说。

  “今天怎么说?”六哥说。

  “你先洗洗睡觉,我一会儿过来。”六嫂说着走出了门。

  第二天六哥给师娘扫了房说到要去找大哥,廖素珍听了很高兴说:“我给你拿路费。”

  “瞧您说的,我连这点钱还拿不起?”六哥笑着说。

  “你这是为我办事,哪能让你拿钱?”廖素珍故意的说。

  “师娘,我知道我很少来看您了,管的事少,您就甭埋怨我了。”六哥说。

  六哥又待了一会,廖素珍留他吃饭六哥说:“我得买车票去,今天就得走,到那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几天呢,眼看就过年了,说什么我也得跟我大哥一起回来过年哪!“

  “要是那样最好不过了,不过你跟我说没关系,有道是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一算,跟你嫂子别打包票,做事留个后手,满弓满调的就不容易有退路了。”廖素珍说。

  六哥买了车票准备好了行李去找大群,大群也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大群穿着一件红色的戴帽子的棉大衣,手里还拿一个大大的皮包,六哥看了觉得好笑说:“捂这么严实至于吗?”

  大群说:“我听我们那口子说了,那能把人的屁眼儿冻裂了。”

  大群的粗话让六哥哭笑不得,他并不了解大群,感觉上这个女人很泼,是个没遮没拦的人。

  到了长途汽车站六哥问大群:“坐到你说的锡林浩特然后上哪呢?”

  大群说:“到了那自然就告诉你,我这有联络图。”

  六哥听了觉得好笑说:“既然咱们俩一起去,你保什么密呀?”

  “不是保密,我就知道那有个旅馆,到那问一个蒙古娘们就知道了,这是我们那口子告诉我的。”大群说。

  “看这样你比我多知道不了多少,你跟着干嘛?”六哥实在是不想让她跟着。

  “咱俩是一根儿绳子拴住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你找人我找羊,缺谁也不成。再说了,我必定是个女人,张秃子说了,那个地方是人少牲口多的地儿,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去?要是能去我还跟你废这个劲?”大群说。

  北京到锡林浩特的车有锡林浩特的长途公司的车,也有北京长途公司的车,赶上什么算什么,一般去的都是对方的车,这样他们就都能在第二天的晚上返回各自的地方。

  六哥和大群上了车才知道,原来六哥买的是卧铺票,上下两层中间有个窄窄的过道。一个铺位能躺两个人。六哥没出过远门,大群就更是甭说,检票的按照号找到铺位,大群和六哥在一个铺上。六哥一下蒙了头找到检票的问:“怎么男女都在一个铺上?”

  六哥的问题叫检票的很奇怪:“这有什么新鲜的?火车卧铺也不分男女呀?没关系,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等会车开了我给你调换一下、”

  大群安排好行李对走回来的六哥问:“你干嘛去了?”

  六哥说了原因大群说:“调换个生人还不如不调换呢。”

  “那也不成啊,这多不方便?”六哥说。

  “你还脱了大睡是怎么着?我都没嫌你不方便你装什么孙子?”大群说。

  六哥本想反驳,大群的生猛劲叫六哥无话可说,大群半躺在靠窗户的里面,六哥坐在铺边低着头抽烟。

  人渐渐的上满了,大多数是返回锡林浩特的人,其中也有蒙古人,一车的腥膻味,大群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说:“这是拉牲口还是拉人哪?”

  六哥听了回过头来说:“你小点声,叫人听见不惹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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